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被安锦清酸言酸语过的,说庄思柔明明有了身孕,品阶却比裴蝉嫣还低,这一次,她一下子被升为了正四品的嫔,算是勉强扳回了点面子。
叶溱从正四品的嫔升到了正二品顺仪的位置,陈梦如也从才人升为了从三品的贵嫔。
她们两个,叶溱即便算不得是陆静姝的人,却无疑只会站在陆静姝这一边,而陈梦如则是完全听从陆静姝的话,忠心毋庸置疑。
其他的妃嫔中,安锦清被升为了从四品的婕妤,从此却要低上庄思柔一小截。与她同为老人的沈荷风,则是被升为了正五品的美人,依旧要较安锦清的品阶更加低些。
诸如蒋凝香、孟悠、顾明珠、李佩琼这般后来入选进宫却未曾侍寝过的,便根据她们家世背景、品性样貌等分别升为了正五品的美人、正六品的宝林、从六品的芳婉、正六品的宝林。
剩下的一下毫不起眼的妃嫔们,虽然同样蒙受恩典,但远远不比这些人来得夺人眼球和值得祝贺。
然而,裴蝉嫣却并不在名单之内,她的名字没有出现。独独是她一个,来的时候是正六品的宝林,等到回去的时候,依然是正六品的宝林。
妃嫔们本来沉浸在升了品阶的喜悦里边衣食住行份例包括服侍的宫人数皆与她们的品阶有关。
直白一些说便是,品阶的高低直接关系着她们的生活质量和水平。在这个时候被升了品阶,没有哪个是不高兴的。
她们各自欢喜,没有注意到裴蝉嫣的名字未曾出现,但裴蝉嫣自己没有可能没注意到。她原本就为了自己哥哥的事情而心中忐忑,这会儿更是觉得快要窒息。
大封后宫这必定是陛下的旨意,哪怕是陆静姝拟下的内容,陛下也必定曾过目。可是……没有她的名字……
裴蝉嫣想起之前她心里猛然间闪过的想法,似乎在这一刻骤然得到了证实。她当时暗中命人传出去给自己父亲的消息,被扣下了,并且很有可能是被交到了陛下的手上。
这意味着什么?裴蝉嫣快要不敢深想下去了。她以为自己做的每一步都没有错,她以为自己正在一点一点的往上爬,可是她这才刚刚开始自己的计划,竟然一切都要变成空谈了。
裴蝉嫣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她脸色白如宣纸,没有看章延而是看向了周太后。她认为,如果只是章延怀疑她,至少周太后对她应该还是相信的。
正当裴蝉嫣看向周太后的时候,周太后也看了她一眼,而后微微皱眉,又探到章延身侧与他说了什么。
裴蝉嫣看到章延抬眼轻瞥了她一眼,这才对周太后开了口,周太后似了然的点头,便坐了回去,没有继续说什么也没有再看她半眼。
这一幕,让裴蝉嫣唇瓣的最后的零星血色都失去了。即便这事情并不能够代表陛下对她的不信任,却至少代表了她的哥哥十有八、九是要出事……这,同样带给裴蝉嫣巨大的打击。
安锦清这一下便被升为了婕妤,虽被庄思柔压下去了,但对方有着身孕,确实不是可以随便比较的人物。自觉很大度的,安锦清没有过多计较,不好的心情也回转了许多。
她一心想着自己升为了婕妤,比较一番还发现自己的品阶在妃嫔里面颇高,对于裴蝉嫣的事情,确实没有心思去关心。只不过,等初时的兴奋劲散去,她便很快察觉到这个。
先时被裴蝉嫣噎了噎,她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恨恨的。因而,多少还是会想一下,裴蝉嫣是被升到哪一阶总归比她高的妃嫔里边没有裴蝉嫣这个名字。
这么一想便发现,似乎并没有听到裴蝉嫣的名字。
安锦清转头见裴蝉嫣的脸色比之前还要更差,先前被她噎了话的不快顷刻间减去不少。她也不想着怎么求证了,差不多是一下子就肯定了裴蝉嫣确实没有被升分位的事实。
“裴宝林……嗯,方才好像没有听到吕公公念到裴宝林的名字,却不知道是我漏听了还是怎么?”
安锦清笑嘻嘻,也不管裴蝉嫣是什么想法,立刻又拖庄思柔下水。“恭喜庄嫔了,先前说了不大好听的话,是我一时口快失言。还希望庄嫔莫与我这般的人物计较,往后继续和平相处。”
庄思柔不免觉得头疼,还得笑着大方的与安锦清摇头,表示这种事情她绝对不会记在心上,以及她们一定能够好好相处。这才让安锦清没有了更多的话。
妃嫔间被这突来的旨意闹得心思百种,陆静姝的心思则要简单上许多。趁着中秋大封妃嫔的事情,她在最早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
因为这是章延的意思,而章延在最开始便找到了她讨论这个事。其实她还蛮想说,这些事情怎么样都可以,可是她到底顶着皇后的头衔,哪怕不乐意,也得替章延管好他的这些妃嫔才算是尽了职责。
在最初拟定的时候,章延便说不必列裴蝉嫣的名字,可将她放置在一旁,不用多管多问。她尚以为章延是有别的想法,章延反而直白的告诉她,裴家的事情还没有过去没有必要升她分位。
在其他人都能够得到恩典升了品阶的情况下,独独裴蝉嫣一人被忽略、被遗弃,这是绝对的、实实在在的、非常狠心的打她的脸。
即便很明白对于裴蝉嫣来说,这其实是一种怎样的羞辱,陆静姝亦没有任何想要帮她一把的意思。
要知道,裴蝉嫣过得不好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值得她偷笑的事情。
陆静姝以为自己并没有高尚情怀还想着去帮这个曾经害过她的人。换句话来说,她并没有下手整裴蝉嫣,都已经可以算是裴蝉嫣的幸事才对。
没有对裴蝉嫣下手,倒不是陆静姝准备放过她,而是裴蝉嫣目前为止,还算不上是招惹了她。
之前陆静姝非常倒霉中毒,而让裴蝉嫣趁机献药,从而升了品阶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裴蝉嫣是对她的利用。可从另一种程度上来说的话,裴蝉嫣献出的药方确实的救了她。
对方如果没有招惹到她的头上,她却先对裴蝉嫣下了手,那样她不但不占理,还容易吃了闷亏,甚至可能被裴蝉嫣将计就计利用。
陆静姝既不想没事找事,也不想自己作死,她想做一个“讲理”的人。因而乍看起来,她对妃嫔们都十分的放纵。
至于庄思柔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她同样是没有什么兴趣。
她如今皇后的地位很稳固,也不是自己生不出来,哪怕升了分位,庄思柔依然没有抚养孩子的权利,根本就对她造不成危险。
本朝很讲究嫡庶差别,不说庄思柔能不能生个皇子,哪怕是生了皇子,占了长子的位置也是一样。庶出便是庶出,根本和嫡子没有办法比也没有办法争。何况,想要养残养废一个孩子,又太过容易。
如果说庄思柔的孩子能够对她造成威胁,那只会是因为章延。章延的过分溺爱、放纵这个孩子,还继续升庄思柔的品阶,并给庄思柔抚养这个孩子的权利,这才有可能会对她造成威胁。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怎么做都没有用处。甚至该说她的地位,都不能够说是稳固的。可,章延不会这么做。
大封妃嫔的旨意宣读之后,这中秋晚宴便快要走到尾声。并没有过去多久,宴席便散了。
章延亲自送周太后回永福宫歇息。陆静姝本也想去送,却被周太后拦下,说她劳累了这么许久,命她早些回去休息。
推却不下,陆静姝只能听了周太后的话,乖乖的回去凤央宫,没有继续坚持。同样被周太后命了该早些回去休息的人,还有章逸。
章逸便站在离陆静姝不过隔着一人宽的距离的地方,他很是温顺的应了周太后的话,没有多说什么。
章延、周太后、章逸、陆静姝此时站在乾清殿外,在他们的身后隔着一段距离才是恭送的妃嫔们。
妃嫔们随着陆静姝和章逸一起恭送章延和周太后离开,一直等到轿辇没了踪影,才敢起身抬头。
陆静姝寻思着自己也该回去凤央宫了,但出于礼貌,应和章逸打声招呼,便转头看向了站在离她并不远的章逸。
并不明亮的烛光里边,素来因远离俗世而颇有些飘逸出尘味道的章逸愈显得不似凡人,竟有一丝遗世而独立的意味。
他柔和的侧脸线条,带着五分秀气五分儒雅。从来都盛于女子白皙的皮肤,在烛光的映照下,有了透明的意味。
大概两世加在一起,她也是第一次这么清楚的看过章逸了吧?陆静姝不怎么想得明白这个在她的印象里从来都对世事不甚关心,或者该说对什么都好似不怎么关心的章逸,难道真的藏着那样的秘密么?
章延上一辈待她如何且不去提,他对这个嫡亲的弟弟,却是真的可以算得上千般好、万般好了。其实这辈子,也是一样的。章延对章逸,没有什么不同。
陆静姝清楚的知道痛失亲人的苦楚,便知道为何章延那样努力的想要吊住章逸的命。等到章延得知真相时,他又将会是怎么的痛心?
世事果真是有轮回么?她前世所经历的那些痛苦,这一世,似乎都要在那些加诸给她痛苦的人身上补偿回来。无论是裴蝉嫣,还是章延,至少现在看来,大约都要去经历她曾经经历过的诸多苦痛。
陆静姝已经默默的收回了视线,微微仰头,对着天上的那一轮与前世无异的皎皎明月无声叹息。
耳畔却传来了一道温润纯净的声音,“皇嫂的身体,可曾大好了?”
陆静姝稍稍侧头,便发现章逸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天上的白玉盘,然后偏过头,眸光纯澈的望着她。
疏离一笑,陆静姝又用同样疏离的语气回他的话,“多谢瑞锦王爷的关心,我的身子如今已经好多了。”说着,陆静姝又想起来一件事,便道,“当初,却该多谢瑞锦王爷好心让药,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皇嫂便在此暂先谢过。”
“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皇嫂大可不必如此,左右我们也是一家人。”
章逸挪开自己的视线,又似乎是调侃般与陆静姝说,“如果皇嫂真的想要感谢的话,不若择个好日子再让臣弟品一回皇嫂煮出来的好茶水,便算是臣弟的荣幸了。”
陆静姝笑了笑,“难得瑞锦王爷如此赏脸,倒教皇嫂觉得不好意思,却不敢推辞。”
她倒是不想应章逸的话,可是不应,未免太过没有礼矩,何况,应了也没有关系,到时候扯上章延一起便好了。
等过会儿回过神,不免觉得章逸是故意的看似简单随意的关心她身体话,其实暗中引导她想起他让药给她的事情。
除非没心没肺而又不懂规矩,根本不可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何况那么多妃嫔还在听着。是以必定要感谢上一番,如此章逸便可很自然的引出后面的话。
想到这里,陆静姝难免认为自己太过小心翼翼而又敏感得可怕。明明应该是一句十分随意的话偏偏她想出来这么多东西,难保不是她在自作多情。
话题到陆静姝算是应下章逸的话为止,陆静姝与章逸分别上了轿辇,起轿之后又分别去往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圆月依旧安静的照在这一方天地,无声无息,无波无澜。
章延将周太后送回了永福宫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周太后似乎同样有话想要和章延说,待回到卧房,便暂时将宫人遣下去了。
知道时辰已经不算早了,周太后没有扯什么其他的话,开门见山问章延道,“卫国公与李都护上奏之事,果真是那裴家少爷所为?”
“这事情大理寺已经查实,假不了。连裴宁自己,也都已经招供了。大理寺还往前查了过去,查到了更多……”
章延蹙眉,又道,“母后,朕如何都想不到,当年那个两袖清风的裴相,现如今,已经变成这幅模样。他伪装得真的很好,如果不是裴宝林和裴宁的事情,朕大概不会轻易怀疑,也不会暗中派人去查证。”
“朝中确有不少拿着俸禄而不做正事的官员,但朕以为,裴相不是其中的一员。曾经,父皇在世时便说过,若非阿逸的身体不好,这位置本该留给他的。大概父皇并没有说错,朕确实不适合这个位置。”
手心手背都是肉,周太后听到章延竟说出这般的话,知他心里是苦闷到了极点,不由柔声安慰。
“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人总是会变的,哪能时刻都看得清楚明白,如今能够发觉,也不能够便算得是错。”
“哀家看着陛下这么多年走过来,并不容易,陛下很努力,很认真也很尽心,譬如之前的水患和旱灾的事情,陛下便处理得很好,百姓们都说陛下是明君。陛下该对自己多一些信心。没有裴家,还有陆家可以支撑着。只是陛下暂时须得要辛苦一些。”
章延抿唇,终究笑不出来,只点了点头,说,“母后早些休息吧,这会子时辰已经很不早了。”
周太后不忍叹息,也说,“陛下也早些回去休息。”但看着章延离去的背影,到底越发心疼起来。
等到年轻的官员扶持起来了,一切便都会好转起来,可推行新政,同样不是一件易事。打天下或者守天下,从来没有一个是容易的事情。
陆静姝在宫女的服侍下梳洗好,都药准备躺下休息了,夏川突然却来请她出去凤央宫内的小花园,说是章延在等着她。
于是,本来打算躺下休息的陆静姝,不得不加上一件褙子,被夏川领着去见不知来了什么兴致的章延。
凤央宫内的小花园,一方玉石圆桌旁,章延坐在那儿。在他旁边的位置,同一色的玉石圆凳上还搁着软垫,桌上摆着酒壶、酒杯、茶壶、茶杯以及一叠小巧月饼,还有一些小菜。
陆静姝扶额,这还真的是……先准备得十分齐全了,然后章延才派夏川去请她出来的样子。
夜里有风便多少有几分凉意,陆静姝罩了一件褙子,倒是感觉不到冷。
章延看着还穿得很单薄,可陆静姝没有关心的问他冷不冷或者询问他要不要添衣……又不是三岁的小孩了,连自己冷不冷,冷了要加衣服都不知道的么?
附近零星挂着几盏六角琉璃宫灯,月光太盛而使得烛光越令人觉得微弱。夏川很有眼色的领着宫人们退到外边去守着,将这边的空间都留给章延和陆静姝两个人。
陆静姝瞧着章延情绪不大对劲,不问什么,在放好了软垫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好在两个玉石圆凳离得算不得多么近,陆静姝才没有感觉到别扭。
章延一直看着她走过来却不说话,可那双眸子里边,又似乎含着无限情绪。甚至该说,陆静姝从里边看到了一丝没有怎么掩藏的……脆弱。
气氛沉寂,坐下来的陆静姝试图缓解,扫一眼桌上摆着的吃食,便笑着问,“陛下怎的又起了这么好的兴致?这是要对花饮酒赏月么?”语气尽量显得轻松。
章延脸上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表情,却目光柔和,他看着陆静姝的笑容,也笑了笑。他说话,可声音有些发哑,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喝过酒的原因。
“没有想到皇后会肯来陪朕……”他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落寞,“在乾清殿对着满殿的妃嫔,到底没有只对着皇后一人来得舒坦,朕便自作主张,继续在凤央宫内摆下了这一桌。”
对于章延这幅样子,陆静姝很不适应。这样的带着脆弱而又落寞的情绪,看起来很有心事的章延,几乎要让她联想不起来曾经怎么迫害过她的那个章延了。
或者有些事情不过是一念之间,一个念头是发生在了这个人身上,一个念头便可能是发生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比如上辈子的她和这辈子的裴蝉嫣。
这不单单是章延错怪了人的原因,更因为他手中掌着的是生杀大权。要结果一个人的性命,有的时候真的太过简单。
心里冒出来这些想法,陆静姝近乎以为自己是被章延蛊惑了,便马上回转心思,对着一碟子月饼,很认真的问章延道,“陛下,这些月饼,都是什么口味的?”
章延本来心情郁卒,便想着许是看看陆静姝,有她相陪会好上许多。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好得真不是一般的快……一个笑容就近乎将她给治愈,她认真可爱的表情,也让他的心情瞬间变好。
忧郁的心情没有撑过一刻的时间,章延忍不住微笑起来,“在乾清殿内,朕瞧你一下就拿了五仁的口味,还吃得津津有味,便猜你是爱这个味道了。朕不爱吃这些甜食,便吩咐厨下为你准备了这一碟五仁的月饼,再没有了其他的口味。”
陆静姝一下子笑不出来了,她僵着脸,把这一碟的五仁月饼推到章延的面前,扯出一抹笑意看他,“陛下在乾清殿的时候都没有怎么吃月饼,这会儿正好可以一边赏月一边吃月饼,必定美妙非常。”
章延继续微笑,没有想到陆静姝竟然注意到了他没有怎么碰月饼,笑意更深,满口应了下来,“好啊,月饼朕也就能尝尝五仁的了,其他的味道,再下不了口。”
陆静姝不忍仰头望月,她觉得自己大概很难和章延好好的交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