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原来杨笙并不知道徐婷婷已经死了……
麦鹏云抱着葫芦,安静在角落里吃苹果。他看着杨笙一脸疑惑地注视着顾璟。杨笙看不见夹在两人之间的徐婷婷,只是见着顾璟神色变化间眉眼皱起、垂眼沉默的样子有些奇怪,一直保持着的笑容裂了些许,脸上的神情由疑惑变为紧张。他向下撇着嘴,轻声问:“我姐出事了?”
顾璟低头便看见了正仰脸瞄着自己的徐婷婷。“反正迟早会知道的,”徐婷婷眨了眨她的大眼睛,甚至轻松地笑了一下,“直接告诉他吧,再说一句我过得很好。”
“……她很好。”杨笙正欲松一口气,却听见后半句,“她一个多月前死了。”
顾璟虽低着头,余光却一直关注着杨笙的表情。此时见他面上一僵,露出晴天霹雳般的震惊神色,过了一会,听见他发颤的声音:“姐夫,你开玩笑吧?”
“我姐……我姐她怎么可能会死?她……那么……年轻……”
徐婷婷敛起笑容,闭了一下眼睛。对于死亡,或许是发生得太突然,或许是死后经历了太多,她甚至都没有好好停下来细想自己的心情,但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悲伤,设身处地的,若是她的亲友突然过世,她也一定会觉得悲伤。
“不必那么伤心啊,顾璟,你说啊,你劝劝他啊。”徐婷婷一边说着,一边笑着。那是怎样的笑呢?有着悲伤,有着难过,有着遗憾,有着无能为力……死没什么吧?她并不觉得悲伤,然而每次看到她认识的人为她难过,她的心也痛了起来。
顾璟面色不改,脸上却渐渐现出一种平静的悲伤。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慢慢地扯开了一个奇特的笑,像是笑又像是哭:“你姐说她过得很好……阿笙,不要担心,我会把她带回来的。”
杨笙流下眼泪,摇着头说:“她……她怎么会……”他站在顾璟面前,似乎有些支撑不住,突然间矮了下去,抵着桌子弯下了腰。泪水成线,一滴滴地落在桌面上,留下一片水印。
“不用伤心啊……”徐婷婷喃喃着,“我过得很好啊,真的,地府比你们想的好多了。”
“你不明白,我们伤心的是你离开了我们身边……”顾璟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呃……”徐婷婷一愣,“就当我去旅游了吗?”
“你过得很好,但他看得见吗?”顾璟抬眼看了看杨笙,轻轻地说,“你去地府旅游,能回来吗?”
“我这不是……”
“回来的是你吗?完整的你吗?爸妈能看见吗?杨笙能看见吗?”
顾璟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她只是一个死去的人,只是一个魂魄。当她再一次回到人间时,旅游手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各种注意事项。她也心里知道,她与人的区别正越来越大。
过了好一会,杨笙似乎哭够了,抹掉眼泪,慢慢地站直身子,对着顾璟问道:“姐是怎么……死的?”
“她……”顾璟看了看徐婷婷,欲言又止。
“那是一个意外!”徐婷婷回神,瞪大眼看着顾璟。
等了一会儿,顾璟没有再说话。杨笙无力地摆摆手,说:“不用说了……”他转身走到床边的柜子前,拉开抽屉,掏出了一个蓝色的小方盒,苦笑了一下:“我还特意给她带了她最爱吃的棉花糖糕,是院长亲手做的。”
“棉花糖糕?”徐婷婷的眼睛亮了。
“可惜只能烧给她了……”杨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长夜漫漫,万物静籁,屋中的几人却都没有睡。
每个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每个人都会因一些烦恼而辗转反侧。而这一晚没有入眠的,何止这几人?
路边的宝马车上,车内一片黑暗,唯有幽暗的路灯照进后座,照在一只发出悠扬歌声又不停震动的手机上,与手机亮起的微弱光芒相得益彰。
“还是打不通……”顾老太太叹息着放下手机,伸出一指戳了戳身旁的男人,担忧地说:“老公,你说儿子会不会有事?”
“也许是睡了没听见手机铃声。”
“不会的,他不会那么早睡的。”顾老太太摇头道,“诶,要不我们去市区那里看看?”
“也许是手机不在边上……”顾湖一把拿开她手上的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淡定地说:“你快睡吧,别瞎操心,明天我陪你去看看。”
“哎哎,你别睡,我们聊聊……”顾老太太摇着顾湖的胳膊,“自从婷婷死后,我总觉得儿子怪怪的……你说……”
两人低声呢喃的讨论声隐没在黑夜中,在同一个庄园的另一个房间中,徐婷婷他们所要找的、麦鹏云的师叔刘素正盘腿坐在一个青灰色的蒲团上。屋中没有开灯,只有香案上左右各点着一根白色的长蜡烛,两点光芒微微跳动,而这点亮光对于整个房间来说却无济于事。刘素穿着一身黑色布衫,几乎陷进了这黑暗沉闷的气氛中。他低着头,眼睛似闭非闭,嘴中念念有词,轻诵着一段晦涩的经文。
自从告别麦鹏云后,他便直接到了这个地方。每年的这个时间,他都会在这待上几天,看望故人。
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郊区的灯光没有城市商业圈中那么明亮。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伴随着一两声猫叫、一两声车鸣陷入梦乡。顶楼的寒风从楼梯吹进6楼的过道,一张贴在房间门上的废纸摇摇欲坠。它最上面的一角还顽强地黏连在门上,而下面的一大半部分正被吹得凌乱。那是一张治疗不育不孕的广告纸,写着夸张的令人心动的话,夹杂在那些印刷体之间的,是几个黑色粗体的大字:这里不欢迎杀人犯。
一阵风猛的窜进过道,直击在门上。那纸又晃了晃,终于掉落到了地上,与门口那堆写着“滚出小区”“杀人偿命”的废纸待在一起,不知是出自哪些道德感爆棚的人的手?
屋中一片黑暗,但眼前的黑暗怎么能比得上人心的黑暗。
屋中坐着的女人脸色苍白,又隐隐透着些青灰,呆愣地坐在桌边。她的手一只倚着桌面,一只拿着一家三口的图画,手中颤抖。她看上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女人抬手捂着眼,喉间发出些呜咽。她慢慢地怀视着这个家,墙壁上大尺寸的一家三口的合照、儿子在学校获得的奖状,夫妻两人一起去家具市场置办的床柜,从网上淘来的漂亮被套……一切的一切,都有一家人共同生活的回忆。然而,转瞬间时过境迁,因为一个意外。她的老公撞死了另一个人的老婆,至此两个家庭破碎。
冯枫自从昨天跑出去就没有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
女人眼睛一亮。对,她不能就此消沉,她还有一个儿子,她要好好照顾儿子。
想到这,她一下子站了起来,饥饿与久坐消耗了她的许多力气,以至于她刚站起身眼前猛然一黑,感到不可抑制的眩晕。她倚着桌子站了一会儿,才抖抖索索地扶着墙缓缓地走出家门。
花店后门,久未住人的老房子中传出几声猫叫,那声音听着尖锐刺耳,还带着一丝痛苦,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渗人。
当红姗要跳进那幢房子的窗户时,迎面扑来一只黑色的猫,嚎叫着奔入夜幕。
“啊……”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她回头看了看远去的猫,狐疑地跳进窗户。
刚进屋,她看到里面有一个拿着小剪刀的男孩时却愣了一下。
男孩的脸上有几道染血的抓痕,神情紧张而又警惕,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严肃与阴沉。他似乎刚刚与那只猫发生了一场搏斗,小手上的剪刀握得很紧很紧,甚至跳出了青筋。
他瞪着突然出现的红姗,眼中充满了防备与怀疑。
“嗨你……”红姗看了看,向他走了几步,“小朋友,你晚上不回家吗?跟爸妈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