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转眼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
于勇和陆红薇已由热恋转入筹办婚事,这才感到经济拮据的巨大压力。
这两年里,他俩是幸福的。彼此心心相印,在少先队工作中比翼齐飞。春天来了,他们带着孩子们去踏青,去远足,去举办风筝比赛。当他们亲手扎成的“燕子”、“蜈蚣”和“雏鹰”,在高空中展翅奋飞,而孩子们随之奔跑欢呼的时候,他们的心醉了,醉在春风里。夏天来了,他们带着孩子们攀高山、涉大河,在河滩上野炊,在林间的吊床上小憩。两颗脑袋随着吊床的悠荡,一会儿远,一会儿近,深情地相互注目,无声交谈。他们的心融化了,融化在绿色里。秋天来了,他们带着孩子们去农村,帮助农民收割庄稼,采回数不清的生物标本,使学校里骤然增添了大自然的生命气息,激起孩子们不尽的遐思。冬天来了,他们带着孩子们堆雪人、打雪仗,举办别致的冰雪节,尝一尝冻饺子,然后去寻找小动物冬眠的秘密。甚至连年三十都不在自己家,而是把欢乐送到军烈属和孤寡老人身边……
如今,这些甜蜜而轻松的日子,悄悄地溜走了。他俩仿佛一对浪漫的情侣,无忧无虑地在大自然中游荡,为百花园除去杂草,为飞鸟搭筑巢穴。可是,等他们想到该为自己搭筑一个巢时,这才发现生活毕竟不是童话。
每月41元钱的工资,除去按月交给父母20元供吃穿用外,再加上买书、交友等个人开支,于勇能积攒下多少钱呢?
如今,青年人结婚偏偏越来越讲究排场,三千、五千不断涨价,甚至突破万元大关。从家具腿数的要求,到冰箱、彩电、洗衣机、录像机和金首饰件数的要求,真可谓日新月异,不可限量。似乎不结出个现代化装备的家庭,就算不上结婚一样,而这些高昂的开支无非来自两个渠道:一是靠青年人自己经商或从事特殊职业发了财,二是靠家庭支持(相当数量是父母的血汗钱)。
单就渴望女朋友满意的心情来说,于勇决不亚于那些讲排场的青年,但这两个主要渠道都与他无缘。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发。可一个少先队工作者,有什么外财可发呢?相反,常与孩子们在一起活动,倒免不了要破点儿财呢。譬如,为孩子们拍几张照片,买点食品等等,怎么好意思向孩子们要钱呢?再说家庭支持。他的父母都是收入低微的教师,也都做过辅导员,谈起少先队工作可谓世家,但论及金钱便束手无策了。
于勇也知道,陆红薇的工资仅36元,家境的清贫不在他家之下,自然无力相助。到了这种地步,他深感一个男子汉不是那么好当的。当初,你不是信誓旦旦,要让陆红薇生活得幸福吗?那时候,你把自己幻想成无所不能的巨人,现在该顶天立地的时候了,你怎么变得心绪茫然、手足无措了呢?
下班的时候,韩风震提醒他:
“听说红薇病了,你不去看看她吗?”
韩风震很关心这对儿年轻人的婚事,经常为他俩约会创造有利条件,于勇十分感激。他点了点头,说:
“今晚就去!”
晚饭后,于勇出了家门。
喧闹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果摊。在路灯的照耀下,黄澄澄的雪花梨,绿莹莹的苹果,带叶子的菠萝以及各种进口香蕉,显得格外诱人。
于勇不知不觉走了过去,立即招来小贩们一张张热情的脸。他有些心慌,一问价格,掉头走开了。自从考虑婚事以来,他把自己每月可以支配的21元,仅留下6元零花,其余15元全存进了银行。眼下,已经熬到了月底,他身上仅有一元多钱,怎么买起那些高档的水果呢?“香蕉便宜啦,一块钱两斤!”
街头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伙子在大声吆喝。于勇一怔,走了过去,只见筐里堆着一些又黑又烂的香蕉,正散发着甜甜的味儿。小伙子见来了买主,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说:
“大哥,您买这香蕉合适,别看模样儿差,吃起来更甜,不信您先尝一根。”
说罢,小伙子利落地剥开一根,把香蕉肉送到于勇嘴边。于勇就势咬了一口,他不能让心爱的人吃变了味的香蕉,便先品尝起来。小伙子没有骗人,这香蕉模样儿难看,吃起来味道还凑合。他一下子买了三斤,花光了身上的每一分钱。
未过门的女婿提着一包黑香蕉,进了陆家。陆天明一见便皱起了眉头,冷淡地点点头。其实,他本来并不反对女儿和于勇交朋友,但没料到,于勇会穷到这个样子,这不明摆要让他的宝贝女儿吃苦吗?因此,态度便渐渐冷了下来。妻子更是态度鲜明,力主女儿离开于勇,免得一辈子受罪。
唯有陆红薇热情地欢迎于勇的到来。虽然,她还在病床上倚靠着,脸上却放出兴奋的光芒,说:
“我算着今晚上你会来嘛!”
于勇把黑香蕉放在桌子上,先剥开一个,送到陆红薇的嘴里,苦笑着问:
“味道还行吗?”
陆红薇一边嚼一边点头。于勇放下心来,习惯地又环视了一遍这个小而温馨的房间。除了一张小单人床,就剩下一张小写字台和把折叠椅。但在女主人的精心布置下,小房间里有一种淡淡的诗意。写字台上放着一排书,有那本《海涅诗选》,还有一些教育学、心理学、文学艺术以及少先队工作的专业书。写字台上还安了一个小梳妆台,那上面的一个玻璃盒内,存放着于勇在冰冰背送她的红石头。小床对面的墙角上,挂着他俩金秋时节在林间漫步的八寸彩照。他很喜欢这间小屋,这是他感到最幸福的地方,每次来都迟迟不愿离去。
他俩正亲密地说着话儿,爸爸的声音传了进来:
“红薇,你同学看你来了!”
说着,送进一个风度翩翩的小伙子。陆红薇一见,失声叫道:
“秦万隆,你--”
秦万隆彬彬有礼地微笑着,从包里取出一大串贴着蓝色进口商标的泰国香蕉,放在桌子上,说:
“我刚从香港回来,听说你生病了,赶来看一看老同学。这位是?”
陆红薇扯了一把于勇,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坦然地介绍说:
“他是我的男朋友于勇。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到时候请你来吃喜糖。”
于勇站起来,与秦万隆握了握手,请他在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他曾听陆红薇谈到过秦万隆,却是头一回见面,说道:
“欢迎你!”
秦万隆没料到会碰上这样一个场面。这两年来,他几乎没再见到陆红薇,却一直惦着她,一直幻想她回心转意。今晚上突然一阵冲动,像冒险者一样闯来了,竟让他彻底绝望。他问了问陆红薇的病情,又寒暄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桌子上的两堆香蕉仿佛仍在对峙着,一个高大壮美趾高气昂,另一个短小丑陋无精打采。望着这鲜明的对比,于勇感到自己也像黑香蕉一样,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攥紧了女朋友的手,感叹说:
“你找了个穷朋友,受委屈了!”
陆红薇就势拥抱了他,撒娇地说:
“我知道你穷,可谁叫我愿意呢?”
于勇乖乖地伏在她温馨的胸前,只觉得像被融化了一般,他什么也没说,只有热泪潸然而下。
二
殷都市少先队工作的显著成绩,为共青团殷都市委带来了荣誉。1982年,全国儿童少年工作协调委员会做出决定,授予共青团殷都市委“全国儿童少年工作先进集体”的光荣称号。
在团市委机关的几次会议上,书记们一提到韩风震,都禁不住夸他工作卓有成效,称他为“有功之臣”。因为少先队工作的成绩,殷都市人是有目共睹的。
可是,在这些赞誉面前,韩风震丝毫没有飘飘然。在他眼里,殷都市的少先队工作,仅仅是开始活跃起来,好戏还在后头呐。他有许许多多重要设想,还没有付诸实践呢。眼下,他正琢磨着出哪一步棋更佳。
12月22日是冬至。妻子依照殷都的地方习谷,包好了饺子,打来电话让韩风震回家吃午饭。于勇在一旁开玩笑说:
““韩老师,你该回家作客喽!”
的确,这两年来,他一直住在团市委机关,只有星期天和节假日才回趟家,真跟去作客似的。于勇自从谈恋爱以来,常常为王雅茹老师鸣不平,可韩风震总“嘿嘿”一笑,就支吾了过去。今天,他决心不让妻子失望,中午一下班,立即骑上车往家赶。
小女儿琳琳听见敲门声,飞快地跑过来开门,一见是爸爸,惊喜地向全家报告:
“爸爸回来啦!”
那情景,真好像爸爸出远门回来一样。其实,他不就住在同一座城市里吗?已经升入高中二年级的大儿子韩杰反感地制止了妹妹的报告,说:
“爸爸回来算什么新闻?瞎嚷嚷!”
妈妈瞪了他一眼,低声说:
“这说的算什么话?”
韩杰不服气地嘟哝道:
“爸爸整天不回家,忙了三年才混上个少年部长,级别一点儿不比校长高,值得那么卖命吗?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年头儿了?”
“韩杰!”
韩风震一声大吼,把全家人都吓了一跳。他望着倔得如牛犊子一样的大儿子,气得浑身发抖。他想不明白,儿子小小年纪,怎么会变得这样世故?受的教育跑哪里去了?自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职,尽量缓和一下语气,开导着儿子:
“这年头儿怎么啦?难道这年头儿就不要干事业啦?一个人整天想着得到的待遇值不值,他能干好事业吗?你一个共青团员应该这样思考问题吗?”
儿子刀枪不入,任凭爸爸怎么训斥,就是不开口。
“好啦,谁也不许再嚷嚷,吃饺子啦!”
妈妈是家里的最高权威,一声令下,一家人都顺从地忙起来。她见丈夫还愣神呢,拽了他一把,说:
“跟孩子斗什么气?你总不回家,谁对你没意见?进门先训人,合适吗?”
韩风震叹口气,端起了饺子。妻子一见,忙叫:
“端错啦,那碗不是你的,给这碗!”
原来,妻子知道他不吃肉和蛋,每次做饭总要为他单做一份。这次,又为他包了素馅饺子。望着妻子瘦削的脸庞,韩风震一阵愧疚:自己只顾忙事业去了,把家整个儿交给了妻子,妻子就没有自己的事业吗?
素馅饺子很香,在机关食堂是甭想吃到的,所以,韩风震吃得挺来劲儿。可是,他在快吃完第二碗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噎,“哦哦”了几声。妻子忙问:
“怎么,不舒服?”
韩风震皱紧眉头,用大拇指和食指揪了揪喉咙,仍不见好转。妻子的脸色白了,凑近观察了一阵子,说:
“下午去医院拍张片子看看吧,食道的毛病不能大意。”
韩杰也放下了饭碗,关心地说:
“爸爸,下午我陪您去医院吧。”
韩风震挥挥手,毫不在意地说:
“别大惊不怪的,我自己去一趟医院就行了,又不是不能走。”
这天下午,韩风震惦着去赵家营小学了解赵丰收的新情况,先匆匆忙忙来到了殷都市肿瘤医院放射室。因为这里有他的两个学生,可以免去排队挂号等麻烦事。
“韩老师,哪阵风把您吹来啦?”
韩风震刚推开放射室的门,两个年轻医生便招呼起来。听老师讲明了来意,他们先是诧异地看了老师一眼,便立刻忙着操作了。
仪器是无情的。韩风震站在指定的位置上,X光机刚刚启动,波纹跳动的荧光屏上,便显示出他食道部位的严重异常了。就像魔鬼投下的阴影,一团难以辨认的障碍物,纠缠在食道的中段。两个年轻医生低声议论着,引起了韩风震的怀疑,问:
“有问题吗?”
“没什么大问题。”
听学生的回答有些吞吞吐吐,韩风震又问:
“那有什么小问题吗?”
“可能有点儿溃疡吧。”
两个学生胡乱应付着,又为韩风震的异常部位拍了片子,始终没敢把那个可怕的结论告诉老师。他们虽然是医生,却不敢相信,罪恶的病魔竟能卡住这个精力旺盛的人的喉咙!童年时代,韩老师带领他们爬山过河;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为他们讲一个个动听的故事;在隆隆的队鼓声中,为他们亲手戴上红领巾;而当他们因犯了错误产生自卑感的时候,又是他鼓励他们抬起头……如今,他们怎么忍心向这位尊敬的人宣布:您患了不治之症--食道中段癌!
经验丰富的老师,从学生慌乱的眼神中看出了破绽。他轻松地笑着说:
“你们不相信老师是个坚强的人吗?把真实情况告诉我吧。”
学生依然描绘了。其中一位说:
“确实像溃疡。再说,透视和拍片的结果,经过放射医师的鉴定才能得出。您就放心地回去吧,有问题我们会告诉您的。”
韩风震点点头,走了。在赵家营小学,他全神贯注地修改自己写的一篇通讯,题目是《66只臂膀》。他要把这篇稿子,寄给中内在民广播电台,让帮丰收精神和赵丰收精神鼓舞更多的孩子前进。
三
食道中段癌!
当殷都市肿瘤医院放射室的医生,来郑重地报告对韩风震诊断的结果时,团市委机关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天哪,一个活生生的富于创造力的生命,将要像流星那样骤然逝去吗?
不!人应当与阎王爷较量一番,哪怕只有一线获胜的希望。一个挽救少先队工作者生命的方案,在紧急拟订之中。
韩风震本人自然也知道了这个不幸的消息。那是他去邮局寄发《66只臂膀》回来的时候,两位书记默默地走进他的办公室,把诊断证明交给了他。
他把诊断证明反复看了多遍,手不由得颤抖起来,一阵冷汗湿透了全身。我才47岁啊,就这么去了吗?好不容易熬过了漫长的苦难岁月,终于获得了继续做少先队工作的权利,刚刚把基础打牢,正准备大干一场呢,一片薄纸就宣告结束了?命运之神怎么待我如此苛刻?我不要官、不要钱,甚至连食品也要的微乎其微,苍天厚土难道就这样不容我吗?
他悲愤地思索着。我一撒手去了,家怎么办?虽说,平时很少回家,对一般的家务也不怎么操心,可毕竟是这个七口之家的大梁啊!上有80多岁的老母亲,下有四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就留给妻子一个人承担吗?她那瘦弱的肩膀哪堪如此重负?我对这个家尽的力太少了,不要说买冰箱、彩电,就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啊!孩子们吃的穿的,和同龄孩子相比也差了一大截。我不是一直渴望补偿吗?可是,如果一病不起,非但不能补偿这个家,相反,还将成为这个穷家的一个大负担啊!
“韩老师,咱们一起来战胜病吧!”
团市委书记孔方杰紧握住韩风震的手,激动地告诉他:
“我们已经请求了市委,将尽最大努力治好您的病。从现在起,您把一切工作都停下来,安心治病,花多少钱都行,想去哪里检查治疗都可以。”
杨庆春接着说:
“这件事由我具体负责,您不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都会尽全力办好。眼下第一步,先让于勇陪着您去省城去北京,做进一步的检查和确诊。”
人在寒冷中最能体会温暖的可贵。此刻,韩风震深深地感受到了组织的温暖。他望着两位年轻的领导,哽咽地说道:
“谢谢!谢谢!”
他刚走进家门,殷都市市委陈兴邦和市委副书记简捷就赶来了。陈市长用力握住韩风震的手,充满感情地说:
“韩风震同志,千万要挺住啊!咱们殷都市70万少先队员需要你,党的事业需要你,一定要战胜疾病。”
王雅茹过去只是开会时见过这两位领导,今天见他俩亲临家中安慰自己的丈夫,心情十分激动。她赶紧把床上放的箱子和包袱往里推了推,腾出点儿地方,请领导坐下。
简副书记环视了一遍拥挤不堪的房间,向王雅茹问起家里的情况。陈市长歉意地说:
“王老师,这是我们失职啊,让你们委屈了这么多年。这个问题会尽快解决的!”
简副书记从黑皮夹子内取出一个小纸口袋,递给韩风震,说:
“这是市委为你准备的两张软卧车票,让于勇陪你明天去北京,到最好的医院检查检查,再决定下一步的治疗。好吗?”
韩风震被感动得讲不出话来,只是含着泪水连连点头。近400万人口的父母官啊,该有多少重大的事情要马上处理,却为我一个普通干部、一个少先队工作者的病牵肠挂肚,还亲自把软卧车票送上门。这意味着什么呢?
在开往北京的列车上,躺在如席梦思一样舒适的软床上,两代少先队工作者讨论起了这个问题。他俩都是头一回坐软卧,一时无法入睡,谈兴正浓。于勇说:
“韩老师,您享受的待遇比书记还高哩。”
“我也在想这件事,为什么会这样呢?”韩风震恢复了往日思考问题的执着,“咱既非大官,又不是名流,与领导也不沾亲带故。”
“其实,您的官很不小呢,拥有70万大军,比集团军司令还厉害呐!”于勇幽默地说,“在这支大军里,您的知名度准比市长还高,信不信?”
韩风震也乐了,说:
“依你这么分析下去,咱们靠这70万大军,打入每个家庭,影响面就有几百万人喽!”“是啊,这几百万人中,自然包括了市委和市政府的领导,他们家家都有咱们的少先队员。这么一来,您与他们也就沾亲带故了。”
听着于勇半开玩笑的分析,韩风震心情很愉快。少先队工作向社会各方面的渗透力确实很强,其功效堪称一绝。但他毕竟是严肃惯了的人,说:
“我想明白了,实际上不是咱们多了不起,而是因为咱们从事了少先队的光荣职业。热爱孩子的人,人民也热爱他。”
清晨,列车抵达北京站。
当他俩沿着宽敞明亮的地下通道出站,正盘算着去哪里住宿时,却见到了又一幕动人的情景:团中央少年部一位年轻的女同志,举着一块方木牌在等他们,那木牌上写着“接殷都团市委韩风震同志”。
于勇兴奋地拉韩风震,却见他又忍不住流泪了。搞少先队工作的人感情丰富,一受了感动便流泪。几年来,于勇已经非常熟悉韩风震这个特点。
团中央的那位女同志姓牟,刚从外地调来北京,并不认识韩风震和于勇,却十分热情。显然,她已知晓韩风震的病情,小心地搀扶他上了早等候在站前的小轿车,并且说道:
“我们部长本来要亲自接您的,因为正在天津开会,就让我来了。住宿和医院都联系好了,不用担心。”
在北京的几天里,几家全国一流水平的名牌医院,都为韩风震做了认真细致的检查,但诊断的结果同样证明是食道中段癌,并认为是中期发现,如果早期发现更好治疗一些。
这后面的补充结论,让韩风震感慨不已。几年前,他还在殷都小学工作的时候,曾陪姐姐去医院检查身体,结果发现姐姐患了食道癌。当时,姐姐劝他也一起检查一下,他却因不好请假而失去了及早发现隐患的机会。
与韩风震的感慨相对应,于勇也对这首次北京之行感慨极深。来之前,他有过许多担心:北京是中国的首都,每天过往的人有几十万,能热情接待小城市来的人吗?况且,他们在北京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哪像在殷都一样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可是几天下来,事实让他彻底改变了想法。除了团中央少年部的精心安排以外,《中国少年报》社和《辅导员》杂志社,还有许多著名的少年儿童工作者,无不把韩风震奉若上宾,鼎力相助。
在古清华办公室的会见,尤其让于勇难以忘怀。原团中央书记处书记古清华同志,已调入全国妇联担任书记处书记,工作十分繁忙。可她得悉韩风震来京确诊的消息,马上邀请他到妇联来。
于勇原以为,这不过是领导表示关心,说几句鼓励的话罢了。谁知,等他陪韩风震走进古清华办公室时,这位颇有威望的领导人,没有说一句官话。相反,她像一个满怀爱心的大姐姐一样,仔细询问小弟弟的病情。然后,取出两包新买的猴头,说:
“风震,我从报上见到一条消息,说吃猴头对治疗食道癌有益处,就买了两包,你吃着试试看,如果效果真好,我再给你买了寄去,好吗?”
不用说,韩风震又流了泪。这一次,连极少落泪的于勇,眼睛也有些潮湿了。他似乎突然明白了,韩风震之所以为少先队甘愿献出一切,除了理智的思考之外,感情是一个极重要的因素。韩风震说得对:热爱孩子的人,人民也热爱他。为孩子的事业是清苦的,甚至要付出牺牲,可在人民的厚爱面前,他怎么可能放弃这个神圣的事业呢?
他一下子理解了韩风震。
四
韩风震的饮食越来越困难了,人也一天天消瘦下去。生命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北京。共青团中央打来电话:“已经在北京医院安排好医生,请韩风震随时来京治疗。”
郑州。共青团河南省委打来电话:
“省委书记韦力天同志亲自介绍了两名医生,希望韩风震同志来郑州治疗。”
殷都。市委常委会做出决定:
“鉴于韩风震同志健康状况恶化,不宜赴外地治疗。速从省城特邀著名胸外科专家,用专车接来殷都市,为韩风震同志实施手术。责成殷都市人民医院做好一切准备。”
市委常委会的意见,得到了韩风震本人的赞同。杨庆春乘市委专车,飞速向郑州驶去。
1983年2月25日上午,一场与阎王爷挑战的手术,在殷都市人民医院紧张地进行。
两个半小时的手术过程,市长陈兴邦和市委副书记简捷,自始至终守护在手术室里。杨庆春更是前后忙碌着。
从省城特邀来的著名胸外科专家,是这家医院胸外科主任的老师。他们师徒俩默契配合,先剪断韩风震左侧三根肋骨,切开一尺多长的刀口,然后托起肠胃,将坏死的7厘米食道管剪去,再迅速地缝合联接起来……
手术成功了!
病人在麻醉的作用下,一直处在熟睡状态,各项检测指标逐步趋于正常。当然,他将在严格的护理下,度过一段住院生活。
韩风震患癌症动手术的消息,惊动了中国少先队界。全国少先队工作学会两次发来慰问信。河南省少先队工作学会通报了韩风震的病情,并发起慰问活动。参加过大连夏令营的新老辅导员们,从祖国各地寄来慰问信,有些还寄来贵重药品和营养品。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希望这位少先队工作的专家,早日恢复健康。继续为星星火炬事业建立功勋。
殷都市的辅导员们更加关心韩风震的健康。他们知道医院不让进病房,更不让与病人交谈,仍来到医院里,隔着玻璃窗向韩风震致意。他们了解这位老部长的心思,还打着手势告诉他一些少先队工作的新成绩,让他放宽心。那位早已康复的罗玉芳老师,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医院,一见躺在病床上的韩风震就哭了起来,她说:
“韩老师,咋不叫我替了你啊!”
最让韩风震难忘的,还是少先队员们的慰问。殷都小学校鼓号队的队员们,带着鲜花和红领巾来了。在经过医生特批之后,范红梅把红领巾戴在了韩风震的脖子上,刘澄宇把鲜花放在床上,激动地说:
“韩伯伯,鲜花和红领巾象征着我们。每当您看到鲜花,就像看到我们,我们会伴您战胜病魔的!”
他不转手从书包里摸出一把小号,悄悄地凑在韩风震的耳边,说:
“我也会吹《多瑙河之波》了。一会儿,等我们离医院远点儿的时候,我好好吹一遍,您准能听见!”
韩风震舒心地笑了,冲着站在一边的陆红薇点点头。陆红薇见他脸色蜡黄,差点儿又掉下泪来。她轻轻走过来,把一大兜黄岩密桔放在床头,并剥开一个,一瓣瓣地喂进韩风震的嘴里。韩风震用微弱的声音说:
“于勇是个好小伙子,你们快结婚吧。”
“不,我们还等着您恢复了健康,给我们当证婚人呢。”
陆红薇说着,喂完了一个桔子。她怕韩风震累着,就招呼队员们离去了。不一会儿,韩风震果然听到了抒情动听的小号声。他喜欢这支曲子,更喜欢刘澄宇的进步。
“周三毛”在爸爸的陪同下,也来医院看望韩风震了,他搂着韩风震的脖子,说:
“韩伯伯,我真想您,您快点儿好吧!”
赵丰收和几个队员步行十几里路,给韩风震送来33个鸡蛋。这是全中队33个队员委托他们来送的,每个鸡蛋上写着一个队员的名字,还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韩风震摸着一个个光滑洁白的鸡蛋,当看到赵丰收那个鸡蛋上写着:“韩伯伯,我真想变成一个神医,用一种万能的药,把您的病治好!”时,忍不住涌出了热泪。他不由得扪心自问:这纯洁而凝重的深情,我能报答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