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韩风震提前出院了。
清晨,他在公园里散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观赏着跳迪斯科的人群,真切地感觉到生活是多么美好。他庆幸自己在与病魔搏斗的第一个回合中,取得了胜利,从而又获得了生活下去的权利。
无论是医院的医生,还是团市委的领导,都给他下达了停止工作继续休息的命令。可是,一回到往日的生活里,他怎么可能不工作?
凡是来看望韩风震的团委干部和辅导员,谈不了几句话,话题就被主人引到少先队工作上了。而一谈起少先队工作,韩风震的兴致倍增,病也忘记了。结果,他的家成了少先队工作会议室,许多重要决策都在这里做出。
可他也不能不承认,这次手术虽然成功,自己毕竟元气大伤。1米86的大个子没有变矮,体重却从仅有的140斤,降到了110斤,瘦得大腿也几乎像别人的胳膊一般粗了。最让他受罪的是吃饭。因为切去了7厘米食管,胃只好提了上来,挤压了肺和心脏。这样,一吃饭,他便心跳过速,跳速在100至120次之间,并且供血不足,每次吃过饭,他的痛苦时刻就随之来到,必须静坐一小时左右,等食物全部进入肠道,肺和心脏受到的压力减轻了,他才能渐渐恢复正常。
韩风震仿佛一下子衰老起来。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再也显不出仪仗队员般的风采了。上楼梯的每层台阶,对他都如登山一样艰难,他要不时地停下休息一会儿,再缓慢地一步步攀登上去。他乌黑的头发,已经黑白相间,脖子上青筋突起,额头血管纹路清晰,而额头上的皱纹增加到四五道之多,双眉间还能拧出一个“丫”字。
开始,他不服衰老。出院没几天,便受不住少先队的诱惑,骑上自行车跑学校了。为了上下方便,他改骑妻子的那辆坤车。可即使如此,他骑在车上也好似腾云驾雾,让周围行人为之提心吊胆。他好不容易来到殷都小学,瞧他脸色苍白、呼吸困难的样子,毛瑞奇校长赶紧双手扶他上楼,又让陆红薇马上做一碗鸡蛋汤来。他皱紧了眉,抱怨说:
“韩校长,您有事来个电话说说就行了,我们一定办好。这要在路上出点儿事,咋办?”
韩风震喘匀了气,勉强地笑了笑,说:
“我想知道,这两年你们学校少先队工作活跃起来了,对教学产生了什么影响?咱们是老朋友,把实情告诉我。”
毛校长苦笑了一下,回答道:
“合格率、优秀率和升学率长进不算太大,不过,那些差生们的学习劲头儿倒上来了,成了学校的活跃分子。”
“这不就很好吗?人有了自信心,就是进步的最重要条件。”韩风震一边说一边思索着,“毛校长,我以为差生的概念是错误的,学习分数低一点儿、调皮一点儿,就算差生吗?怎么就不想想我们教的方法差不差呢?合格率、优秀率和升学率能说明真实的状况吗?我看都值得怀疑。”
“可我接替你做了校长,在这个位置上,我能怀疑吗?”毛校长一脸苦兮兮的表情,又忿忿地说,“这三率搞不上去,人家该怀疑我的能力了。这叫恶性循环!”
韩风震点点头,说:
“这种状况非改革不可!你想想看,许多如今大有作为的人,童年都被称作‘差生’,而不少当年的优秀生,却平庸无为。这不是对教育的绝妙讽刺吗?”
这时,陆红薇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鸡蛋汤走进来。毛校长说:
“行啦,理论家快吃吧。我知道你病后半晌要吃饭,让红薇给你准备的。”
韩风震感激得不知所措。
临走时,毛校长怕他发生意外,让陆红薇替韩风震把车子骑回家,自己用自行车送韩风震。一路上,俩人又争论起来。
“差生就是差,长大了有作为的也不过是凤毛麟角。哪个教师不头疼差生?”
毛校长直率地谈自己的看法。韩风震在后车座上反驳道:
“就整体数量的比例而言,也可以说他们中间有作为者凤毛鹿角。但这个悲剧是谁造成的?说得偏激一点,把学生宣布为‘差生‘,是一种犯罪行为,因为它严重摧残了这些孩子的自尊心!”
“你这个观点,在学校里不会有人响应。”
“可它是事实,是真理!”
“唉,病成这样子,你这倔脾气还是改不了哇。”
“愈挫愈奋,愈挫愈坚嘛!”
俩人一齐大笑起来。
韩风震回到家,已经累得如一摊泥,一进门就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与妻子说话,睁眼一瞧,原来是团市委书记孔方杰。
“方杰,你来了。”
他想坐起来,可身子如巨石一般沉重。孔方杰忙过来按住了他,说:
“躺着舒服一些,不要起来。”
孔方杰详细询问了他的病情之后,神情有些异常地说:
“韩老师,我要调团省委工作了。”
韩风震一愣,问:
“去做什么工作?”
“副书记,分管少先队等方面的工作。”
“太好了,祝贺你走上更重要的领导岗位。你会胜任的。”
说着,韩风震伸出了瘦骨嶙峋的手。孔方杰激动地握住这双手,说:
“说句真心话,我是踩着您的肩膀上去的。是您为咱殷都少先队工作立下了汗马功劳,我却因为年轻而得到提拔。”
韩风震无力地摆着大手,谦逊地说:
“若没有团市委的全力支持,我能干出些啥名堂?你大胆去工作吧,只要能把少先队事业干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想了一会儿,他也神情严肃起来,说:
“我反复思考过了,鉴于我的身体状况,决定辞去少年部部长的职务,并建议由于勇接任。他精力充沛,也有一定经验,当少年产部长会比我对工作有利些。”
孔方杰对这个建议深感意外,说:
“您先挂着部长职务,让于勇多负些责任不行吗?或者让他担任副部长?”
“让他先担任副部长可以,这也符合提拔干部的程序。但我不当挂名部长,应让他有职有权去主持工作。”
孔方杰见他如此不肯妥协,疑惑地问:
“那您做什么呢?”
韩风震淡淡一笑,说:
“我给他当个参谋吧。我人跑不动了,总可以多动动脑子想些问题嘛。”
二
自从做手术以后,韩风震被一个人深深地迷住了。这个人就是苏联的著名当代教育家瓦·阿·苏霍姆林斯基。
其实,他早就熟悉这个名字,但只是略知一二。现在,他几乎成了一位苏霍姆林斯基专家。国内许多出版社翻译出版的苏氏著作,他全都想方设法买到了手,并且一本本地精心阅读,还结合自己的思索,写下读书笔记。
钢厂小学辅导员李玉森来看他的时候,他兴致勃勃地谈起苏霍姆林斯基。
他说:
“你说惊人不惊人?一个只活了52岁的人,当过小学老师、中学老师、少先队辅导员、教导主任、校长、区教育局局长,其间还参加过卫国战争,负过重伤。就这么一个人,一生曾写出41部专著、600多篇论文、1000多篇童话和故事。”
见李玉森听得眼睛都直了,韩风震得意地继续介绍下去:
“还不止这些呐。他在教育实践中,还为3700多个学生做过观察记录,能够指名道姓地说出178个难教育学生曲折的成长过程。因此,他的书被人们誉为‘活的教育学’、‘学校生活的百科全书‘。”
李玉森开始反应过来了,说:
“你说的是苏霍姆林斯基吧?他的理论是不错,可对少先队工作有什么用呢?”
“他虽然直接讲少先队并不多,但他的理论大都适合少先队教育,而且读起来实实在在,有一种亲切感。”韩风震说着,感慨起来,“再说,像他这种献身教育的精神和高效率的人生,不也很值得我们少先队工作者学习吗?我现在觉得,没有理论依据,这工作真搞不下去了。”
李玉森宽慰他道:
“在我们眼里,您是一位真正的少先队专家,又有理论又有实践嘛。”
韩风震摇摇头,说:
“那不过是有一些想法而已,真正的理论应当是系统的,就像苏霍姆林斯基那样。”
“韩老师,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通。”李玉森干脆从椅子上挪到床上坐,靠近韩风震,说,“为什么国外接连不断地出现大教育家,而我们中国,建国30多年了,很少出现有影响的教育家呢?少先队界更不用说了,有谁可以称得上少先队理论家呢?”
韩风震思索了一阵子,缓缓答道:
“中国的陶行知也是位了不起的教育家。他与苏霍姆林斯基等著名教育家的成功表明,一个教育家的诞生,既需要长期的教育实践,又离不开刻苦钻研教育理论。然而,我们国家的状况恰恰相反,有教育实践经验的人很少钻研理论,有理论研究能力的人又很少实践经验,这种理论与实际脱节的现象,正是难以诞生教育家的根本原因。”
歇了一会儿,他又说:
“少先队界除了上述相类似的原因,还有队伍严重不稳定一条。因此,为从根本上提高少先队教育的质量,我们这些长期实践的人,该向理论进军了。你不干,我不干,等谁来干呢?”
李玉森叹口气,晃着两只厚厚的手掌说:
“搞队活动,咱指挥千军万马不带愁的,可动笔写文章就难啦!”
他忽然发现韩风震枕头边上,放着一摞稿纸,上面写着“一个残疾孩子成长的思考”,问道:
“您写的《66只臂膀》,不是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了吗?《辅导员》杂志也登出来了,怎么还写赵丰收呢?”
“《66只臂膀》只不过是篇报道,赵丰收这个典型有很高的研究价值,也可以说,是一个理论研究的富矿。”韩风震兴奋地说下去,“其实,咱们每个少先队工作者,几乎都生活在富矿里,就看善不善于开采了。”
李玉森走后,韩风震继续潜心写《一个残疾孩子成长的思考》。后来,这篇长长的论文,在一家颇有影响的学术刊物上发表了,受到人们的好评。
韩风震写道:
“我们面对千百万天真烂漫的孩子,他们崇高品德的培养,从哪儿抓起呢?我们认为,就是要从一个个孩子,一个个现象,一种种行为抓起,用一个个带有方向性、代表性并有说服力的孩子和集体的典型,来指导我们的工作。基于这种思想,我们配合赵家营小学的辅导员,跟踪观察了一个残疾孩子的成长过程。”
在这篇论文的“‘帮丰收小姐’常盛不衰的奥秘”一节里,韩风震总结发现了五个奥秘,其中三个是:
奥秘之一:教育者从来没有把残疾孩子当成“包袱”,而是当成了“财富”,把传统帮残活动的单向效益,变成了多方受益的辐射效益。事事都有双重性。班里来了一位没有双臂的孩子,固然给师生带来了麻烦。同时,这个孩子的残疾状况给培养学生高尚品质创造了一个良好的环境,成为理想而有效的课堂。苏霍姆林斯基说过:情感是高尚行为的土壤。譬如,残疾孩子汗流浃背弓着腰,用脚在那里写字,汗水流进眼里,他在用那粗笨的膝盖擦眼,旁边一个孩子看到了,立刻产生了同情感。这同情感又变化成了高尚行为,他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帮残疾孩子擦去眼里的汗水。就在这一现象中,培养了他们互相帮助的好品德。因此,残疾孩子的形象是一种特殊的教育力量。残疾孩子的形象好象在大声呼喊周围的人:“你看他多艰难啊,快去帮助他!”这种形象教育是一种没有语言胜似语言的教育,它培养了这个集体的高尚品德。
奥秘之二:他们获得了最宝贵的东西--自尊心,他们抛弃了最危险的东西--自卑感。残疾孩子最容易产生自卑感。赵家营小学是一所普通的农村小学,老师也是民办教师,残疾孩子又容易遭人讥笑,这些都是容易产生自卑感的土壤。但是,“帮丰收小组”取得了一系列进步,被评为全国优秀少先队集体。这些荣誉和进步,成了他们前进的加油站,使他们团结自尊,人人以集体为自豪。
奥秘之三:正确处理了一个和千千万万个的关系。殷都市少年儿童有70万,面对那么多孩子,团市委少年部从哪里抓起呢?有人说,在一个孩子身上下这么大功夫不值得。我们认为,在一个孩子身上下功夫,就是在全市孩子身上下功夫。要舍得在典型身上下功夫,通过解剖一个典型,找出千千万万个孩子成长的规律性,就等于找到了打开千万个孩子心灵的金钥匙。因此,我们紧抓“帮丰收小组”不放,这也是促使这个小组常盛不衰的重要原因。
使韩风震这篇论文引起人们关注的,还有另外两个重要论点。
第一,要把每个孩子培养成情感灵敏的人,警惕孩子们患上“心灵麻痹症”。在赵丰收所在的集体里,气氛是和谐的。可是,在许多残疾孩子所在集体里,气氛不那么和谐,甚至许多都是健康孩子所在集体里,气氛也不那么和谐。这是什么原因?气氛不和谐的集体里,有一种精神上的“病毒”,毒害着每个孩子的感官,侵害着他们的感情,让七情六欲变态,使他们患上了“心灵麻痹症”,从而见好不颂,见坏不愤,见别人有难不帮。我们应像赵敏老师那样,把孩子们培养成为七情六欲健全的人,周围发生的一切现象都能在他们的情感上反映出来。这是极为细致的工作,也是培养高尚道德品质的肥沃土壤。
第二,教育必须面向全体少年儿童,其标准是看每个孩子是否都生活在快乐和幸福之中。可是,为什么面向全体少年儿童的教育思想长期得不到落实呢?就是因为这里有个被遗忘的“天地”,这里大都是残疾、弱智、成绩低下、调皮捣蛋的“逃学精”、“打架王”一类的孩子。他们吃尽了白眼之苦,受尽了歧视之难,眼泪往肚里流,时常觉得矮人一头,站不到人跟前。面向全体少年儿童,主要是做好这部分孩子的工作。对这部分孩子一要关心、尊重;二要教会他们自尊;三要学会用多把尺子去衡量这些孩子。由于这些孩子患有“情感饥饿症”,要舍得给予情感输入,从而激励他们抬起头走路。
读过这篇论文的人,心里都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但他们很难想象得出,写这篇论文的人身患绝症,是蘸着自己的鲜血向整个社会呐喊。韩风震就是这样开始了学者的生涯,他无意于长篇巨制,也不屑于玩弄文字技巧,一心为了全体孩子的快乐与幸福。
写这篇论文的代价,是他又一次病倒,几天几夜躺在床上,毫无抵抗力地忍受着痛苦的折磨。
三
于勇和陆红薇的婚礼举行得十分别致。
他们没有在大饭店请客,也没在家里摆什么宴席,而是约了一群年轻的辅导员,骑自行车去珍珠泉郊游。这样做的原因,一是掏不出钱摆谱儿,二是想以特殊的方式,体现他们结合的特殊意义。
证婚人韩风震和团市委书记杨庆春,自然在邀请之列。考虑到韩风震的身体状况,年轻人先来到了他的家里,请证婚人向新郎新娘发表祝辞。狭小破旧的家,快要被青春之气胀破了似的,一时热闹非凡。
穿着白色西服裙的陆红薇和穿米色猎装的于勇,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虚弱的韩风震。韩风震却冲着杨庆春点点头,示意让他先讲。
杨庆春微笑着说:
“证婚人让我在这里宣布一个最新消息:经韩风震同志提议和团市委党组研究决定,免去韩风震同志团市委少年部部长的职务,改任殷都市少先队总辅导员;任命于勇同志为团市委少年部副部长,主持全面工作。”
于勇顿时愣住了,侧身望着韩风震,“这这”地不知说什么好。韩风震不慌不忙地说:“今天是双喜临门,一喜是于勇和陆红薇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二喜是团市委少年部有了新部长,年轻的部长,有贤内助的部长。你们将去珍珠泉郊游,感谢大自然赐予你们爱情,这很有意义。但你们更应该感谢少先队,是少先队使你们心心相印,是红领巾带你们走向大自然的。为此,我要送你们一件礼物。”
他慢慢地走到大衣柜前,从里面抑出一个长长的绿绒布盒,轻轻地打开,取出一把虽有些锈却已擦得铮铮亮的队号,说:
“这是我第一次荣获全国优秀辅导员光荣称号时,由团中央书记亲手送的纪念品。以前,我每次组织夏令营,都用这把号。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们,希望你们吹着这把号,写下星星火炬事业更辉煌的一页!”
陆红薇认出了这把号。四年前的小南海夏令营,韩风震不就用它吹的集合号吗?她深知这把号在这位年近半百的老辅导员心中的分量,郑重地接了过来。
年轻人欢唱着向珍珠泉进发了。
刚才还显得极其狭窄的家,此刻又变得空空荡荡,冷落得让人一时受不了。累乏了的韩风震倒在床上,想着心事。
早晨,去公园散步的时候,他碰上了冯大爷。没想到,这位热心的老人还是驯鸟专家呢。除了用黑布罩住两只百灵的鸟笼,一前一后甩打着散步,肩上还落着一只比麻雀都小的黄雀,啥绳儿也没拴,竟毫无飞走的意思。等他把鸟笼分别在松枝上挂定,并揭开上面的黑布,让百灵一展美丽的歌喉时,这才开始驯黄雀。
他把黄雀带到离百灵约50步远的平场上,从兜里掏出一个黄豆大小的黑球儿,先在黄雀眼前晃了几晃,大概是叫它认清楚。那黄雀毛色并不太黄,甚至有些发黑,跳来跳去倒蛮从容自在的。这时,冯大爷随意往空中一抛那小小的黑球儿,黄雀即刻展翅猛追了上去,像玩杂技似的,偏偏在黑球儿落下时,一个鹞子翻身把黑球儿衔在嘴里,骄傲地飞回主人的手里吐出。冯大爷满意地点点头,摸出几颗松籽赏它。一连几次,尽管冯大爷用各种姿势抛出,那黄雀总有办法在空中衔住,从而饱餐了一顿上好的松籽。
韩风震在一旁看呆了。其实,他明白这驯鸟的奥妙何在,却惊奇于冯大爷那份专心致志,那种乐在其中,那种醉情于悠闲生活的态度。他似乎忽然发现,生活中除了少先队,除了爱情,还有许多迷人的事情呐,自己生活的内容太简单了一些。这难道不令人遗憾吗?
“韩老师,您早哇!”
收了黄雀的冯大爷发现了韩风震,热情地与他打着招呼,问他的病情。韩风震赞叹道:“冯大爷,您驯鸟这活儿玩得真绝!”
冯大爷淡淡地一笑,说:
“有钱啦,也不用去值夜班,还不想法子求乐?”
他说着,表情严肃起来,开导说:
“韩老师,我敬佩您的事业心,也敬佩您的水平。可不赞成您那么玩命。您的病怎么得的?累的!这少先队不是活儿,趁早撂开手吧。反正,国家也会养着您的,您就跟我驯鸟玩吧,修身养性,泰然一生啊。”
“我来驯鸟?”
韩风震一愣,想象着自己与遛鸟的老人们,提着鸟笼一晃一甩的样儿,他颇感滑稽地笑了起来。他告诉冯大爷:
“我知道死神说不定哪天就来请我了,我现在活着一天就是争取了两半天。可是,少先队就是我的命啊,如果真与少先队撂开了手,我很快就完了,这我心里有数。”
冯大爷长叹一声,说:
“痴情太重伤心神啊!既然这样,我还可以教您一招求生之功,名叫郭林新气功。每天早晚各练一小时,风雨无误,或许能延年益寿。不过,不练则已,练就练成,这要很强的毅力,您行吗?”
“我会行的,冯大爷,拜您为师啦!”
韩风震双手抱拳,欣然答应下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病情如一匹暴烈的马,稍握不住缰绳,便会驰向死亡之地,而他的手劲越来越小,不苦练一番,怎么会有新生呢?
此刻,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一幅画面:
一个毫无退路的瘦弱男子,手持一把利剑,朝一位金刚模样的妖魔走去,并且大声叫阵。那妖魔竟不搭理,只磨一磨锯齿一般的牙齿。于是,一场决斗开始了……
四
早晨,刚刚6点钟,韩风震便来到了公园的松林边,他换了一件灯笼裤,穿上妻子纳的千层底布鞋,俨然一个武林中人。
冯大爷比他先一步到。百灵鸟儿已在婉转灵巧地唱着歌儿。可是,韩风震没发现那只训练有素的黄雀,他奇怪地问:
“冯大爷,黄雀呢?”
“没功夫玩它了,送给了朋友。”老人淡淡地一说,便招呼弟子:“来吧,这一小时训练没有聊天的份儿。”
韩风震心中一热,眼睛又湿润了。多么重情义的老人啊,为了教自己郭林新气功,竟把心爱的鸟儿送了人。但他知道老人不喜客套,顺从地在师傅面前站定了,就像一个初入佛门的虔诚弟子。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
在这些天里,韩家终于迎来一件开心的事,那就是乔迁之喜。在陈市长的亲自过问下,市政府将老干部楼中一套四室一厅的住房,分配给了韩风震。在他的记忆中,妻子儿女对他的赞扬,这一天是几年来的总和。的确,自从他搞少先队工作以来,全家跟他吃了数不清的苦,沾光却是头一遭儿。
于勇带一群年轻的辅导员来帮忙。韩风震灵机一动,提议说:
“咱们成立个辅导员研究会怎么样?地点就设在我家里。大家有什么新观点,可以随时来这里碰撞碰撞,集思广益嘛。”
辅导员们纷纷表示赞成。于勇说:
“您是辅导员的辅导员,这也是个传帮带的好方法。但是,这样会不会影响您养病呢?”
“这怎么可能呢?你们到我这里来,比医生来还管用呐。”韩风震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地说着,“我每天都想见到你们呀!”
自从坚持每天练两小时郭林新气功以来,韩风震的病情开始趋于稳定,这使他感到异常的喜悦。他沉浸在一个接一个的少先队课题研究中。
他研究系统化教育问题。早在六十年代初期,他已经意识到各种腐朽的东西会时刻不断地侵蚀孩子们健康的肌体,思想品德教育应时刻不断地进行。他认为,孩子们需要的精神营养和物质营养一样,应该是丰富多样的。缺乏某种营养物质,孩子就会生病;缺乏某种精神的“维生素”,孩子也是要生“病”的。因此,他于1963年起草了《思想品德教育系统化提纲》,提出了小学阶段6年12个学期里,分别进行思想品德教育的内容、形式、方法、要求,以及检查评价的具体方法。他曾以少先队辅导员的身份,在共青团全国第九次代表大会上交流这方面的经验,从而打破了“思想品德教育是橡皮筋”的习惯看法,使思想品德教育也像其他学科的教学大纲一样,有章可循,有了一些定量定性的东西。
如今,20年过去了。他觉得应吸收各种新知识,根据新时期的特点,修改完善《思想品德教育系统化提纲》。这些天奋斗的结果,他搞出了《少先队教育活动纲要》。
在他家举行的第一次辅导员研究会上,陆红薇感慨地说:
“少先队的生命在于活动。我真惊奇,队员的精力是那么旺盛,越动得厉害越喜欢。这当然与他们的生理特点有关,可怎么把握这个度呢?或者说,掌握一个什么标准呢?这是我时常困惑的问题。”
“这有什么标准可言呢?只要孩子们玩得开心就行!”
幸福街小学的辅导员梁光嚷道。这是一个多血质的小伙子,说话做事都有股子冲劲。可是,陆红薇不满意他的回答,说:
“凡事都有理,凡事都有度,怎么会没有标准呢?韩校长,您说呢?”
韩风震很喜欢听年轻人争论问题,他们语锋犀利,往往能把问题点得很透彻。他说:
“队活动的标准当然是有的,那就是让孩子们的五个器官都打开接收信号,让他们看得见,摸得着,动动手,动动脚,五个器官都感触,活动起来都快乐。”
“太精彩了!说慢一点儿,让我们记下来。”
陆红薇兴奋地说着。其他辅导员也都拿起了笔。韩风震把这段口诀式的归纳又重复了一遍,屋里一片刷刷声。
李玉森记完最后一个字,问道:
“可是,我们搞的队活动,并不是都能让队员们直接感触的,这怎么办呢?”
韩风震胸有成竹地说:
“这有什么难的?不能直接感触的,可以尽量变得形象起来呀,譬如假想旅行、到月球去旅行、到祖国各地参观等等。具体要求是:再小的东西能看见,距离再远能参观,无形的东西能抓住,抽象的东西能摆眼前,不会说话的叫它会讲演,死的东西让他跑得欢,这样组织队活动,少先队员定喜欢!”
辅导员们真服了,没料到,少先队工作可以总结出这么多规律,既深刻又实际。梁光摸摸后脑勺,感叹地说:
“韩老师,看来我得好好跟您学几年,也当个学者型的辅导员。”
另一位辅导员问:
“要学的东西太多啦,您看我们学习的重点应放在哪里呢?”
韩风震语重心长地说:
“年轻人呐,要多读点儿垫底之书,即读点儿基础理论。主要是把握认识论。实践的效果不好,一般是认识过程不完整的缘故。哲学是使人聪明的学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