再说公子次日醒来,只觉得身上发冷。皇上特许,成婚后三日可不必进宫当差,按理这样的恩许前所未有,就是宫中年轻重臣也未得到过如此恩宠,这般得到皇上的青睐,那岂是羡煞旁人一语可以形容的?在他人眼里此人必是皇上特别器重之人,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婚礼当日前来祝贺的宾客数非寻常。可事实如何,也许只有此人心里明白,皇上的恩赐,不是恩宠,而是对亏欠的补偿。
前日的醉意,此时只剩乏惫,当时本想坐一坐就走,却不想在书斋睡了一夜。窗纱微微亮,烛光还在摇曳,抬眸看,俏佳人,壁上悬挂,低头看,枯笔残墨,乱画纸张。公子叹了口气,头轻倚在椅背上,凝视着那幅画像。自那后,不知画了多少回,可都无法画出她栩栩如生的面孔,再好的笔,再美的颜色,不过是勾勒残影罢了。两年前还执手相伴,如今却是天人永隔了。
“公子,公子?”有人敲门,轻应了一声,那人便走进来,“公子一夜没睡吗?”原来是绣兰,手里还端着一盏茶。“睡了。”他应道,“昨夜……少夫人睡得可好?”“这……”绣兰有些尴尬,“少夫人已经起来了,老爷夫人也都起身了,少夫人正伺候老爷夫人用早茶呢。”“知道了。”整理下衣衫就要走出去,绣兰一个箭步上前来,“少夫人让奴婢带来了早茶还有换的衣服,待奴婢为公子换上再去吧。”“也好。”他轻轻应道。想到卢氏,昨天夜里醉意太浓,不知自己做了些什么,可她怎会深夜来自己书斋?她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自己的一切她都打听好了不成?若真如此,那还有什么可隐藏的?包括……他看了一眼墙上的画卷。
卢氏早已在厅堂侯着,老爷和福晋也都用过早茶,他一进门,只见父亲脸色阴沉,“你昨晚上哪里去了?”他目光落在桌上那半盏茶上,“儿子歇息在……”“公子昨夜累了,所以今日才起的晚,我看公子睡得熟,就没好叫醒他,还望阿玛额娘原谅,毕竟昨晚……”卢氏低头故作娇羞的神情,说不下去了,这听得公子本人倒是一惊,在看向阿玛和额娘,阿玛虽面不改色,额娘倒是脸上露出了喜悦,忙上前来,“唉呀唉呀,可不是么,来来来都坐下,你们年轻人,昨晚一定是累坏了,起的晚一点应该的。”说着拉过卢氏的手,在卢氏耳边轻语几句,卢氏恭敬地笑着点头。早膳过后,与卢氏行过礼,便携着卢氏的手出去了,老爷厉色不改,“这不孝子,昨晚定又是在书斋过的夜。”夫人放下茶盏,“怎么会呢,淑儿方才不是说两人一起过的么?”老爷鼻子里一哼,“你自己的儿子你不知道吗?这不孝子至今还忘不了陈年旧事,还为当年之事怀恨在心,可那人如今成了宫中之人,就算他再怎么费尽周折,也都无济于事了。”说着长叹了一声,“他要是稍微明事理些,就会明白你我都是为了他好。”
两人刚走出厅堂,他便放开了卢氏的手,卢氏只得装作自然地把手收了回去,免得让丫头们见笑。卢氏刚要启唇,他没有留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去,卢氏也只得随着转身离开。
一日匆匆过去,傍晚时分,忽闻长青阁里传出箫声阵阵,不由好奇,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推门走了进去,竟是卢氏。卢氏见到他,只是微微一笑,随后又吹奏起来,曲调,竟是“长相思”。“日色欲尽花与烟 月明欲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 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 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时横波目 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 归来看取明镜前”
一曲长相思,多少愁肠泪。此景此景,卢氏竟把这首曲子奏得如身临其境,凄凄婉婉。他按奈不住心中情绪,方好旁边有一把瑟,他坐在案前,闭上眼,伸手抚起弦来。一弹一吹,一奏一合,二人从未一同奏过,却如此心意相合,每一声每一调,每一停每一转,无有一处不是不约而同。弹奏间二人一次目光相对,卢氏只是眼带笑意,又恢复了平静,二人继续奏着,不知不觉他心中又浮现出那个人的影子,想到此正是伤心处,弹了几下,手指竟异常用力,加上瑟本身已旧,“啪”的一声脆响,弦断了,再看自己的手指,已被抽出了一条红印。“公子!”卢氏惊慌失色,忙掏出手帕裹在他的手指上。雪白的帕子瞬间染成了鲜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