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罢本文的第一章的几个故事,心情觉得沉甸甸的。虽然,不时想起笔者家乡流传的一句俗语,“世界大了什么事都有,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觉得对此类算不上“震惊世界”的事情应信手涂之,大可不必心神不宁,但是在拿起笔时,总不忍心潇洒。谁知,接连几件类似的“故事”又闯进我的书斋,我只得一如过去——
黑龙潭以东二里处,于苍松翠柏间掩映一座百年古庵。
岁月流年,这古庵,却依然完好。
这古庵是逃遁红尘的女子们的理想王国。
前些年,来此削发为尼者日见寥落。
然而,近几年年轻女子前来剃度的却日多一日。
不久前,三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啜泣地来此出家,并且发誓要在古庵了却终生。好一片悲壮女儿情!
这三个少女,自称三姐妹。
老大,柳蟾。
老二,柳慧。
老三,柳禄。
三个女子,论长相,论身段,都十分酷似。且年龄差别不大,委实像一母同胞。
其实,她们既非一母所生,又非同一姓氏,而且祖籍也不在一地。
那么她们为什么要以亲姐妹相称,并且一起来到这深山古庵出家为尼呢?
其中的隐秘鲜为人知。
先说柳蟾。
她本姓苏,名莹,家住陕西宝鸡市郊区。
去年,她参加大学考试,仅以1.2分之差名落孙山。当她看到其他同学喜滋滋接到录取通知书后,从未有过的委屈、苦恼和悲愤油然而生。
但是,她并没有灰心和气馁,经说服父母,决心呕心沥血,卧薪尝胆,来年再决一雌雄。同时她又听说,像她只差1.2分不够录取分数线的,如果上面有门路,照样上大学。反之,如果没关系,有的就是超过录取分数线,也不一定能够上大学。因此找个后台至关重要。
她又惶恐了。
从爹妈到三姑二姨,甚至八竿子方能搭上的远亲,没有一个在官场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唉,靠山,靠山,我的靠山到哪去找呢?她悲哀极了。
谁知,天无绝人之路。正当她苦恼之际,一个神奇般的人物出现在她面前。
此人五十岁出头,论长相实为其貌不扬。他五短身材,肉嘟嘟的胖脸嵌着一个酒糟鼻子,走起路来蹀蹀躞躞,颇像个被竹竿赶着跑的鸭子。
休看他长相一般,身份却如雷灌耳。他自称是某市招生办公室主任,姓马名霆。
她一见马霆,像见到救星般欣喜若狂,眉眼里溢出的愉悦不啻于得到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
她知道,要讨得这位马主任的喜欢,首先要嘴乖。所以,她张口一个“马主任”,闭口一个“马伯伯”,叫得每个字儿直滴甜水儿。
那位马主任呢,见她相貌俊秀,妩媚动人,禁不住心旌摇荡,目泻淫波。
可是,由于她攀高枝儿心切,顾不得用心打量马霆的神态,只顾叫苦不迭地向他诉说了自己没有被录取的因由,并希望他来年能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拉她一把。
那位马主任听了,先是抱怨她为什么不早去“招生办”找他,然后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地承诺,明年保准让她闯进大学的门槛。
这天中午,她把马霆请到家里,以最丰盛的菜肴宴请了他一顿。
马霆酒足饭饱后,给她留了个地址,要她过两天按地址到市里去找他,以便进一步告诉她一些考大学的诀窍。
如此诱惑力,她焉能不去。
当她从一个偏僻小巷里找到那位马主任,等待她的是粗暴而野蛮的蹂躏。
她被奸污了。
但她却没有去法院告马霆。因为那个名为“招生办”主任实为一个皮包公司经理的马霆答应带她南下广州,然后利用港商朋友,设法带她出国。
她又生发了更美妙的希冀。
可是,当她随着马霆乘坐飞机抵达南京,在富丽堂皇的金陵饭店下榻不几日,马霆却以诈骗及流氓双重罪名锒铛入狱。
她呢,先是被公安部门拘留审查后因染上性病被送进外地一家专门收治性病患者的医院……
再说柳慧。
她本名朱琼。家在江西上饶。今年二十岁。看上去,过去一定面貌姣好,眉眼可人。可如今,却未老先衰,额头爬满蚯蚓状的皱纹,憔悴得像个半老徐娘。
按说,她过去的工作相当不错,在一家棉纺厂当化验员。
可是,她没“热”过三天,便感到这种机械的工作平凡、单调、乏味,缺少欢乐。
一次,在舞厅她遇上一位过去的同学。几年不见,老同学已变成腰缠万贯的阔老板。
老同学相遇,自有一番叙旧,又有一番道今。言谈中,她得知这位异性同学在婚姻上仍在“跑单帮”,便倾心相许。
老同学见她钟情,也显得很够意思,当下,就给她买了一条金项链和一个金戒指,还随手拍给她一叠“大团结”。
金钱的诱惑是巨大的。当晚她便委身于这个老同学。
谁知,好景不长。没过三个月,她的这位如意郎君却当着她的面儿跟另一个女人打情骂俏,最后竟然肆无忌惮地干起床上的勾当。
她气愤极了,冲上去“叭叭”给了他两个耳光。
但是,阔老板不但不垂手求饶,表示悔改,反而来了个以牙还牙,对她一顿冰雹似的耳光后,还以最污秽的语言伴随最野蛮的动作将她撵了出去。
她受到这般奇耻大辱,感到愤愤不平。
为了证实自己的价值,同时也为了报复,她又委身于一个更为阔气的暴发户。
哪知,这个暴发户竟是个性虐狂。每次疯狂地与她干完那事后,就拚命抽打她。
她不堪忍受。她哭,她嚎,她撕扯自己的头发,她想到死,她想到星夜出逃。
可是逃到哪里去呢?
她说不上来。
最后,她还是漫无目标地逃到苏州。不久,她在苏州结识了一个倒卖衣服的个体户,此人倒也对她钟情,也爱得专一。
不久,她怀孕了。
没正式履行结婚手续,生下来无疑是个“黑孩子”。
堕胎。
可是没多久她又怀孕了。
怀上了,只能再次堕胎!
当她第三次怀孕时,已经姿色大减,额头出现了不少核桃纹。
那个个体户不知是另有新欢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去广州倒卖衣服就再也没回来。她痛苦极了,又懊恨极了。
于是,她一咬牙做了第三次人流,便极放荡地开始了卖淫生涯。
当她的“皮肉生意”做到半年时,因感染上性病被强行送进医院……
后说柳禄。
柳禄原也姓柳,只是禄字是从燕字改过来的。
她生长在避暑胜地河北承德,父亲是个在当地不太小的干部,家庭生活条件还算优越。
中学毕业后,她无心升学,便叫父亲将她安排在新盖起的一座档次极高的宾馆当服务员。
每到夏季,游人如织。享有“小布达拉宫”之称的普陀宗乘庙和我国现存占地最大的古代帝王宫苑避暑山庄,以及鬼斧神工的“磬锤峰”等吸引着八方来客。
自然,作为旅游业组成部分之一的宾馆则是宾客如云。在当地的宾馆行业中,她所在的宾馆是鹤立鸡群。
这个宾馆主要任务是接待“老外”。
“老外”这个特有的称谓,在一些中国人心目中就是“金钱”的同义语。
接待“老外”就是接待“金钱”。靠近“老外”就是靠近“金钱”。而要占有“老外”呢,岂不就是占有“金钱”?
她第一次接近“老外”并且私收了小费后,还有点担惊受怕。谁知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以后她变得很坦然了。不仅坦然,还变得不满足。
那么,怎样才能“满足”呢?
于是,她壮着胆子向一位澳大利亚客人靠近。
那天,她不仅获得一笔数额相当可观的外汇,而且那个“老外”还答应把她带出国。
她陶醉了,而且陶醉得直发狂。
不久,她果真随那个“老外”踏上了奔向异国他乡的旅程。
谁知,她与那个“老外”来到无锡后,“老外”突然在一天早晨不见了。
她焦虑地呼喊,室内无人应。她问走廊处的服务员,服务员回答说不晓得。
她发疯似地跑回房间,掀开枕头一看,见下面放着一封那个“老外”不辞而别的信。“老外”告诉她,他既不是澳大利亚人,也根本不会带她出国,他带她出来只是“玩玩”而已。
看罢信,她放声大骂,她捶胸顿足,她扔枕头摔茶杯,她哭泣呜咽!
然而更不幸的是,她染上了性病,全身出现红斑,几天后渐渐化脓并且溃烂。
她的出国发财梦破灭了。随之是被送进了收治性病患者的医院……
柳蟾、柳慧、柳禄的故事讲完了。
正因为她们三个被送进一个医院,又具有同样的遭遇和羞辱。所以,她们便以姐妹相称,并以姐妹相待。
至于她们为什么改姓为“柳”,原因很简单,因为收治她们的这座医院的名称中有个“柳”字。当她们所患性病被治愈后,为了表达对医院的感激之情,才做出更名改姓的决断。
她们为了脱离这多桀的尘世,同时也是为了同过去猥琐的情态决裂,便毅然来到这座青山老峪中的古庵遁入佛门,从此吃斋念经,洗刷罪孽,超度来生。
断想录:三个妙龄女子,同一把辛酸泪。柳蟾、柳慧、柳禄,不仅名字娆美,而且原本也质地清纯姣好。可是,她们由于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市场经济的万花筒中,失离了女儿身,背上了难以清除的伤害和自悔,想隐性埋名。于是,她们到了古庵。但是,她们这样做,仅仅是超度自己的罪恶吗?须知,古庵尽管深藏在老略中,可老峪又在大千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