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88年春天,于勇双喜临门。
先是迁进了新居:两室一厅的楼房,宽敞明亮,让人心旷神怡。接着,妻子又被命名为全国优秀辅导员。
最初,于勇心里忐忑不安:自己当着少年部部长,而妻子被命名为全国优秀辅导员,别人会不会说闲话呢?对他这个年轻干部说来,一句“以权谋私”的批评,可非同儿戏。韩风震却说服了他:
“以权谋私固然要不得,可也不能因为你的存在,不给予陆红薇客观公正的承认呀。这是人家10年辛苦奋斗出来的嘛!”
韩风震处理荣誉问题一向如此,从不平均撒芝麻盐。他有一句名言:领导者应当像一杆秤一样公平。所以,大家都信服他。
陆红薇接到荣誉证书的时候,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再说,这是她暗暗追求的目标,却总觉得是十分遥远的事情。全国优秀辅导员啊,多么神圣的称号!要代表中国一流水平呀,我做到了吗?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引路人--韩风震,他是全国优秀辅导员,我也成了全国优秀辅导员,可我们之间的悬殊多大呀!
当天晚上,她与丈夫一起去看望了韩风震。韩风震近来身体欠佳,在家中休养。他一见陆红薇,立即向她祝贺。陆红薇脸红红地说:
“我觉得像弄错了似的,自己哪配这么高的荣誉?”
韩风震快活地说:
“荣誉嘛,是不低啊,可你受之无愧。我第一次被命名为全国优秀辅导员时,水平还没你高呢。你的探索精神很可贵。”
于勇也风趣地说
“我受益最多了,许多点子都是从她那里偷来的。”
接着,他提议道;
“李玉森不也被命名为全国优秀辅导员了吗?咱们市少工委是否去祝贺一下,促使钢厂多解决一些实际问题。”
韩风震顿时想起了鞠秀敏怨恨的表情,马上点点头,赞成地说:
“好主意!借机会也可以改善一下他们夫妻的关系。”
这时,王雅茹用茶盘端着三杯饮料,送了进来。她也祝贺了陆红薇,说:
“你们给老韩当兵,可真不容易啊!他不要家,也不让别人要。你们别学他。”
“嗐,老眼光看人!凭良心说,我这两年进步了没有?”
韩风震故作认真地问妻子。妻子一侧脸,不买帐地回答:
“都53岁了,刚有一丁点儿进步,就值得骄傲?不怕年轻人笑话!”
大家全乐了。
陆红薇笑着说:
“王老师,刚才韩老师还在说改善夫妻关系的事呐,他会从自己做起的。”
说笑一阵子,韩风震问陆红薇:
“红薇,你下一步准备搞什么?”
“我想继续研究灰色儿童的发现与转变,这是一个挺大的课题。再说,这类孩子比重大,特点模糊,比较难把握。”
听她说完,韩风震点点头,说:
“好极了!不过,我建议你进行对比性研究。譬如,在全校教师中征集‘调皮孩子的故事‘。孩子的调皮中蕴藏着浓厚的智慧色彩。认识这一点,既可以清除教育中的形而上学,也可以解放被冤屈的孩子,其作用不可低估。”
王雅茹插嘴道:
“哪个家庭有调皮大王都够受的。孩子闯了祸或受了冤屈,一家人甭想安宁。所以,你们少先队能解决这个问题,等于给千家万户带来欢乐。”
韩风震继续说:
“如果按每个班有五个调皮孩子计算,差不多可以说,解放两千万,快乐一个亿呢。除了快乐外,还能发现多少人才,释放多大的能量啊!”
陆红薇深受鼓舞,她的眼前又出现了刘澄宇接受全校队员致礼的动人场面,激动地说:
“好吧,除了正常的工作,我将把主要精力用来搞这项研究。于勇还可以帮我。”
于勇仿佛在这一瞬间明白了,韩风震为什么能使少先队工作长期保持高水平?就在于他一直致力于教育思想的探索,这自然深化了少先队教育的改革。他后悔没有早一些听从韩风震的忠告,早一些进入理论思维的轨道。妻子已经走在前面了,自己还能落后吗?
他答应道:
“我与红薇一起研究吧。”
二
鞠秀敏病倒了。
连续的加班,使她夜里受了凉,一不在意竟严重起来。此刻,她躺在床上,盖了两床棉被还冷得发抖呢。丈夫照例不在家,只有俩孩子惊恐地守候在她身边。
她看看墙上的钟表,已是深夜11点了,丈夫还没有回来。她喊着大孩子的名字,说:“去把门锁上!”
女儿一愣,问:
“爸爸回来怎么办?”
“不管他,快锁门!”
鞠秀敏暴怒地嚷着。女儿害怕了,慌忙去把保险从屋里锁上了。这样,即使有钥匙,也无法从外边打开门锁。
她吃过药,招呼俩孩子洗过了,爬上小床睡觉。自己则一边忍受病痛的折磨,一边想着心事。这些年,丈夫像撒了缰绳的野马一样,没命地忙少先队。这少先队偏偏有魔症,越闲者越闲,越忙者越忙。到了丈夫手里,使出浑身解数也忙不完了。恨得鞠秀敏连骂丈夫的劲儿都没了。若不是为着俩孩子,非跟他离婚不可。她知道,丈夫已经入党了,还被命名为全国优秀辅导员,可这一切能以牺牲家庭做代价吗?同事们已经拿这个开她的玩笑了,说他们的家是“共产主义家庭”,是不要个人利益的家庭。这使她大为恼火。她在车间里奖金是最高的,每次领钱时都趾高气昂,为什么?这是她干出来的,是用汗水换来的,能不骄傲吗?可丈夫拿回了什么呢?是一个个获奖证书和一件件脏衣服,连工资也不如自己的高,这不是中邪了吗?昧良心的钱,给一千一万,她也不要,可丈夫如此拼命而毫无所得,她也不甘心。然而,丈夫像头傻牛似的,累死也不叫冤,这能不让她窝火吗?
大约凌晨一点的光景,丈夫回来了。钥匙“哗啦哗啦”地响了半天也没开开门,知道从里面锁住了。丈夫轻轻拍着门叫:
“秀敏,开门呐!”
她“哼”了一声,回答:
“你忙去吧,回来干什么?”
东北汉子在门外并没发脾气,他知道妻子病着,而自己又一次失职了,忙解释说:
“秀敏,别生气。今天有个孩子得了急病,送医院抢救,我帮着护理了一晚上。”
她听了愈发动了怒:
“那孩子没爹还是没娘,用你操那份心?你老婆病了,你怎么不上心呢?”
事情也真有巧的。丈夫又解释道:
“让你说对了,那孩子父母离婚了,跟着爷爷奶奶过。他爷爷奶奶六七十岁了,哪跑得动?好啦,快开门吧,我困死了!”
她愣了一会儿,颤抖着下了床,给丈夫开了门。可一见丈夫,一股无名火又蹿了上来,她“啪”地打了丈夫一巴掌。谁知,丈夫仍没有发火,反倒把她抱了起来,一直送回到床上,温柔地说:
“好好睡吧,明天是星期日,我哪儿也不去,专门陪着你。”
就在这一刻,鞠秀敏又感到了丈夫的挚爱,一种说不出的情感涌动着,她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丈夫抚摸着她的脸,泪珠也扑簌簌落下来。
第二天上午,两辆小矫车闪着耀眼的光芒,在李玉森家的小平房前停住了。李玉森隔着窗子一瞧,惊叫道:
“秀敏,市委简书记和公司吴总经理来了,还有韩老师和于勇。”
鞠秀敏慌得不知所措,赶紧梳了两下蓬乱的头发,用床罩盖住没来得及叠的被子。这时,敲门声响了。
于勇在前面把领导引进门,又分别介绍了李玉森夫妻和领导们。简书记先握住了鞠秀敏的手,说:
“今天,我们来祝贺你丈夫荣获全国优秀辅导员的称号,但我首先要感谢你这位辅导员的好后勤啊!因为没有好后勤,前方是打不了胜仗的嘛。”
韩风震取出一份书法作品,递给鞠秀敏,介绍道:
“这是简书记亲自为你写的。”
说罢,他“哗啦”一声将作品展开,只见上面飞舞着几个道劲的大字:
“辅导员的好后勤鞠秀敏”
鞠秀敏赶紧请大家坐下,又忙着沏茶倒水。她丝毫没料到,过去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市委书记,如今不但坐在眼前,还特意送她书法作品。这一切都是因为丈夫。可自己算得上好后勤吗?昨晚那一巴掌算什么呢?
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工,见到总经理的机会也是极少的。这是3万职工的总经理呀!他为什么来看我呢?
吴总经理好像很熟悉他们夫妻俩似的,亲切地说:
“小李小鞠啊,你们为咱殷钢争了光,算是有功之臣呀。公司决定奖励你们两室一厅住房一套,再拨经费1000元,请你们到外地旅游一趟。你们为孩子辛苦这么多年,这是公司的一点儿心意。”
鞠秀敏简直呆了:天呐,这么重的奖励呀!她不由得望望丈夫,见丈夫也呆住了。是啊,搬进新楼房,不是他们共同的梦吗?
韩风震笑眯眯地说:
“秀敏,领导都在这里,你有些什么想法尽管说吧。”
鞠秀敏脸涨得通红,说:
“玉森想干一辈子少先队,俺就支持他一辈子呗!”
简书记带头鼓起掌来,指着韩风震说:
“韩风震是咱们殷都少先队的一面旗帜,你们都向他学习吧,让红领巾与白发齐舞。等我一离休,也正式加入你们的行列!”
因为还要去看望其他辅导员和他们的家属,又聊了一阵子,领导们便离去了。
小屋子又恢复了平静。鞠秀敏抑制不住心中的快乐,在丈夫的脸上迅速地亲吻了一下,说:
“昨天一巴掌,今天一个吻,抵消了!”
忽然,她担心起来,问:
“到外地旅游,你有时间吗?”
李玉森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兴奋地说:
“有时间!去北京,还是去苏杭?随你挑吧,咱们把蜜月旅行补上!”
三
7月初的一天,韩风震接到了中国少先队工作学会的邀请,请他在暑假里赴内蒙古呼伦贝尔大草原,参加第四届年会。
韩风震的眼前似乎出现了绿色的海洋,出现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迷人景象,出现了万马奔腾嘶鸣震天的壮观场面。他是多么渴望早一天赶到那里啊。除了想增长一些见识外,他也很渴望见一见全国各地的老朋友。自从全国首届“少代会”以来,他有多少想法,希望与同行交流一下啊!再说,如果失去这次机会,他也许很难再见到那么多朋友了。……然而,冤家路窄。
在一次例行的身体检查时,医生们吃惊地发现,他的肺部左上角有一片阴影!这不是癌细胞转移的迹象吗?天呐,如果这个结论被证实,那将是致命的一击啊!
韩风震绝望了,病倒在床上,一个星期都起不来。自1983年春天做手术以来,他与病魔抗争了五年多的时间。这五年他做了多少事啊,从创立关心下一代协会,到“可爱的缺点”征文和点评;从倡导开展“我之最”和“向您致礼”活动,到平衡心理教育法的提出,这几乎是他新时期最重要的创造。他多么想再争取5年、10年,因为他还有一系列的设想,尚未来得及付诸实施,怎么甘心中途撒手呢?
在于勇的陪伴下,韩风震来到了省城医院复查。仅仅是复查的程序,就让他痛苦不堪了。其中一项是将一尺多长的检测器,从鼻孔插入肺部,然后轻轻地转动着。谢天谢地!这次严格的检查,虽然查出了他的一些新病,却排除了癌细胞转移的疑点。不过,医生仍然警告他说:
“这是一次黄牌警告。今后务必减少活动量,以休养为主!”
他顺从地点头答应,心里却在反驳道:这怎么可能做到呢?
团省委副书记孔方杰和省少工委常务副主任王宇清,来招待所看望韩风震。“这时候,电视里正介绍无锡的泥人研究所。韩风震只瞥了一眼,就大发感慨起来。”
他说:
“成立泥人研究所,当然是件好事情。可是,中国有一亿三千万少先队员,为什么没有个少先队研究所呢?难道研究活人比不上研究泥人重要吗?”
孔方杰笑了,说:
”韩老师,您可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啊!病成这样子了,还惦着这事?“
“难道你不知道吗?少先队工作者这支队伍内耗得太厉害啦!”韩风震对着孔方杰说道,“稍微积累了一些经验的少先队工作干部,很快就转业了。加上少先队专业没有职称系列,始终形不成研究队伍,拿不出高水平的理论专著。因此,少先队工作很容易低水平地重复。这种恶性循环的结构不改变,实现少先队工作学科化就困难,怎么可能得到社会的广泛承认呢?”
瘦瘦的王宇清剥好一根香蕉,递给韩风震说:
“这是全国性的问题。北京都没有一个少先队研究所呢,我们能办起来吗?这需要编制、经费和职称系列等问题的解决。当然,首先要有人呼吁。”
韩风震吃了口香蕉,说:
“我生是少先队的人,死是少先队的鬼。只要有一口气,我就想办法在殷都先成立一个少先队研究所!”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道:
“在全国少代会期间,我曾向团中央第一书记建议过:在全国少工委设立研究处,在省少工委设立研究科,在市少工委设立研究员。这样,全国少先队界有几百人的专业研究队伍,那就很可观了!可是,直到今天,这个建议依然还是个建议而已。唉!所以,只有争取先在局部成立个少先队研究所,再图发展吧。”
孔方杰沉思着,一时没有表态。王宇清倒非常干脆,说:
“韩老师,我们支持您干!为了起一点推波助澜的作用,咱们省少先队工作学会想先编一本《韩风震论文选》,您同意吗?”
“凡是对少先队工作有利的事,我都不会反对的。”
韩风震不假思索地回答。于勇开玩笑说:
“咱们这哪是照顾病人呀,简直像开少先队研讨会!”
返回殷都之后,韩风震休养了一周左右,又照常上班了。每天早晨,他照例会公园练气功。见他已经出师,冯大爷功成身退,又开始玩起驯鸟儿,成为殷都一绝。
一天,市委组织部的部长来找韩风震,谈对他的工作重新安排的问题。
组织部长说:
“老韩,你身体不好,到市老干部局当个副局长怎么样?这样,既解决了待遇问题,又可以轻松一些。或者去市教育局当个副局长?总之,我们想替你安排一下。”
韩风震感激地说:
“谢谢组织上的关心。可我这一辈子交给少先队了。即使能活300岁,我也会永远当个孩子王的!如果能成立个少先队研究所,我倒想当个所长,哪怕连科级待遇都没有也行。”“少先队研究所?”组织部长愣住了,想了一会儿,说,“没有这个建制系列呀!你能搞成关心下一代协会,已经算破天荒了。现在的编制多紧呐。”
“这是关系到咱们殷都70万孩子的教育科学化的事业啊!挤出两三个编制都不成吗?各个机关里有多少闲人混饭吃呢?”
见韩风震钻了牛角尖,组织部长为难地摊开双手,说:
“这有什么办法?我建议你还是去老干部局当副局长,可以主管关心下一代协会嘛。”
韩风震固执地摇摇头,回答:
“一个人的能量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是一种幸福,也是对社会的最好奉献。我觉得,只有少先队工作,才会使我的能量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这也是我为党工作的最佳岗位。为什么要离开呢?”
组织部长本想说“只是委屈你了”,可一琢磨,韩风震哪里有这种委屈感呢?
四
从1958年秋天到1988年的秋天,韩风震从事少先队工作已经整整30年了。
在这30年里,他辅导过的少先队员,早已是桃李满天下。他创造的少先队工作经验,在全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而他在新时期的一系列重大探索,也开始引起越来越多少先队工作者的关注……
在于勇的建议下,殷都市团市委决定,为韩风震从事少先队工作30周年举行一次纪念活动。当征求本人意见时,韩风震坚决反对,他的理由是:
“从事少先队工作30周年以上的,绝不仅仅我一个!那些人包括中队辅导员怎么办?当然,这是件有意义的事。我建议搞成新老辅导员的联谊会或恳谈会,是否更好一些呢?”
于是,新老辅导员的联谊会隆重举行了。全市的大队辅导员都来了;历年来表彰的全国和省、市级优秀辅导员,从不同的工作岗位上赶来了,其中包括陆红薇的父亲陆天明,“周三毛”的原中队辅导员朱玉兰,赵丰收的辅导员赵敏和居文和等等;关心下一代协会的主席陈兴邦以及武司令等人也来了。殷都小学的小海燕艺术团,也赶来助兴。
会议主持人由李玉森和陆红薇担任。他俩一武一文、一俗一雅,把联谊的气氛引得越来越热烈。大家递的条子也多了起来。
陆红薇接到朱玉兰老师一个条子,当场就照着条子宣读道:
“请光明街小学校长陆天明,来一段踢踏舞表演!”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万分了:爸爸哪会跳什么踢踏舞呢?朱老师今天是怎么啦?要出爸爸的洋相吗?观众们却被这个新鲜的提议,刺激得心里直痒,一个劲儿鼓掌,并喊着:
“陆校长,踢踏舞!”
“踢踏舞,踢踏舞,等得我们好辛苦!”
陆红薇求援似地低声对李玉森说:
“换个节目吧,我爸爸不会跳舞。”
谁知,李玉森惊喜地告诉她:
“你还慌什么?你爸爸上场了!”
陆天明落落大方地向大家鞠了一躬,说:
“这个舞是我30年前做少先队辅导员时学会的,忘得差不多了,但为了纪念那段美好的日子,我试着跳两圈吧。”
说罢,他展开双臂,自由地扭动着,用两只脚的脚尖和脚跟,有节奏地拍、磕。整个大厅里回响着“踢踢踏踏”的舞步声,那么和谐,那么迷人,那么让人心驰神往。再看跳舞者,更是如醉如痴。就像忘掉了周围的一切。陆红薇简直看呆了:天呐!这是平日里像老夫子一样刻板的爸爸吗?
陆天明跳完两圈踢踏舞,赢得了长久的掌声。他神秘地说:
“大家知道吗?咱们中间还有一位标准的男中音呢,他就是市总辅导员韩风震!”
掌声又如暴风雨般响起。一些年轻辅导员惊叹老辅导员的多才多艺,拍巴掌时格外用力。韩风震眼睛又一次湿润了,他说:
“刚才,几位新辅导员问我,是什么力量支持着我干了一辈子少先队呢?我想用一个爱情故事来回答这个问题。”
全场鸦雀无声了,只听韩风震缓缓地讲起这个古老的俄罗斯故事--
上帝创造了世界之后,便教会了所有的生物传宗接代。有一天,上帝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送到地里去,教会了他们搭草棚子。他交给男人一把锨,交给女人一捧种子。
“你们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传宗接代。”上帝说,“我去办我的事,一年以后我再来看看你们这儿变成了什么样子。”
一年以后,上帝果然在大天使加夫里拉的陪同下来到了人的面前。他是一清早,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来的。他看到男人和女人坐在草棚旁,前面是一片快要成熟的庄稼。他们身旁有一个摇篮,里面睡着一个婴儿。男人和女人时而望着被朝霞映红的天空,时而默默相视。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上帝发现在他们的目光里蕴藏着一股神秘的力量,一种他难以理解的美。这种美,比晴空、比娇阳、比大地、比麦田、比上帝创造的一切都更加美好。这种美使上帝感到震惊、诧异、愕然,以致使他的神灵都由于畏惧和嫉妒而颤抖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上帝想到,“是我创造了大地,是我用泥土捏了人,吹一口气,使他们有了生命,但我却没能创造出这种美。这种美是从哪里来的呢?美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是爱情。”大天使加夫里拉回答着。
“爱情又是什么呢?”上帝问。
上帝走到男人跟前,用他那只苍老的手,轻轻摸了一下男人的肩膀,央求说:“人啊,教会我爱吧!”可是,男人根本没有感到上帝的手正在抚摸自己,因为他正在凝视着女人的眼睛。
上帝是一个凶狠而又报复心很重的小老头子。他残酷无情地喊道:
“原来如此!人啊,你竟不愿意教给我爱,我要让你永远记住我。从此刻起,让你一天天老起来。每时每刻,你的青春和力量就要被夺走一分,你的整个身躯也会化为灰烬。人啊,50年以后,我再来,我要看看你的眼睛里还能剩下点儿什么。”
50年以后,上帝又带着大天使加夫里拉来了。他看见草棚变成了用圆木搭成的房子,荒地变成了果园,地里小麦熟了,儿子们在耕地,女儿们在打麦子,孙子、孙女们在草地上玩耍,而老头儿和老太太坐在木房前。老两口时而看看红彤彤的朝霞,时而相互交换着眼神。上帝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的美,比过去更有力量,更伟大而动人了。他不仅仅看到了爱,还看到了他们爱得如此忠贞不渝。上帝勃然大怒,两只手都颤抖起来。
他恶狠狠地说:“人啊,老对你们还不够吗?那就让你爱的人死去吧!在痛苦中死去,埋到地底下,腐烂掉,化成灰。到那时候,我再来看看你们的爱会变成什么样子。”
三年以后,上帝果然又带着大天使加夫里拉来了。他看到老头儿坐在一座小小的坟堆前,眼神显得忧郁,但眼里却充满了更强有力的人类的美。这种美无法为上帝所理解,却使上帝感到恐怖。上帝现在所看到的这种美,已经不仅仅是爱,不仅仅是忠贞,而且还有由衷的怀念。上帝害怕了,感到无能为力了。他走到老头儿的跟前,跪下来伸出双手乞求道:
“人啊,把这种美给我吧,你要换取什么都可以,但千万把这种美给我!”
“我不能给你。”老头儿回答说,“它来得太不容易了,它的代价是死亡,而你据说是永生的。”
“那就把永生给你吧!把青春也还给你。只要把爱情给我。”上帝嚎叫着。
“我什么也不需要!青春也罢,永生也罢,都无法与爱情相媲美。”老头儿回答说。
上帝绝望地站起来,把胡子紧紧攥在手中,从老人身边走开,转身面向麦田和红色的朝霞。他看到,在金色的麦田边站着一个小伙子和一位姑娘,他们时而望着被朝霞映红了的天空,时而相互凝视着。上帝双手抱着头,离开了大地,逃到天上去了。从此。人成了大地上的上帝!
韩风震讲完了故事,介绍说:
“这个故事是苏霍姆林斯基听他外婆讲述的。我想,辅导员对少先队的爱,是比爱情更加神圣的爱啊!”
他累了,坐在桔黄色的小方凳上,脸色苍白。从迷人的故事中醒来的新老辅导员们,一边热烈地鼓掌,一边把崇敬的目光投向他。
在辅导员们的心目中,韩风震不就是那位让上帝都嫉妒的老头儿吗?他热恋着星星火炬的事业,爱得那么彻底,那么炽烈。也许正是因为有了星星火炬,他的生命才燃烧得如晚霞一般灿烂!
晚霞是美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