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一夜未归,晏初也是一夜未归,这些天来,他做了许多大事,天将明时又去了一趟苏府旧宅,将最后的命令逐一下达后,才悄无声息回到将军府。
陈治之事曝露后,炎景帝盛怒,狠狠将太子秦安痛骂一顿,并废除他监国之职。太子本就嫌父亲活得太长,暗地里一直拉帮结派,巩固实权,对炎景帝时有顶撞之意,此次触怒炎景帝被废监国,更是不岔,晏初便吩咐平时安排在太子身边幕僚,趁机适时地添了一把柴,让太子心中的蠢动得以水到渠成,开始召集党羽商议逼宫大计。
晏初又将一直以来搜集的秦百越父子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之证据交与长康,命其透露给朝中与秦百越父子不合的几员大臣,撺掇他们联名上书,弹劾秦氏父子。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所有的铺陈都是为了这一刻。
太子逼宫、秦氏入狱,军政皆乱,那时他布置在大江南北的谢氏旧部将会助谢蕴慈沛城起事。
而他要做的,就是以护驾之名混入皇宫,结束炎景帝父子性命,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成败在此一举,二十年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至此终将结束。
然后呢?
晏初竟有些茫然失措,即便谢蕴慈上位,他也并不打算终其一生辅佐他。
这杀戮无声日夜难安的朝堂争斗,他已经倦了。
晏初脱下夜行衣换过衣裳,这才略显出一丝疲惫来,他见桌上放着云朵未做完的针线,旁边是一杯泡好的香茗,便拿了起来,喝惯了她泡的茶,如同习惯了她手指细腻的温柔,竟让人有些离不开,放不下。……
晏初慢慢抿了一口,然而那茶却已经冷了,久浸的茶水入口异常苦涩,让他瞬间清醒。
晏初推开门,对迎上来的长康道。
“去把赵春来叫来。”
他本欲避开和云朵的分别,可现下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干脆亲手把云朵交到赵春来手中,才能安心。
云朵回到将军府时,已经有很多人在找她了,眼尖的苏管家远远看到她,便一把上来将她拉住往里头拖。
“夫人一夜哪里去了?将军正到处找你呢!”
云朵结结巴巴地撒谎道。
“我回娘家去了,忘了和将军说,将军他……没有生气吧?”
苏管家没说话,只看着她笑笑,云朵从那笑容里读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果然来至正厅,便见晏初端坐在主位上,而多日不见的赵春来正跪在地上,咬牙切齿地抱拳道。
“将军肯将爱妾赏给属下,属下真是感激不尽!”
云朵脑中轰然一声,脚下发软,踉跄跨过门槛,口中喃喃唤道。
“将军……”
晏初见她白了脸,神色恍惚几欲站不住脚,心中一痛,强压下想要起身扶她的念头,淡淡颔首。
“你回来了?正好,赵参军近日表现不错,频频立功,我看他对你颇有好感,所以想将你赠与他为妻,你可愿意?”
云朵木然地站着,置若罔闻。
虽然他早已知会过她,但她却不知道这一天来得那样快。
云朵心里明白,将军是为了她好,毕竟他现在要做的事,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不想连累她……
而她,原本就是将军身边的掩护,任务完成了,她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了,回到春来哥身边,才是她最合理的归宿。
本来就不该有交集的两个人,不过是一切回到原点,诚然,也没有什么不妥。
她应该像说好的那样,回答他我愿意,然后欢欢喜喜地和春来哥回去,过平凡平静的小日子……可是为什么,会那么不舍,那么不舍……
云朵沉默着,双眼看着晏初一动不动,她头一次敢于正视他的眼睛,而这次,却是晏初避开了目光,他害怕看那双眼睛,里面写满了情意和悲伤,他怕多看一眼,就会动摇,就会舍不得放她离开。
赵春来等不到云朵的回答,不由回头看了她一眼,触到她悲戚伤感的眼神,心中一刺。
云朵的犹疑,父亲的责难,将军的表现,让他相信了二人之间的情愫,今日晏初找他来,突然说了这番话,他心中没有一丝喜悦,反而觉得屈辱。
他在军营里表现有目共睹,在兄弟间的威信也是居高不下,短短的时间内升至参军,除了当年的晏初,还没有谁能够做到,可赵春来做到了,赵家的房子,也从那破烂不堪的小院变成了像模像样的宅子,今日的赵春来,自是不必再去接纳一个被别人抛弃的女人。
若不是心中对云朵那点留恋,赵春来本来几乎要开口拒绝了。
他想起她温柔体贴的脸庞,系着围裙洗手作羹汤的模样,最终握紧拳头,重重对晏初跪下,含恨道了声谢。
可云朵如今这幅恋恋不舍的模样,让他心碎,更让他难堪。
赵春来一咬牙,想代替云朵回答,却不料此时她终于开口。
“不愿意。”
晏初指尖一动,气息有些不稳。
“你说什么?”
云朵再道。
“回将军的话,我不愿意。”
声音很轻,却极其清楚。
云朵垂下头,平静地看着赵春来,目光悲伤却坚定。
“对不起,春来哥,我已对将军情根深种,难以自拔,此生再难容下第二个人。”
不等赵春来回答,云朵猛然跪下,抬头直视着晏初,掷地有声道。
“今日若出了将军府,我便是一死,求将军成全。”
说罢,她垂下身子,脑袋一次又一次重重磕在地上,叩首不止。
最后一刻,她还是反悔了,不管前路如何,是生是死,是输是赢,她都想陪将军走完。
她这辈子的命运都由别人左右,逆来顺受,从来没有反抗过,这一次,容她厚脸皮任性一次。
晏初极度震撼,他垂眸紧盯着伏在脚下的这个女人,心中一时波涛翻涌难以平复。
她一向柔软温顺,惟命是从,即便他要她去送死,她也只是默默接受。
曾几何时,见过这样决绝的云朵。
赵春来见状,双拳握紧气恨难当,他强迫自己咽下涌上喉间的一口腥甜,起身对晏初抱了抱拳,冷笑道。
“既然如此,属下告退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只留下怔怔出神的晏初和不停磕头的云朵。
过了许久,晏初才猛然惊醒过来,他急忙蹲身搀起云朵,她抬头时,额上已是乌青一片,一丝鲜血顺着额角流至眼梢。晏初心疼至极,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替她揩拭,低声问。
“为什么要反悔?跟着赵春来走,你会安全许多,要知道,在我身边,说不定会身首异处,你难道……不怕死吗?”
云朵低下头,这一次她没有了方才逼视他的勇气,她的声音很小,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喜欢将军,喜欢得不知死活吧……”
这一刻,晏初再也控制不住,将她紧拥入怀,捏住她下巴迫使她仰头,忘情地吻住了她。
云朵僵了僵,但很快便放松下来,双手环上他的肩背,温顺地承受着,热情地回应着。
唇齿间的厮磨交缠,略带疼痛,却如三月春风那般醉人,让人喜悦,沉溺难以自持。
许久,两人稍稍分开,晏初调整了一下凌乱的呼吸,低头见她满脸娇红,双眸星醉,像朵带露的百合般动人,温润着晏初冷厉坚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