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宴席开始了,陆静姝才发觉章逸没有出席。因为是中秋,本是团圆的日子,章逸至今独身不说还是住在宫里,却是应当要出席才符合情理。
陆静姝以前没有怎么注意过章逸这个人,对于他是否不爱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不大清楚,毕竟如章逸这般的情况,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存在感是很弱的。
她现在之所以会注意到,亦是缘于前几****的哥哥提醒她要与章逸保持距离的话。她不能不说好奇,其中究竟有什么秘密,可她又知道,那不该是、也不是她能够了解的。
身穿着相同丽色服饰的宫女们托着各种各样的精致吃食鱼贯而入,十指纤纤将一个又一个托盘摆放在众人的面前。
轻快明亮而又喜气洋洋的奏乐在殿内响起,姿态姣好的舞娘们配合着奏乐在殿内正中的位置微笑着翩跹起舞。
章延的两旁坐着的都是于他而言重要的女人,他一面亲手替周太后斟杯果酒一面替陆静姝添上几筷子菜,忙得不亦乐乎。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当着周太后的面,陆静姝没有给章延任何难堪。她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将章延替她布的菜一点一点吃下。
往日却总抗拒着任何与章延有关的东西、事物,比如说章延赏赐的东西、章延替她布的菜、章延对她的碰触,现在似乎也不那么反感了。就好像这些菜真的吃下去,也没有觉得与别人夹的有什么大的差别。
陆静姝很无所谓的在心里安慰自己,他身为帝王,何其尊贵,愿意亲自服侍自己,有什么好觉得不喜欢的?多占一分都是赚,其实没有什么好抗拒的。
只不过,陆静姝吃了这些东西后便知道,她的吃食是独一份特别准备的。因为这些与她平日里吃的口味没有差别,都是十分的清淡。再仔细看看,别人的面前都摆着一道鱼,她的面前也是没有的。
很容易就能够想得到,这是章延特别吩咐的。他现在确实很为她着想,小到连这些,都会特别注意、记得、并且吩咐到。他做了,但又不会特地告诉她,仿佛是想要让她自己去发现去感受,去了解他的心意。
十分可惜的是,章延却不知道,有些东西,再也难以抵消。无论付出多少,都是没有用的。即便是做到一命偿一命,依然远远不够。他却永远都没有办法懂。
陆静姝一边吃着章延、宫女分别为她布的菜,一边欣赏着精彩的歌舞,并没有觉得无聊。
她身体不允许她喝酒,而她面前又分别摆着茶杯和酒杯。正好歌舞看到精彩的地方,陆静姝便没有怎么注意,一个错手,将酒杯给端了起来。
还没有递至唇边,已经有一只大掌握住了她端着酒杯的手。掌心灼热的温度沿着皮肤传过来,陆静姝疑惑的偏头看向章延,到底顺势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周遭多少有些吵闹,章延凑近了她,却也没有贴得太近大约是因为知道贴得太近了她会很不喜欢。
陆静姝在一片嘈杂之中听到章延不高不低的声音,带着与往常无异的淳厚迷人以及淡淡的酒气,“虽然是个喜庆的日子,但你得仔细着身子,还是别喝酒了。”
她确实没有想喝酒,因而在听到章延的话,第一反应便是低头去看自己刚才握过的酒杯,才发觉果真是她拿错了。
只不过这么一个低头,便不自觉间拉近了她和章延之间的距离。章延这次没有能够及时的反应过来并且挪开自己的脸,陆静姝的脸颊便离他的嘴唇极近。
这样的姿势,在别人的眼里是说不出的暧昧和亲密。
周太后是乐得见帝后和睦,可底下的妃嫔们却免不了掂酸吃醋了,哪怕她们其实并没有这个资格。
这位置也不知道是故意安排成这样还是只是凑巧而已,安锦清的一侧临着裴蝉嫣,另一侧则临着有身孕的庄思柔,再冷眼看着上边的场景,她的嘴巴打开了没有闭嘴的意思。
“咦,庄柔婉怎么吃得这么少?难道是这菜肴不和庄柔婉的口味么?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该多吃些才对,要不我替你吩咐厨下新做些吃食来?”
装模作样的说了两句,也没有等到庄思柔的回答,安锦清便又似瞥一眼上面,继而凉凉说道,“庄柔婉有了身孕,陛下还会三五天的往庄柔婉那儿跑一趟,一起用个膳,关心几句什么的。”
“像我们这样,品阶不高还没有身孕的,要不是还有这样所有妃嫔都参加的宴席,怕是要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了。”
这么一番话说完,便是一阵儿的唉声叹气,庄思柔只觉得刺耳难听。心里虽是十分不屑也不愿意搭理安锦清,但庄思柔面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少的变化。
她慢吞吞的吃完了面前碟子里的最后一块鱼肉,又喝了口茶水,才冲安锦清微微一笑,说,“姐妹们都是帮皇后娘娘服侍陛下的,其实都是一样的。”
庄思柔并没有故意说刺激安锦清的话,或者该说懒得与她多计较。安锦清听庄思柔这么说却更加不满了,她禁不住冷哼一声,“若是这会子有身孕的是别人,怕是庄柔婉便说不出来这样的话了,还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能够将陛下的恩宠用“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这样的话来形容,庄思柔越懒得理安锦清,索性闭了口不再与她说半句,任由她如何。
似乎是料到了庄思柔会这样,又或者是觉得庄思柔有身孕,哪怕品阶低一些,也是很不一样的,所以安锦清见她不再说话,便没有多纠缠而是很快转移了自己的目标。
她的身边坐着的另一个人便是裴蝉嫣了,这会儿和庄思柔无话可说,她便自然将目标锁定了裴蝉嫣。
裴蝉嫣从进来乾清殿的时候脸色就十分的不好,等到这个时候也没有缓解什么,因而安锦清看到她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一下子就乐呵了。
“啊咧?裴宝林这是怎么了?今天刚见到裴宝林的时候,裴宝林的脸色就很是不好,惨白惨白的,这会儿也不见好转,可是身体不大舒服?”
裴蝉嫣的哥哥裴宁被人指证奸||污卫国公未过门的准孙媳妇、李都护家的嫡女的事情,宫里的不少妃嫔都知道。安锦清素来喜欢打听消息、与人聊八卦,自然也就知道这些个事情了。
如此一来,对于裴蝉嫣为何脸色十分不好,她自然也是蛮清楚的。只不过,按照她的想法来看么,裴宁这个事情,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可善了的。
你把人家马上要过门的准孙媳妇、马上要出嫁的女儿给奸||污了,还指望别人能够放过你,这不是摆明了先打了人家的左脸,还指望着人家把右脸也伸出来给你打么?真当所有人都是个傻啊?!
见裴蝉嫣冷着脸不说话,安锦清反而是来了劲。“啊!瞧我这个记性!怎么将这么大的事情都给忘记了呢?”
安锦清轻拍了下额头,见裴蝉嫣冷冷递来的目光,丝毫没有了往日温顺、柔和的样子,也不觉得有半分的惧怕。
她轻笑出声,掂着帕子随意的擦了擦,略捂了嘴巴掩住笑意道,“裴宝林别这般的担心,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要紧,这小脸白成这样,可就不美了呀。”
“你家哥哥的事情,我也有所听说。裴宝林人品如此,想来裴宝林的哥哥也不会是个那样的人物,这一切肯定是场误会,绝对是有人在故意陷害。”
“不是说陛下将事情都交给大理寺去彻查了么?大理寺最是公正的,从不冤枉好人,裴宝林只等着大理寺还自己哥哥一个公道便是。”
见裴蝉嫣的脸色变得愈差了些,安锦清心里更加乐呵,有些说上了瘾。
“今天多少也是中秋佳节,这么个好日子,裴宝林却这般寒着脸,陛下看了该多么不喜欢啊。呀,我都给忘记了呢,陛下的目光都黏在皇后娘娘的身上,怕是分不给咱们。”
“哎……”安锦清叹气,“总之,不管怎么样,裴宝林都还是往更好的方向去看吧,总会好起来的。”
安锦清的话搁到谁身上听着都不会舒服,这些话里没有半分的真情,反而处处都是暗讽。
如果只是误会一场,倒也罢了,即便不能够完全的洗刷了罪名,好歹人是能够保住了。那要是最后大理寺查来查去,也指认了裴宁呢?
“裴宝林人品如此,想来裴宝林的哥哥也不会是个那样的人物”,安锦清先说了这么句话,要是她口中最为公正的大理寺,最后查证确实为裴宁的所为,那么裴蝉嫣这个妹妹便也不会有什么好品行了。
安锦清的暗讽,裴蝉嫣句句都听得很是明白,她心里本就是烦闷,又总觉得难逃这一劫,而最为重要的是,连他的父亲都没有什么法子了!他父亲贵为丞相,都无能为力她又还能做些什么?
裴蝉嫣感到很无力、很绝望、很疲累,哪怕现在还没有下最后的定论,但无疑每一刻于她而言都是煎熬。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的,身处在热闹之中却完全没有办法咧开笑脸,做戏都失去了力气。
偏偏是安锦清,明明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明明知道她的煎熬和难受,依然凑上来毫无留情的想要望她的心口捅刀子。
裴蝉嫣先前的冷冷一瞥,没有对安锦清起到任何震慑的作用。这一次,她直接转过头去,眼神较先前更加的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安锦清,用越冰冷的语气丢给安锦清两个字,“闭嘴。”
这十分简单明了的两个字,硬是让安锦清感受到了裴蝉嫣对她的不屑一顾、鄙视以及居高临下。裴蝉嫣的这副样子,与平日里那个落落大方的人,显然不像是同一个。
安锦清原本心情不甚爽利才会对着庄思柔和裴蝉嫣冷嘲热讽,如今再被裴蝉嫣以命令的语气要她闭嘴,更是彻底的被刺激了。
她浑不在意的反瞪了回去,大有“你知道瞪我,我也知道瞪你”的架势,而后极近不饶人之能力,冷言冷语更加不留情面的讽刺着裴蝉嫣,也不管这话究竟是能说还是不能说。
“裴宝林这是什么意思?虽说我不过是才人罢了,但宝林却是在我之下的,可由不得你用命令的语气与我说出这么放肆的话。”
“说起来,庄婉柔侍寝之后,才封了婉柔,而裴宝林么,从未侍寝过,竟升位了宝林,却真是稀罕。”
“庄婉柔有了身孕,亦未升品阶,而裴宝林,却依然教庄婉柔的品阶更加的高。我若是庄婉柔,大抵是不怎么服气也不乐意与裴宝林亲近的。”
安锦清说着说着便是看着裴蝉嫣嘲讽一笑,用挑衅的目光看向她,继续说,“我却是曾经听说过,裴宝林是怎么被升为宝林的呢。”
“彼时皇后娘娘不知是何缘由身中奇毒,陛下心疼之至,张贴皇榜寻求名医名药,而裴宝林便就这么横空出世,去与陛下献药了。御医们都束手无策,裴宝林千金之躯,竟然便有法子。”
“谁知道呢?许是一早儿就准备好的,哪怕其实是帮凶,也说不得便是假。这般倒也就罢了,与陛下献药完了吧,见陛下没有怜惜,竟是又扰上了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最是疼爱皇后娘娘,听了这般的事情哪里坐得住。裴宝林献药有功,这不是招得太后娘娘喜欢么?可算是得了赏赐又被升为了宝林了。可惜啊,就算是用这样的法子,陛下也从没召过裴宝林侍寝呢!”
虽然安锦清说得并不全对,可她的话同样让裴蝉嫣忍不住涨红着一张脸。她此刻已经愤怒得恨不能撕了安锦清的嘴,却只能压制着心里的想法。她知道自己若是在这个时候闹事,是没有人会保她而会更加大力的责罚。
她的哥哥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她不能也跟着倒下,否则她的父亲要怎么办?裴蝉嫣不停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够在这个时候失了仪态和安锦清真的杠上。
庄思柔坐得离安锦清那么的近,她的那些声音并不小的疯言疯语自然都听得清清楚楚。
原本庄思柔没有想要掺和,毕竟她才刚摆脱了安锦清这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这会儿不想再招惹上。可她看着裴蝉嫣就要忍不住了,要是闹起事情来,后果不堪设想因为她看着裴蝉嫣总觉得下一刻裴蝉嫣就要扑上去打安锦清了。
她们打就打了,她要死不活的就坐在她们附近。她们自己是打到毁容与她无关也就罢了,偏偏还很有可能会波及到她,她只好出来劝架了。
“安才人莫要说了,这些话要是被陛下和太后娘娘又或者皇后娘娘知道了,可就是要不得了。再则陛下想升谁的分位又哪里是咱们能够置喙的,安才人往后千万别再这般。”
庄思柔的话说得很客气,只是这会子安锦清正是郁卒的时候,哪里能够听得进去半句。
因而庄思柔的话音才刚落下,这边的安锦清便似不痛不痒的刺上一句,“我的事情便由得庄柔婉来置喙了?”
这么一下子,庄思柔的脸色也变得十分的不好了。眼看着,裴蝉嫣和庄思柔两个人都要对安锦清来一场嘴皮子上的争斗。
下边这么闹来闹去,上边的陆静姝和章延早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当时,章延的嘴巴一个不小心离陆静姝的脸颊太过近,近到便要贴上去了。
大约是喝过酒的缘故,章延的呼吸偏于粗重。如此,那带着酒气、带着热意的呼出来的气喷在陆静姝的脸颊上,气氛一瞬间便暧昧得如同是一场来自三月桃花林里的美丽邂逅。
陆静姝顷刻间很不自然的偏了偏头,章延亦回过了神,马上坐正回去,两个人之间的姿势便重新恢复正常。
章延想起那一天,差点对陆静姝……想起她柔软诱人的唇瓣,她嘴里的甘甜,她湿滑的小舌头,一阵儿心神荡漾。
一瞬失神,章延发现自己脑子里竟是在想着这些,立刻觉得尴尬无比。端起面前的酒杯,又是一杯酒下了肚。
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却让章延没有办法再自然的为陆静姝布菜,也不好意思不时转头去看她怕再次想起那些。
他正襟危坐着看着前方,仿佛在欣赏着殿内的舞姬的曼妙舞姿,实则思绪已然不知飞向了何处。
“瑞锦王爷到”
一声尖细的传报,让殿内的嘈杂顿时散去了,好似约好了一般的,众人齐刷刷看向了那边。章延也被这声传报给拉回了飘离的思绪。
中秋节在宫中设宴,自然不会不请章逸,然而夏川去了后只带回来身子不大爽利,怕受不住便不去赴宴的回复。
往日这般的事情,亦不在少数,章延便没有多在意,只是想着晚一些过去看看他的这个弟弟。现在章逸突然赴宴了,委实让他小小吃惊了一把。
周太后吃惊归吃惊,但能与自己的儿子一起过节,必然是高兴居上。先前听闻他身子不爽利才不能赴宴,这会儿既赴宴了,必定是章逸感觉身体好多了,周太后没有不高兴的理由。
相比之下的陆静姝则没有高兴的情绪了,她吃惊,同时也有些好奇。
章逸身体不好,前世对诸种事情亦都总是毫无兴趣的样子,可是这样的一个人身上藏着不得了的事情。
虽然有些恶趣味,但她确实好奇。好奇,却不代表必须探究。陆静姝的目光在章逸的身上只是稍有停留,跟着便移开去了。
庄思柔、裴蝉嫣和安锦清之间箭拨弩张的气氛,被章逸的突然到来打破。
她们都住了口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有人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了。特别是被安锦清弄得差点没有把持住的庄思柔和裴蝉嫣,这会儿都冷静下来。
章逸走到周太后和章延面前便要行礼,已先被免了礼。周太后笑着问,“是不是感觉身体好多了,便过来赴宴了?”
下边的章逸点点头,恭敬而简短的回答了一声,“是。”又说,“既是中秋团圆佳节,哪能不陪在母后的身边,那委实是儿子不孝。”
周太后一瞪眉,“逸儿你这不是来了么?母后高兴还来不及,好了,快坐下吧,一起赏赏舞,马上便要吃月饼了。”
章逸再应了一声“是”,宫人早已经利索的单独替章逸在最前面、离太后很近的地方布好了位置。他坐了下来,再没有了更多的话。
对于章逸的突然到来,陆静姝没有多少感觉,她也不去看他,只继续自己的吃东西、赏乐、赏舞的趣事。
没有多久吃食被撤下了之后,又换上了香茗以及精致的糕点还有各色的水果。陆静姝捧着香茗,满满的喝了一口,少有的觉得惬意。
今晚的精致糕点,不似往日花样繁多,唯有一种月饼。口味却是有不少的,五仁、豆沙、鲜肉、莲蓉,莲蓉蛋黄也算得上是应有尽有了。
陆静姝对月饼算不上多喜欢,不过想着既然是过节,尝一尝也算是应了过节的喜气了。她伸手,随便掂了一个,便咬了口。低头一看,好巧不巧的五仁陷,顿时觉得运气非常的好……
待陆静姝囫囵吞枣般吃完了月饼,那边吕良突然宣读起了章延的旨意
“今此佳节,与众爱妃一起度过,甚觉欣慰。于此,朕便借着这般喜气之日,大封诸嫔。”
“嫔,叶氏,因助皇后管理宫务有功,特升为正二品顺仪,赐居琉璃殿。”
“才人,安氏,升为从四品婕妤,赐居蓬莱殿。”
“才人,陈氏,因助皇后管理宫务有功,特升为从三品贵嫔,赐居明心殿。”
随着吕良的一句又一句,诸位妃嫔的擢升已经定下,然而,裴蝉嫣的名字,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