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子盈盈地走来,一见到他,忽然停住了,半晌,轻轻的一个声音,“纳兰公子?”他亦愣住了,两人相对甚久。珠儿在旁边微微一笑。
清心苑看似是个寺院的名字,实际上却是家茶楼,茶楼主人想必是个不问凡尘世间事事的清闲风雅人物,才起了这么个有情趣的名字。“公子。”沈宛斟了一杯茶递给他,“这菊花茶清凉爽口,沁人心脾,有助于安神,公子夜里可以睡个好觉了。”他笑着接过茶,轻啜了一口。“珠儿,尝尝这个。”她又把一张盘子推到小丫头眼前,“这是你最喜欢的桂花糕,只不过不同于往日街头店里卖的,这家主人向来行事自在,做事有风格,连做的点心也不同于寻常呢。”珠儿咬了一口,点点头,“果真,再也找不出第二家呢。”“公子,”沈宛问道,“您怎么会来到江南呢?”“是这次赈灾,皇上派我跟着当随从,也是为了长些见识吧。”沈宛点点头,“沈姑娘呢?”“最近发了大水,灾民们定是流离失所,衣财不足,沈宛与珠儿,从家里带了些干净衣服和钱财分给他们,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吧。”又道,“若是家父,也会这么做的。”他深深感叹,“沈姑娘仁慈之心真令人钦佩。不知令尊可还好么?”沈宛脸上浮起一丝暗影,“家父,早在两年前就去世了。”他眉头皱了一下。“不过……”沈宛抬起头,“一切都还好。”随后又看向另一方。他本想安慰几句,见此景,还是把话收了回去,只是因为他看见,眼前的这个女子实在坚强,她时时笑着,不知是隐瞒了心中多少苦楚。她又实在好强,听梁兄说,她唱戏完全是为了喜欢,以沈姑娘的家世不可能缺钱财,虽说闺阁女子唱戏这不是个大雅的行为,只是她不在乎别人评论,况且江南这地本就比京城那边要开放许多,也无人介意。只是如今父亲已亡故,无依无靠,单身女子一个人这么下去总不是个办法。想想心里多了几分酸楚。“公子,”沈宛转过头来,“公子的家里也还好么?”他心里似被什么戳了一下,“上次与姑娘分别的时候,还好吧。”“此言何意?”“家妻卢氏过世了。”沈宛一惊,脸变了颜色,但渐渐地恢复平静,又问了几句。其实沈宛压根不知道他曾有个妻子,顾大哥从未提起过,自己也就那么想了,若是真知道,又怎么会把那一对手镯赠送给他?又怎会紧闭大门整日整夜将心思系在他身上?不由心里一阵动摇。“公子……可是深爱尊夫人的么?”沈宛犹豫片刻,声音有些颤抖。“是,我爱她,我曾忘不了一个幻影,是她把我从过去解救出来,我们情意相合,她尽心尽职,这世间再也找不出一个像她一样的好妻子来,我只是后悔,为何没有多陪伴她几日,为何在……在她离开人世那天也未能赶回家来……”心口疼得要裂开,像被刀子一刀一刀割开了一样,不知是旧伤还是心痛只觉得一时间竟呼吸不了。“公子还好么?”沈宛递了一杯茶给他。珠儿像识趣一样轻轻离开座位,“小姐公子慢慢歇着,那边有卖东西的珠儿去看看。”说着不见了人影。
“公子,我们出去走走吧。”两人走在江畔,看见几艘船只,不久踏上了一座白色石拱桥。“还记得,公子与宛儿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此。”沈宛颇有回味地道。“只是一切都变得太快了。”沈宛忽然眼睛一转,“那时候,公子写给宛儿的信,究竟是何意思啊?”沈宛眨眨眼睛笑道。他不知如何作答,“沈姑娘难不成到现在还留着它?”沈宛撇撇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总之,”沈宛轻咳一声,“宛儿想说的是,公子留下了你的信,却,却带走了……”她说不下去了。“怎么了?”他一看,竟发现她已满脸红晕。沈宛一转身跑下桥,“公子,这边有划船的,我们借一艘吧!”
两人借了艘船,船缓缓地驶在江面上,几株垂柳,一股清风,雁声阵阵,日落黄昏。他坐船尾,她坐船头。本想是他来撑船的,奈何沈宛不干,就只能让一个姑娘划船带着自己,一点点行驶在染了半边红的江水里。夕阳甚是美好,沈宛撑着桨哼着歌,时不时冲他笑笑,如江中唯一一朵秋天还未凋的莲。不知为什么,心中清爽了许多。
三日后回京的日子便到了,这次是沈宛送别他,只是官船,寻常人接近不得,两人就在岸上匆匆对了一面,他就转过身踏上梯子。到了甲板上,人群里,见到沈宛和珠儿向他挥手,一声巨响,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