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杨笙的出租屋不大,是简单的一室一卫,进了四人一鬼瞬间就觉得有点拥挤。
几个人目目相对,沉默了一会儿。
“呃,那个……”麦鹏云挠挠头,欲言又止。
杨笙心中疑惑,上下打量着麦鹏云,数秒后又迟疑地看看顾璟。他转身握住杨霜的手,轻声说:“我叫车送你回去吧。”
“阿笙?”杨霜拘谨地贴在杨笙的身后,小幅度地点点头。
“姐夫,我先送霜霜回家,”杨笙笑道,“你们就放心待在这吧。”
“路上小心。”顾璟叮嘱着,然后朝着杨霜笑了一下,“谢谢你了。”
“不、不用谢。”杨霜红着脸,微微鞠了一躬,抬手将遮在眼前的刘海往后拨了拨,“我先回去了。”
“再见。”麦鹏云看着他们出去关门的身影,过了一秒冲到顾璟边上,扶住了他的胳膊,关切地问,“还好吧?站得住吗?”
“还好。”顾璟点点头,但他的眉宇却始终皱着,他叹了一口气,“不过,有点累。”
他的上半身始终与徐婷婷绑在一起,双手被束在身后,绕了好几个结。这样的姿势起初只是有些不舒服,被绑久了后只觉得十分难受,他的胳膊早已经麻木了。
现在,顾璟与徐婷婷面对面地站着。顾璟的背微微有些弯,倚在墙上;徐婷婷比他低半个脑袋,紧紧站在他前面好似被他拢在怀里一般。自两人吵架过后,他们再也没有如此近得看着对方,即使与他一起被绑了几个小时,她还是十分不适应与他这样近距离的接触,索性低了头盯着他身上的西装。
“对不起啊……”苏缳在葫芦里说。
顾璟偏头,瞥向麦鹏云胸前的背包中,过了几秒,叹了一口气:“很少有人能逼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苏缳,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我不可能说原谅你们,也不会说不原谅。”
苏缳似乎被顾璟的话呛住了,葫芦里没有再传出声音。
麦鹏云连忙转移话题,抬手指着房间中放在书桌边的唯一一把椅子,说:“我扶你去椅子上吧。”
“谢谢。”顾璟点头,又摇了摇头,低下头叫了一声似乎是缩在他怀里的徐婷婷,“婷婷?”
“……”
“徐婷婷……”他皱眉。
“啊?”徐婷婷仓皇抬眼,眼中还残留着未尽的忧伤与失落。从遇见杨笙之后,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她知道买花男孩是杨笙后,突然就变得寡言了。
“你在想什么?”
“没……”徐婷婷咧开嘴,垂下眸,立马否定,“没想什么。”
“好,”顾璟勾唇,“我累了,要坐到那边的椅子上去。”他伸伸脖子,示意徐婷婷看向那个椅子。
那椅子是普通的雕花红漆木椅,椅面不大,仅容一人坐。
“不、不行!”徐婷婷立马想起刚才车上自己坐在顾璟腿上的情景,“那我……我……”
“你坐我腿上。”
“我坐不住的。”
“刚才在车上,你不是可以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徐婷婷摇摇头。她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作为鬼,明明应该是碰不到顾璟的,但有时候却奇妙地能触碰到。就像上次在医院她能打到他一样。
“就算为了老板的身体着想,”麦鹏云抹了一把脸,唉声叹气的,“老板长时间被绑着,保持着一个动作不动,很容易细胞坏死。”
“……”
“走吧,我们试试。”顾璟说。
徐婷婷瞪他一眼,嘀咕道:“谁要跟你试试……”即使她这样说,还是嘴硬心软地听从了他的话,“快点啊,不是说要坐下嘛。”
麦鹏云扶着顾璟,顾璟看着徐婷婷,徐婷婷低着头缓缓地向后退。
“小心,小心……”麦鹏云擦擦额上的汗,呼出一口气,“你们应该多玩玩两人三足什么的。”
“三?”徐婷婷暗瞥他一眼,讥讽地一笑,“我生前只玩过三角恋。”
“婷婷……”
麦鹏云明显感觉屋中的气氛一滞,懊恼地一拍额头。他看着顾璟又用那种势在必得的眼神盯着徐婷婷,发寒地抖了抖身子,默默往后退,抱着背包从桌边走回了角落。
而徐婷婷正眼看向顾璟,一边跟着他低下身子的动作慢慢地往下蹲,一边说:“你不用说什么,我不在乎。”
顾璟终于坐在了椅子上。他扭了扭手腕,伸手扣住椅背,慢慢将上半身靠了过去。“坐我腿上。”顾璟看着徐婷婷说。
徐婷婷翻了一个白眼,屁股往下,接近顾璟的大腿。
刚才在车上她是怎么坐上他的腿的呢?徐婷婷微微皱眉,她只记得车里空间狭窄,自己与顾璟没同步动作,然后失去控制摔在了后座上……等她用手撑起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他的腿上。竟然,碰到了?说不清那时是怎样的感觉,她看见顾璟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表情。
房间里十分安静,就连角落里麦鹏云与苏缳的说话声也远了。徐婷婷咬着下唇,魂魄穿过了顾璟的腿。
一人一鬼的后背同时感到被勒了一下。
“……”
他们四目相对,徐婷婷眨了眨眼,将屁股挪开,往后撅了一下。
“你累不累?”
“我又不像你,我没有身体,不会累的。”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浮空半蹲在顾璟面前的姿势,暗自好笑地摇了摇头。
顾璟也低了头。他一低头就看见徐婷婷的头发。他看着她低着头,乌黑的长发柔柔顺顺,由丝带系成一个漂亮利落的马尾;浅浅的发旋在发间划了小小的弧线,而那个月白色的珍珠贝壳发饰就贴着发旋一侧,边上是五六瓣浅白的小花。很漂亮,无论是小而精美的发饰,还是繁杂华美的蓬蓬裙,在她的身上都非常适合。她在地府过得很好……顾璟抿紧了嘴唇,目光幽深。
许是徐婷婷感觉气氛沉默得怪异,她嘀咕着抬眼偷瞄了一下,这一下撞见了顾璟那仿佛深不见底的眼中,他的眼睛似乎发着光,极黑极亮,瞬间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什么绳子、什么房间仿佛都不存在了,麦鹏云与苏缳也消失了……那是一片空茫的虚无世界,没有天没有地,没有活的也没有死的,这个世界有一条长长的红线,红线两端连着他与她,他们相对而立,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确认着彼此的存在。这是不是一种魔力?
房门“咔哒”一下从外面打开了。
顾璟与徐婷婷似乎不约而同地震了一下。
麦鹏云扭头看着拉开的门,抬起手轻轻地挥了挥:“嗨。”
“我回来了。”杨笙笑了一下。
他走进屋,反手合上门,另一只手提了提握着的袋子,说:“我顺便去超市买了些面包和苹果,你们饿不饿?”
“这孩子想得周到,正好我饿了。”麦鹏云从墙角站起,大步走到他的面前。
杨笙笑着打开袋子。
麦鹏云随手拿了一个苹果,又朝他努努嘴,“你姐夫好像还没吃晚饭。”
“姐夫不喜欢吃甜的,”杨笙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肉松面包,对着顾璟说,“姐夫,你吃这个吗?”
顾璟点头道:“嗯。”
“我给你拿过去。”
“我弟弟真是贴心!”徐婷婷转头,满脸笑意地看着杨笙,语气中是显而易见的欣喜与骄傲。
杨笙快走几步,很快到了顾璟面前,他顿了一下,犹豫地多看了几眼绳子,迟疑地张了张嘴,问:“姐夫,这绳子怎么不解掉啊?”他将面包放在桌子上,伸手穿过了徐婷婷的身体,欲解开绳子。
“就是看不到我……”徐婷婷哀叹着,不过一想到自己目前弯着腰撅着屁股的姿势,“幸好看不到我……”
“……”顾璟点头道,“解不开的。”
杨笙暗自瞥了麦鹏云一眼,利落地拿起面包拆开了包装,将那个透明的塑料袋褪到了一半,伸到顾璟嘴边,说:“那我喂你?”
“唉,我的脑袋……”徐婷婷摇了摇头,半张嘴叫道。
顾璟抿唇,看了看徐婷婷似怨似喜的表情,慢慢张开嘴。杨笙的手从徐婷婷的左边脸颊中穿出,从她瞪着眼睛、嘟着嘴的灵活表情中穿出,看上去有些搞笑,又有些悲凉。
徐婷婷的眼睛瞪得更圆了:“看什么看,快点解决!”
“好的。”顾璟目光深沉,看了一眼杨笙,又看着徐婷婷,脑袋向着面包凑近,也向着她的脸凑近。杨笙见状,不知情地将面包提了提。顾璟顺势微微歪着头,贴着徐婷婷的左脸颊咬了一口面包。
他们凑得如此近,好像是他在亲她的脸一般。
“噫……”一直注意着那边的麦鹏云掩了脸,贴在眼上的手指又立刻叉了口子。
徐婷婷憋红了脸:“你离我远点!”
顾璟微微勾起嘴角,扫视着绳子,摇了摇头。
“你……”徐婷婷也看向身上的绳子,顿时泄了气,软趴趴地低下头。
肉松面包不大,几口就被顾璟吃完了。
杨笙呐呐地收回手,又翻了翻袋子,局促道:“姐夫,你还要吃什么?”说完,将放桌上的袋子拎了起来,敞开口给他看。
顾璟眼睛往下一撇,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杨笙垂手半贴在大腿侧,手虚握成拳,大拇指头缓缓地擦着食指上的指甲。
即使双手被绑在身后,身体因不适而微微弯曲,顾璟仍努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与从容,只有那微微拧起的眉头泄露了一丝难堪。他抬眼,视线越过徐婷婷,巡视了一圈房间,沉默一瞬,温和地看向杨笙,慢慢张了嘴:“你以后要在这里工作?”他记得以前听徐婷婷说起她这个弟弟的时候,他似乎快要毕业了。
“对啊,不过现在还没想好去哪个公司?”话题不知不觉转到自己的工作上,杨笙愣了一下,扭着手指苦恼地回答,他记起姐夫好像是一家公司的老板,便想着索性问问他的意见,皱眉道,“有一家创业公司看起来很欣赏我,不过我现在更想去大公司历练……姐夫,你觉得呢?”
顾璟沉思片刻,说:“婷婷说你是学商务管理的?”
“记性不错嘛。”自杨笙说话开始,徐婷婷一直静静地看着杨笙,听到顾璟的话不禁一恍惚,抽眼瞥了他一眼,“你帮帮阿笙吧。”
“阿笙,手机借我打个电话。”顾璟说。
“哦……”杨笙刚点了头,闻言又应了一声,立马掏出手机,“好。”
“187……”顾璟快速地报出一串数字,“就拨这个号码。”
杨笙依言按下号码,抬手举起手机,将它贴到了顾璟的耳边。
“大晚上的谁啊?”手机那端传来一个懒散的带着睡意的声音,声音很轻,那边似乎顿了一下,打了一个哈欠,过了一会儿才又传出声音,“你好,你是?”语气中是浓浓的疑惑。
“白浮云,是我。”顾璟从容道。
“哦,董事长……”
“明天我会安排一个人进公司,他叫杨笙,具体职位你跟人事部商量下。”
“好的。”
“还有,从明天开始,这几天我不去公司了,公司的事我给你总经理的权限,要我签的文件先找邢副总。”
“好了,我挂了,这几天我有事,一般的事你们处理,有麻烦再找我。”顾璟接着说。
“哦……”
说完,顾璟偏了偏头,示意杨笙拿开手机,诚然道:“你明天去我公司报道吧,不会的直接问刚才那人。”
“哦?哦……”想不到自己纠结了几天的工作被顾璟这一通电话解决了,杨笙仍有些反应不过来,呐呐地应道。
“存下这个号码,”顾璟对杨笙说,“这人是我的特助,叫白浮云,白色的白,浮云游子意的浮云。”
“嗯嗯,谢谢姐夫。”杨笙点点头,眼中充满感激之意。
“一家人不用说谢。”顾璟摇摇头,脸上是难得的笑意。
“呃……”徐婷婷白眼一翻,直觉想反驳他,但那家伙正替她弟解决了一桩大事,难听的话在口中绕了几圈又幽幽地咽下了肚。
“对了,姐夫,没想到这么快能碰到你,我有件事……”杨笙犹豫了好一会儿,眉头锁着几道皱痕,关切地问,“我上星期给我姐打电话,没打通,她……”
“我姐还好吧?”他抿抿嘴,从上到下地扫视着顾璟,特别在绳子处多看了两眼,“你这样不回家我姐不担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