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小苑处于城西一片清静之处,江南水乡,虽已到了十月气候却不似京城那般冷,有句诗说“秋尽江南草未凋”,不是全都没有凋谢,只是秋天自有秋天的花开,也看不出什么。江岸上还能看见几分新绿,那几处黄的,兴许是野菊花了。沈宛刚从外面归来,手里提一包药,丫鬟珠儿跟在后面。“小姐,”珠儿道,“老爷的病吃了这么些药也不见好,这可如何是好啊。”沈宛蹙着眉头,“你这丫头,怎么尽说些不吉利的话。”珠儿嘟了嘟嘴,“都换了几个大夫了?老爷他还是……”看向沈宛忽然住了口。沈宛轻叹了口气,“以前爹爹身体是那么好……明日里我再去拜访些大夫,若有人来访你就代我招待了,哪些人可以见哪些人不可以,你应该清楚。”“是——!”珠儿笑着屈膝一礼,“小姐一百个放心。”沈宛微微一笑,珠儿拿过她手里的药包,“小姐进去陪老爷吧,珠儿去把这药煎了。”说着向后院走去。
“爹,您可好些了?”沈宛端着药走进来,床上的老人微微睁开眼,瞧见了女儿,笑了笑,“宛儿啊,这些天苦了你了。”“爹快别这么说,宛儿知道爹爹身体一向好,这次,大夫说,不过是些风寒……待爹爹调养几日就好了。”老人笑了笑,“宛儿啊,你当爹那么好骗么?区区风寒会让人十几日都下不了床?爹早看出来了,这一次,只怕是凶多吉少。”“爹!”沈宛叫道。“只是苦了我的女儿啊,”老人叹了口气,“你自小没了娘亲,爹又走南闯北的,爹欠你太多了。”“我不许您这么说!”沈宛眼里就要溢出泪水,“宛儿啊,爹把这一生做生意赚来的钱都存在兴恒庄,票子就放在书房里的那张檀木桌子下面,还有些碎银两,等爹去了,你就好好为自己做打算。”“爹!”沈宛哭了出来,像个孩子似的扑在老人的身上,老人用满是皱纹的手静静地抚摸着那一头青丝,“宛儿啊,爹这一生有你,是最幸的事,你娘亲把你交给了爹,如今你也终于长大了,爹也可以安心地去见你的娘亲了。”“爹您别说,爹您别说了……”沈宛已呜咽得不成声音,老人叹了口气,轻轻把她的脸抬起来,“宛儿真是长大了,那时候你还是一个整天不安分爬树摸墙的小丫头,转眼间这么亭亭玉立,知书达理……宛儿,爹以你为傲。”沈宛擦着眼泪,“宛儿不要和爹爹分开,宛儿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世上,爹,您不能抛下宛儿一个人……您不能……”“宛儿,”老人突然皱了皱眉头,“你可有……中意的人么?”沈宛一怔,半晌,默默地垂下头,眼泪滑过脸颊。老人似乎看出了什么,笑着宽慰道,“你这丫头,什么事能瞒得过爹?是有了?快告诉爹,是哪家的公子?”“爹……”沈宛默默地道,她心里想的那个人,远在云端之上。“宛儿?”沈宛笑了笑擦擦眼泪,“爹爹不要问了,宛儿没有中意之人。”老人深叹一口气,“若是爹爹早年不那般忙生意,兴许早就可以为你配一桩好姻缘,是爹爹误了你的终身啊。”“宛儿不觉得,”沈宛道,“只要能和爹爹在一起,宛儿嫁与不嫁,不算什么。”“傻孩子……”老人一双粗糙的手抚过她的脸颊。
半月后,沈府挂起了白绫,前来上香的人都是些往来的生意之交,这沈家老爷向来身体甚好,突然过世实在是意料之外。然而博得更多同情的莫过是那沈家的闺女,正值芳龄就父母双亡,再加上没什么亲戚,恐怕今后要无依无靠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尽管大家心里都明白沈老爷留给这姑娘的财产一定不少,想来不仅生计不成问题将来也能给夫家带来丰厚的嫁妆,只是父母双亡不太吉利,再加上只是一个生意人之女,要攀贵门恐怕是不可指望了。
沈家小姐一身素装,头上插着白花,面色异是憔悴。来客一整天连绵不断,站在灵堂前为来客一一行礼,打理堂前一切,心中自是悲伤,只是若乱了阵脚便无人替自己打理,只得强作镇定。
父亲过世过去十几天,一天夜里难耐寂寞,散步于庭院中,夜凉如水,寂月当空,心中甚是凄凉,不觉落泪。如今父亲也不在,自己就如同飘零浮草,这世上再没有自己能依靠的人,今后何去何从,心中尚未知。回到卧房里,妆镜前,打开桌角上的一只檀木盒子,淡淡的香味飘出,她拿起那张纸,打开细细地瞧着,心想着若是天公作美,两人或许还能在今生里再见上一面。
而他此时此刻正身在塞外山海关,皇帝出行本预定两月之内返还,可祭了永陵,福陵,昭陵后又去往山海关,时值十一月,塞上风雪凄迷,异是寒冷,寒雪夜,孤帐内,执明灯,独坐案前,撩起帐幕,外面守卫的将士个个衣衫单薄,甚是凄苦。忍不住想起京城里的人情旧事来。前些日子妻子寄来家书,还有一块白丝帕,那上面什么也没绣,只是飘着伊人的气息,一股淡香,他从怀里掏出帕子,细想了想,用笔蘸了些墨在那上面写了几个字,“山一程 水一程 身向榆关那畔行 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 雪一更 聒碎乡心梦不成 故园无此声。”空有鸳鸯难白首,此情当作长相思。”他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