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陆红薇真有些发愁了。
她和范红梅的妈妈范怡香,连着为梁光介绍了四个对象,都没有成功。
第一个姑娘是位漂亮的售货员,嫌梁光太穷,花钱不大方,刚约会一次就拜拜了。
第二个姑娘是位印染厂的工人,嫌梁光个子不够1米75,犹豫了一阵子,终于告退。
第三个姑娘是位图书管理员,嫌梁光谈吐太冲,又缺乏思想深度,约会三次之后,也挂了免谈牌。
第四个姑娘是位技术员,居然嫌梁光傻里傻气,只知道少先队不懂生活,仅见了一面,便一去不复返。
可怜梁光这个小伙子,倒对四个姑娘都有些好感,很想诉说衷肠,却只有空对着公园的凉亭石凳发呆。
范怡香这个远近闻名的红娘,头一回败得这么惨,也有些一时摸不着头脑了。这两年,她继续卖服装,日子愈发红火起来。女儿考进了市重点中学,学习也不用她操心,还捧回来好一几个获奖证书。有好心人给她介绍对象,范怡香害怕重蹈复辙,不敢应允。可她毕竟还处于第二青春期,不甘心忍受孤寂,悄悄与一位个体户老板同居了。反正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忧来明日愁,一不对劲儿拔腿走人就是了。对这件事,她常常在内心深处接受自己的审判,自己把自己折磨得痛苦不堪。最后想出一个平衡心理的办法,就是多行善事,多为年轻人牵线搭桥。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竟把这最隐秘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陆红薇。是她经受不住这隐秘的沉重压力?还是因为对陆红薇的特殊好感和信任?也许,她渴望听听正派人的看法,甚至臭骂她一顿,她也想听听。然而,陆红薇一句责备的话也没讲,反倒夸她勇敢,只提醒她不要让女儿知道这件事。这种态度让范怡香极为感动,就像碰上了救命恩人。所以,对陆红薇的事,她是有求必应。
“范大姐,你看梁光的事还有希望么?”
陆红薇愁云满面地问道。范怡香怎么肯让她失望呢?拍着胸口说:
“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放心吧。我就不信,堂堂正正的小伙子会没人要!”
“我也纳闷,如今这姑娘们怎么一下子身价倍增,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陆红薇回想着自己的恋爱史,大发感慨,“真说不清这是进步了,还是倒退了。”
范怡香望着依旧风姿绰约的陆红薇,开玩笑地说:
“像你这样好的条件,放在这会儿谈对象,大概要谈一个连啦!”
陆红薇笑着摇摇头,往家走去。
6月的殷都正是多雨的季节。刚才还是蓝蓝的晴空,转眼飘来一片乌云,而便僻哩叭啦下来了,仿佛有谁在导演似的。陆红薇忘了带伞,慌忙取出手帕,顶在头上跑了起来。
丈夫已经把儿子从婆婆家接回来了,父子俩正在床上做游戏。陆红薇推门进来,立刻抱起儿子亲吻着。她忽然发现,丈夫躺在床上,脸上一付倦容,问道:
“于勇,你不舒服吗?”
丈夫微微地晃晃脑袋,没有开口。陆红薇放下儿子,靠近丈夫又问:
“有什么不痛快的事?”
于勇吐出一口气,烦躁地说:
“跟着韩老师干活儿,累死也不得好啊!”
陆红薇一怔,问:
“发生了什么事?”
见妻子再三询问,干勇只好懒懒地讲起事情的经过。
“为了落实好全市第七届‘夏令营之花‘的活动,我早早就提出了方案,也征求了关心下一代协会和市教育局的意见。向下布置任务之前,需要与几所小学通通气,我就打了一圈电话。你想,事情这么多,不提高效率能行吗?谁知。韩老师知道后,竟批评我作风不深入啦,变懒啦。还对我讲起费事法是省事法而省事法是费事法的道理。这道理谁不懂?可放着现代化手段不用,非骑着自行车一个一个学校跑,就是省事法吗?”
“这件事没完呢,他又问我关于‘夏令营之花’的论文写好了没有?我忙得连饭都吃不安稳了,走路都得快三拍,哪有工夫去坐下写文章?就如实相告,表示完不成这项任务。韩老师一听就沉下了睑,说没有理论思维的人不可能有高水平的实践,还说笔头懒实际是思想懒等等。难道我还不知道理论重要?可谁给我时间?谁去做那千头万绪的实际工作呢?”
他见妻子微微皱起了眉头,反问道:
“我的想法不对吗?”
妻子坦率地回答。
“我觉得韩老师讲的有道理。虽然,逼得是狠了一些,可他真是为你好啊!你千万不能误解了韩老师。”
丈夫不服气地说:
“我跟他工作快10年了,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的思想境界的确很高,献身精神一般人比不了。可是,能要求每个人都和他一样吗?他偏偏就这样,自己做到的,要求别人也必须做到。他立志干一辈子少先队工作,也要我们干一辈子,这现实吗?”
讲到这里,屋子一角,滴滴嗒嗒漏雨了。于勇站起来,把一个脸盆放在那里接雨水,触景生情地发起了牢骚:
“咱这个家又穷又破,我一个男子汉,怎么对得起你和儿子?可咱们搞少先队工作的人,怎么会发大财呢?这样干一辈子,还不穷一辈子吗?一家中外合资的大公司几次要我去呢,每月工资500元,我真想去尝尝味道!”
“去尝尝味道也可以,人多干几种职业有好处。但你能舍得离开少先队吗?离开少先队,你的心灵能得以安宁吗?”
妻子平静地问道。于勇叹口气,说:
“光舍不得有什么用?你知道吗?团市委书记杨庆春马上要当副市长了,而几个比我还年轻的部长,将担任团市委书记、副书记。他们都呼呼地提拔,唯独少先队这个口按兵不动。这能不让人有想法吗?”
妻子静静地听着,没有讲话。她知道劝导对丈夫作用不大,不如让他在尽情渲泄之后,慢慢地反思一番更好。
她系上围裙,开始做饭了。
二
这天夜里,韩风震也失眠了。
在办公室批评于勇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这批评没有奏效。小伙子虽然并不公开顶牛,低头坐在椅子上,浑身也冒着倔气儿。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失望。
可以说,就对于勇的关心与帮助来说,他对亲生儿女也从未如此下功夫。
当初,为了把于勇调来团市委,他跑了上百趟,甚至在跌断腿后,拄着拐杖也去跑,终于感动了上帝。调动成功后,他除了手把手教外,还送于勇去北京参与筹备全国少先队“创造杯”夏令营,参加各种培训等等。几年前,又把他扶上了团市委少年部部长的位子。这一切一切都为了什么呢?不就为了培养一个好的接班人吗?尽管自己决定干一辈子少先队工作,可潜藏在身上的病魔一旦逞凶,也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因此,在他心目中,培养一个出色的接班人,成了刻不容缓的任务。
他相信自己的眼力。当初选于勇,的确是选了一棵好苗子。小伙子热爱少先队事业,年轻聪明,富有创造精神和组织能力。这几年当部长的实践也证明了这一点。看着他一天天成熟起来,韩风震多么欣慰啊!殷都市连续几年被评为全国少先队工作先进城市,不正需要这样一位年富力强的少年部部长继往开来吗?
就像一位执着的艺术家,总梦想着下一部作品成为举世闻名的杰作一样,韩风震对他的接班人期望甚高。他要求于勇不仅当一个优秀的实践家,而且成为一个少先队理论家。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向小伙子推荐了苏霍姆林斯基的40本著作,还送了不少资料,希望于勇编一本名为《苏霍姆林斯基怎样回答》的书。可他遗憾地发现,于勇对这些事并不上心,就连“夏令营之花”的论文也不想写。于是,他无法忍耐地批评了小伙子。
明天怎么办?
是就此罢休,随他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吗?还是继续批评帮助他,努力让他倾斜的心理平衡起来?前一种办法,韩风震不甘心,因为他相信于勇会醒悟的,会渴望干出一番事业的。但对后一种努力的效果。他也并无把握。平衡心理需要条件,而一定的时间就是条件之一。最后,他还是决定采取后一种办法。用百分之百的努力,争取百分之一的希望,这是他一惯的人生态度。
他走到写字台前坐下,拧亮了台灯,准备给于勇送几句话。忽然,他发现桌上有一封信,一看寄信地址和那飞舞的字体,就知道是大儿子韩杰写来的,不由皱起了眉头。
几年前,韩杰考进了北京大学,一家人欢欣鼓舞。邻居们夸道:
“老韩不愧是搞教育的,儿子也这么有出息!”
韩风震羞愧难当,赶忙解释:
“我这个父亲不合格。平时都是他妈妈管孩子,功劳是人家的。”
这是他的真心话。自从动手术回家住以来,看着妻子日夜操劳,他的心理也日渐倾斜:夫妻是平等的,凭什么让妻子格外辛苦?当丈夫的不应该为家庭尽责任吗?为了弥补多年来所欠的东西,他由衷地赞扬妻子,并尽可能帮家里做些事情,这才心理平衡起来。
韩杰去北京那天,他送到了殷都火车站。父子俩亲密地交谈着,不知怎么提到了苏霍姆林斯基。父亲说:
“苏霍姆林斯基是个真正的人,真正的学者,你应该走他的路。”
谁知,儿子轻蔑地“哼”了一声,说:
“苏霍姆林斯基的观点,代表了早期的社会主义思想,已经过时了!连苏联的年轻人都反对他呢,您干吗还那么崇拜他?”
父亲不高兴了:
“早就过时吗?马克思和列宁的学说更早,也过时了吗?”
“差不多吧。”
儿子轻松地回答着。父亲愤怒了:
“你怎么搞的?这样发展下去很危险呐!年轻人总喜欢时髦的东西,可时髦的东西像浮萍一样根基最浅薄!”
父子俩不欢而别。
这两年来,父子俩争论得更厉害了。他们每次碰面,都会碰出火星来,而这种碰撞又难以避免。韩风震是《半月谈》杂志公布的全国10个“少年儿童工作新闻人物”之一,是当代杰出的少先队教育家,他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儿子,一个当年的少先队员,变成叛逆之才呢?他总是想方设法让儿子迷途知返。
不料,儿子反倒做起父亲的工作,说:
“爸爸,您的思想不该那么守旧呀!您到全国各地开会次数挺多的,见识也很广,怎么就不改变改变呢?”
父亲冷冷地问:
“怎么改变?”
“在小学阶段,没有必要搞什么共产主义教育。把孩子从小牵进政治的圈子,是少先队教育的一大弊端!这些不需要改变吗?”
儿子并不慌乱,仿佛可以就此做一场大报告一样。父亲尽量克制着内心的怒气,反问:“你知道什么叫共产主义教育?除了贴标签、喊口号以外。你能说出共产主义教育体系的内容吗?”
儿子缄默不语,父亲又问:
“你知道我们少先队教育这些年做了些什么吗?你搞过什么调查研究吗?”
儿子惶惑地摇摇头,父亲再问:
“你读过教育学吗?”
儿子依然摇头。父亲掌握了主动权,把身子往藤椅上一仰,舒了口气,说:
“一问三不知,你有什么资格对少先队指手划脚?等你搞清楚这三个问题,咱们再来讨论吧。”
其实,儿子并未服气,他不过突然记起父亲身患绝症,不想再惹父亲动怒罢了。
如今,儿子来信,又说了些什么混帐话呢?他拆开了信封,将信移到灯下读起来。
儿子写道:
“爸爸,我承认您的献身精神在今天是罕见的。您一生致力于少先队教育,有些思想也是可贵的,譬如面向全体学生,让每个孩子都抬起头走路;不重视分数重视实践,带领孩子们走向大自然;在教育中注意发现规律,主张孩子全面发展、和谐发展等等。但您的教育思想就整体而言仍是陈旧的,不符合时代发展的潮流。我觉得,青年人不应该只接受马列主义教育,否则,长大后思想极容易偏激,甚至走向极端。人的思想应当有选择的自由。马克思当年不也是接受各种思潮而独成一家的吗?今天,人的思想自然更需要多一些杂交的成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未必不是好东西,每个人的口味不同嘛。正像有人信基督教,有人信伊斯兰教,有人信佛教,而您是共产主义的信徒,这都没有关系,不必互相排斥。我也读了几本苏霍姆林斯基的书,发现这个乌克兰人是蛮可爱的,您尽管崇拜他好啦。为此,我刚为您买了一本写他的传记体小说《苏霍姆林斯基的一生》。我想,您会喜欢的……”
韩风震放下信,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对着静静的夜幕沉思起来。
三
于勇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见韩风震正弯着瘦长的身子扫地,就像练气功一样,动作极慢极慢,显得分外吃力。于勇急忙跑过去,抢过扫帚,说:
“这种活儿让我干嘛!您累着可损失大啦,快歇一会儿。”
韩风震在藤椅上坐下,望着于勇不安的神情,宽慰他说:
“天天练气功,算起来也走了几千里路了,干这点儿活儿累不着。”
一会儿,于勇扫完了地,擦净了桌子。韩风震从提兜里取出两页纸,递给他,说:
“昨夜里想了几句话,随笔记了下来,算是对你的建议与希望吧。你看后想一想,需要时咱们再聊一聊。”
“谢谢。”
于勇有些意外地接过那两页纸。韩风震见他很不自然的样子,站了起来,说:
“我去殷都医院一趟,了解一下‘周三毛‘的情况,你看吧。”
韩风震走了。于勇按捺不住好奇的心,立即展开那两页纸,急切地读起来。其实,这不过是一些格言式的话。
韩风震写道:
“最短的路是什么?是客观规律。”
“均匀地呼吸,在赛场上是得不了第一的,第一属于拼搏者。”
“一个人一天到晚,不是在替自己修桥补路,就是为埋葬自己填土。一天过去之后,看看自己干了些什么?”
“科学家的时间表,都不是别人安排的。他们的研究课题大都是自己选择的。”
“只利用八小时工作,是干不成什么的。”
“世界上的人有三种类型,一类是靠高境界和过硬本领吃饭,另一类是靠小聪明和侥幸吃饭,还有一类是混饭吃。你准备靠什么吃饭呢?”
“徐悲鸿说,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软骨头的人永远不会有作为。”
“有伟大胸怀的人,才会培养出伟大的人物。”
“人对能力和知识的需要,要永远是个谷,而不应是个山。虚怀若谷就是这个意思。”
“胜利是迎接矛盾、解决矛盾的结果。”
“善始善终是有力量的表现。”
“……”
两张稿纸写得满满的。于勇读着犹如锋芒在背,好像韩风震正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自己一样。虽然,文中没有一句直接批评他的话,可他一边读一边翻译出来不少意思,其分量远远超过了昨日的当面批评。
于勇从这些格言中,翻译出丰富的含意,或者说就是一些批评。譬如:
你甭想投机取巧,要老老实实走路。
你的工作作风太拖拉,节奏太慢。
你不好好工作,自己破坏了自己的形象,自己堵住了自己的道路。
你应当自己主动搞理论研究,不要靠别人出题目。
你说没时间写论文,下班以后干什么呢?就不能像鲁迅那样,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来写作吗?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挤总是有的,难道你忘了?
你还没有过硬的本领,只靠小聪明混饭吃吗?这样,你能生存下去吗?
你是个软骨头,连理论关都不敢闯,还想成大事吗?
你的胸怀太狭窄了,批评两句,就受不住了吗?
你虽本事不大,倒挺骄傲,这样怎么可能进步呢?
你害怕批评,害怕矛盾,这是难以取得胜利的。
你做起事来虎头蛇尾,有始无终。
等于勇想明白这些绵中含针的批评时,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什么也不想干了。天呐,这是对一个少年部部长的批评吗?这么多的毛病,不要说当少年部部长,就是当个普通的人都成了问题。不过,真正让他心惊肉跳的,是这些批评像最先进的测量仪一样,准确地测出了自己的弱点。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全面地正视自己的弱点呢。他不禁轻轻叫道:
“好厉害的韩风震啊!”
这时,杨庆春进来了,见于勇发呆的样子,关心地问:
“怎么啦?”
于勇把那两页纸向前一推,委屈地说。
“书记,你瞧瞧吧,看看我有没有这么差劲儿?这是韩老师给我的赠言呢。”
杨庆春从头至尾读了一遍,嘻嘻地笑了起来,说:
“一字千金,你就好好留着吧。他还送给我不少这类忠告呢。”
“真的?”
于勇惊得瞪圆了眼睛,他想不到书记与自己享受过同一待遇,韩老师好大胆呀!
“说真心话,刚接到这类忠告时,谁心里也不舒眼。”杨庆春很理解于勇目前的心情,用亲身经历开导他,说,“可往深里远里想一想,现在还有几个人肯这样做呢?讨这种没趣,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良药苦口益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古人这两句话很在理啊。韩老师这种人,是青年人难得的诤友。你慢慢会悟明白这一点的。”
于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
“韩老师对人的要求也太高了吧?符合他要求的,大概是完人了。”
杨庆春大度地笑笑,回答:
“对人要求高是对人的尊重,也是对人的一种期望。其实,韩老师的标准,我也从未达到过,但我尽量去做,获益不浅啊。”
这天晚上,于勇与妻子又研究起这两页稿纸的格言。妻子的结论是:
“韩老师对你真够偏爱的!”
四
17周岁的周征帆,已经成为殷都医院后勤处的一名正式职工。
韩风震的心里一直惦着他。一个弱智孩子走上社会以后,会怎么样呢?红领巾的教育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呢?
在医院后勤处的办公室里,韩风震请后勤处主任介绍一些情况,主任姓叶,是位50岁开外的胖老太太。看来她很喜欢周征帆,眉开眼笑地说道:
“不瞒您说,我们收下周征帆是照顾性质的。他妈妈是我院职工嘛。说来也怪,我们一开这口,职工们送来好几个傻孩子。天呐,咱们国家怎么有这么多傻孩子呢?后勤处只要一个新职工,我们考察来测验去,选中了周征帆。为什么呢?这孩子实诚,有礼貌,干活儿不惜力气,还会算些简单的帐,干我们这一行挺合适。别看是傻孩子,这也是公平竞争的结果,没有开后门。说真的,若开后门,没有周征帆的份儿。”
韩风震愉快地点点头,急切地问:
“他具体干什么工作呢?”
叶主任说:
“给病人送饭、分饭,还要收饭票。说起来,这活儿也不那么好干。上百个病号,各种各样的饭既不能分错了,又要盛得差不多,同时要收饭票。这对正常人也不轻松啊。所以,妈妈总多给他一些钱和粮票,预备着万一错了帐就赔上。可周征帆竟然从不出错。而且,他嘴巴甜,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地叫着,病人们都特别喜欢他。他忙完自己的活儿,还主动帮助别的职工,就跟个机器人似的,整天干个不停,从不会偷懒耍滑。这是个好心眼儿的孩子啊!”
“感谢你们收下了这个弱智孩子。”韩风震心情激动地说,“他终于从社会的负担变成了有益于社会的人,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变化呀!就他自身来说,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工作和生活;这才真正地抬起头来了。”
“这首先得感谢你们和学校啊,如果没有你们从小培养他,他可能真成为傻子了。那样的话,我们也没办法录用他。对不对?”
叶主任实实在在地说着。韩风震点点头,赞同地回答:
“这是我们共同的责任。”
说罢,他提议见见周征帆。叶主任看看表,爽快地说:
“行!这会儿他正在班上。”
他们穿过医院的走廊,走到后院,在一排平房前的院子里,见到一个又高又胖的小伙子。叶主任叫道:
“周征帆,你看看谁来啦?”
周征帆正在择芹莱,抬头一看,惊喜地大叫一声:
“韩伯伯!”
他扔下菜,跳起来,飞奔过来抱住了韩风震,关心地问:
“您又病了吗?住院吧,我给您找个最好的大夫,我给您送最好吃的饭!”
叶主任拽了他一把,说:
“这话说得不吉利,人家韩老师是特意来看你的!”
见周征帆发呆了,韩风震擦擦湿润的眼睛,拍拍他的肩膀,连声说:
“嘿,长成大人啦!我差点儿不敢认呢。听主任讲,你干得很不错呀。”
周征帆“嘿嘿”地笑着,转身跑进厨房,拿来两瓶开了盖的冰镇汽水,分别递给韩老师和叶主任,热情地说:
“天热,快喝吧!”
韩风震呷了口冰凉的汽水,格外舒服。他笑着问:
“周征帆,还记得少先队吗?”
“记得,入队时戴的红领巾,我现在还留着呢!”
周征帆神情庄重地说。韩风震发现他谈吐利落多了,这也许是环境激励和长大的关系吧。如叶主任所说,这孩子心眼儿好。在他身上善的一面顺利发展起来了,而恶的一面被有效地控制了,这是教育的成功。
韩风震思索着,又与周征帆聊了一会儿,便告辞了。周征帆紧挽着他的胳膊,一直送他过了马路,这让韩风震心里又一阵热。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于勇来到了韩风震的家。韩风震笑容满面地问:
“怎么,想明白了吗?”
于勇有些难为情地挠挠头,说;
“明白了许多,但还有想不通的事。”
韩风震鼓励说:
“实事求是嘛,说说看。”
“您提醒得对,这段时间我是有些情绪,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于勇想起了杨庆春的话,又说下去,“工作10年了,头一回有人这样关心我,我感谢您的帮助!”
韩风震摇摇头,说;
“新竹恨不高千尺啊!因为心切,有些话说重了,你能理解就行啦。说说想不通的事。”
于勇清清嗓子,望着韩风震说
“我虽然在献身精神方面比不上您,可也是热爱少先队的,只有少先队工作,才能充分实现我的价值。但是,不公平的竞争怎么让人想得通呢?您的学生或下级,呼呼地提升,而您像钉子钉在这里一样一动不动,我们服吗?因为这也直接影响我们。搞少先队工作的人,为什么待遇非低于别人呢?这有利于聚集人才吗?我的要求有三条:一是工资不低于做同样贡献的人;二是有工作的决策权;三是为后任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我的要求过分吗?如果过分,您再批评吧。”
作为团市委党组的成员,韩风震的态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于勇的提拔使用,所以,不能不慎重地回答这个问题。他觉得,年轻人往往太敏感于外部环境,而对自身则缺乏清醒的认识,这是酿成他们苦恼的重要原因。当然,他对少先队工作者待遇低的问题,也是极为不满的
他望着于勇,用发自肺腑的话语说:
“你就照孙敬修说的做吧,但做好事,莫问前程。我除非一头栽倒起不来,该替你说的话一定会替你说的,不能说话也会在遗嘱里写明白。同样,不该说的话,到死也是不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