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新婚燕尔,新郎却在这里和别人卿卿我我,端王难道一点都不打算解释一下么?还是说你觉得新嫁王妃软弱可欺,可以任凭你在外面寻花问柳?”清冷的女声从身后响起,身着男装的冉月已经走上前来,打算替洛姬出一口气。洛姬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实则比她想象的要刚强太多,这些年来她不和皇后之流计较,想必多半因为不屑吧。冉月英姿飒爽,楚陌虽已认出了她、一旁的曼姝却将她当成了男儿之身,她眉毛一挑、嘴角勾起一丝挑衅的笑容:“王妃还真是不甘寂寞啊,这么快就找到了如此英俊的公子哥相陪,真是出得一手好墙……”
啪!话音未落,一只清脆的耳光就已经打在了曼姝娇媚的脸上,冉月眼里是慢慢的厌恶——不光对曼姝、同时还有楚陌。“你敢打我!”曼姝正要还手、手腕却被一旁的楚陌拉住,“曼姝,不得无礼!”“哼,不过是一介歌妓,也敢在正牌王妃面前放肆。”冉月目光冷冷地转向楚陌,有种让人噤若寒蝉的气势,“端王,管好你的女人,别在外面丢人现眼!我今日打她,你可觉得妥当?”楚陌脸色发青、想不到素日里贤良温厚的宸妃竟也有如此一面,只得拉着曼姝跪下行礼,“宸妃娘娘教训的是,楚陌在此赔罪了。”
眼前的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洛姬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冉月则已经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一男一女,拉着呆立当场的洛姬回了马车。半晌,马车已向着襄北的方向越走越远,曼姝推了推仍旧低眉思考的楚陌,“殿下,她就是深受皇上宠爱的宸妃?”楚陌只是闭眼沉眸、努力掩藏下心里的怒气,“你问这个做什么!”曼姝大概从未见过楚陌对自己这么不客气,脸上已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殿下,我……”“好啦,”看见曼姝这般模样,楚陌当即心软、重又恢复了往常风流不羁的模样,他替曼姝擦掉眼角的泪珠柔声安慰道,“今日让姝儿受了委屈,回头我把母妃赏的那颗西域夜明珠差人给你送来、算是给你赔不是。”曼姝破涕为笑,粉拳轻轻捶打在楚陌的胸膛,“那是贤妃娘娘赏给新王妃的,我怎么要得?”“如何要不得?我心中的端王妃,永远就只有你一个……”
夕阳西下、清风悠悠,浓情蜜意时、情人之间总有说不完的情话,不知这晚风会不会将情话吹散、像落叶一般坠入泥土,乃至最终与世长眠。“洛儿,这世间的感情,最是让人辗转反侧却难以割舍,你要是伤心便哭出来吧。你看车外这苍茫天下、还有许多更值得你做的事情。”重新启程后,马车上的气氛更加沉默,冉月柔声安慰着洛姬,似乎也在安慰着自己。洛姬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眶,努力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哈哈,迎风流泪,我的老毛病了。既然陌哥哥他和那女子两情相悦,我又何必夹在中间难做人,冉姐姐你放心,洛姬绝不是那种纠缠不清的女子。”
晚上找了个客栈住下,回想白天发生的种种,洛姬猛然间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认识一下身边的这位宸妃娘娘,从出宫到换装、从赶路到客栈,这一切计划的井井有条,看来她绝不是仅仅要出来散心这么简单。“冉姐姐,有件事情,请你一定如实回答我。”冉月睁开微闭的双眸转头看向洛姬,清凉的眼神里一副了然之色,她伸手一边帮洛姬理着头发、一边思考着该如何回答她。看出冉月有难言之隐,洛姬起身抱着双膝靠墙坐定,“冉姐姐不愿说就不说吧,反正洛姬也只有你这一个朋友,我相信你。”冉月与她并排坐下,遥望着窗外残月,心里有种旷远的悲凉,为她自己、也为天下人,兜兜转转,她终于将要走向早已被安排的命运,带着释然、更带着几分苦涩。
“我这次出来,是不打算再回楚宫了,妹妹若是有机会再看见皇上,请对他说我很好,叫他不要挂念我。”“姐姐为何不回去了?那里是你的家呀!”“家?”冉月微微一笑,她觉得自己已不再有悲伤,只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我的家不在楚宫,而是在洛水之南的养山山脚下。我爹我娘只是山下普通的农户,而我却生来就不是个普通的孩子。据说我娘生我的那天,一直金色凤凰不停地在外面天空盘旋,爹爹说这是祥瑞之兆、我必定是个有福之人。我原本也以为自己是个有福之人,可以在爹爹和娘亲的呵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谁知在我五岁那年,山里来了一群歹人,他们四处搜查、要找出八字五行全部属水的一个孩子。而我自然就是那个孩子,父母和乡亲们为了不让歹人把我抓走,悄悄把我藏在了一口枯井之中,等三天后养母冉秋儿把我救出来时,我的父母早已离开人世,乡亲们也已经死的死逃的逃,原本宁静祥和的村庄就这样因为我毁了。”
“我原本想自己若不是常人,总该会有一身奇异的本事能够给乡亲们报仇雪恨。可是我真不争气,从五岁后便一直体弱多病、跟着养母十几年,不仅没能学成本领报答她的养育之恩,还拖累了她……”洛姬听得眼圈有些发红,她将头轻轻偏靠在冉月的肩上,“冉姐姐不要伤心了,冉秋儿大人不是说过,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她是越族族长,守护沧渝镜是她的使命,算不得你拖累她的。”“是啊,每个人生来就有他自己的使命,你伏羲后人的使命是拯救苍生,我养母的使命是守护沧渝镜,而我的使命……不说那些啦,我这辈子能够认识了我养母、昭帝还有你,已经值得了。”
冉月不再为往事感怀,洛姬总算是放下心来,“对了姐姐,我们要去襄北干什么呀?听说那里正闹水灾。”冉月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丫头,现在已近八月,按说是闹水灾的时候吗?我猜多半是魇龙手下搞的鬼,田里的庄稼被水淹的没了收成怕是要闹饥荒、水退去了若是不好好处理还会闹瘟疫,人间这一乱了,他们那些宵小妖怪就该趁机横行了。当年我在养山多少也算学了些医术,你又懂得法术,我们去襄北一来可以救助受灾的百姓们,二来可以趁机查写魇龙手下的底细,你身负大任,少不得到那里历练一番。”“姐姐想的可真是周全,”洛姬双手摇着冉月的胳膊撒娇,“当年母亲有冉秋儿大人帮衬、如今我又有姐姐照应,咱们一定能够大败魇龙!”“不。洛姬你记着,拯救天下是你的使命,就算没人能够陪你、你也要一直走下去。”此时的洛姬还不懂冉月这一字一句的个中深味,等她真正明白了这句话,一切已是沧海桑田。
楚都的城墙仍是旧日一般模样,山长水远、即便楚河的大水已经淹没了几座城池,都城仍旧可以舞月升平、繁华如昔。迎春阁内,楚陌懒懒地倚在榻上、慵懒的神情中带着一丝疲惫,曼姝把葡萄剥好送到楚陌嘴边,染了蔻丹的手指纤细而洁白,“殿下可是有好久没过来了,曼姝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不过是帮着太子和二皇兄处理一些政事,最近襄北水灾越发严重,过几日父皇打算派人亲自去赈灾。”“殿下也打算去吗?”“那种苦差事我可做不来,你瞧我这不是称病上你这儿躲着来了嘛。”曼姝咯咯一笑,又假作不经意间提起一般,“那洛水嫁过来的端王妃呢,那日唐突了王妃和宸妃娘娘、不知她们后来有没有找殿下的麻烦。”“这丫头性子野得很,本王这几日倒不曾见她。”
楚陌似乎想起了什么,一下子从榻上坐了起来,“曼姝,那****问路是不是问的襄北方向?”不等曼姝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这丫头,没事跑那儿去凑什么热闹,还真是不叫人省心。”曼姝低眉不动声色帮楚陌理好了衣裳,“殿下这么关心王妃,姝儿我可要吃醋了。”往常曼姝这样撒娇,楚陌必定会柔言劝慰,可今日他却没了心情,只将曼姝整理衣服的双手匆匆从自己身上拿开,留下一句“本文还有要是处理,改日再来看你。”便一转身没了踪影。曼姝的丫鬟暖玉正端着熬好的八宝羹上来,往常楚陌一待都要待上好几个时辰,从来不像今日这般来去匆匆,她因此感到十分奇怪,“小姐,王爷今儿怎么这么匆匆地就走了?”
曼姝没有答话,她默默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镜子里的她妆容精致、艳丽夺目,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向暖玉问道:“暖玉,你家小姐美吗?”“那还用说,小姐当然是沉鱼落雁之容,否则王爷也不会五年如一日地这般善待小姐。”“是吗?五年如一日?”曼姝眼里闪过一闪而逝的惊喜,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怅惘,“这八宝羹你端下去喝了吧,我想一个人歇一会儿。”暖玉应声而退,曼姝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句话来: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现在她对自己的容貌尚有自信,可下一个五年之后呢?下一个十年之后呢?尽管山盟海誓,可是楚陌到现在都没有娶她……
曼姝突然想起那日洛姬问路时的烂漫模样,她在阳光下那样恣意而欢快地盛放,以至于她才会那样轻易地便失了分寸、才会对那小女孩咄咄逼人,她为自己当时的冲动感到有些后悔,可她又想这并没有什么、楚陌原本就是属于她曼姝的啊。拭了一下眼角不经意流出的泪水,曼姝复又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明媚地笑了,她从十三岁便在这迎春阁里,深知从来都只有自己才可以依靠。良久,她打开了梳妆台左边的暗格,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信纸和信封写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