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刘澄宇怎么也没料到，在快要小学毕业的时候，他差点儿挨处分！
那是在一节数学课上，因为他不喜欢程眉眉老师的课，就偷偷玩起了藏在抽屉里的刺猬。这可是一只真正的刺猬呀，它胖墩墩的身子，四肢虽然短小，爪子却弯而锐利。它一发觉有人动它，背上密密的硬刺儿，立刻就竖了起来。刘澄宇很有经验，他从刺猬尾部朝前一按，那刺儿便倒下了，光溜溜的怪舒服。
同桌的乔佳佳已经知道这个秘密，虽然她是个胆子极小的女孩子，见刘澄宇玩得有滋有味儿，也想试一试。万万没想到，那刺猬被刘澄宇玩得转过了身子，尖嘴巴冲着抽屉口。那乔佳佳手指一伸，居然被刺猬一口咬住了。她顿时吓得大叫起来：
“哎哟，咬死我啦！”
她一边哭喊，一边跳起来。全班同学都被她吓了一大跳，一齐惊恐不安地望着她。程老师一愣，急匆匆走过来，这才发现那胖墩墩的刺猬，还挂在乔佳佳的右手食指上呢。
“怎么回事？哪来的刺猬？”
程老师愤怒地盯着刘澄宇，问道。此刻，刘澄宇也慌了神，结结巴巴回答：
“是、是我弄来的，有用处。”
这时，乔佳佳脸色煞白，发了疯一般尖叫，就连别的班的老师都引来了。毛校长和马主任闻讯也赶来了。毛校长见状，当机立断，命令道：
“快拿钳子来！”
平日动作迟缓的程老师，一下子变成运动员似的，飞快地找来了钳子。陆红薇和朱老师也相继赶来了。毛校长接过钳子，用右手握紧，在刺猬嘴边比划着，想寻找下手的部位。刘澄宇忽然把钳子推开，说：
“夹不得！您一使劲儿，刺猬疼极了，会咬断乔佳佳手指的。”
毛校长一下扔了钳子，急切地问：
“那有什么办法？”
刘澄宇脱口而出：
“黄鼠狼子放屁最管用！”
程老师气恼万分地瞪他一眼，那意思是斥责他：都什么时候，还开玩笑？就算黄鼠狼子放屁管用，这会儿到哪里弄去？
刘澄宇此时顾不上琢磨其他，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说：
“有根针大概也行啊。”
在乔佳佳嗷嗷的喊叫声中，陆红薇从墙上的壁报栏里拔下一根大头针，递给刘澄宇。
却说那只小刺猬，见围的人越来越多，且有动手动脚的意思，吓得愈发用力咬住小姑娘的手指，疼得乔佳佳蹦起高来。
刘澄宇乾乔佳佳晃晃大头针，让她把吊在手指上的刺猬放在课桌上。然后，他捏紧大头针，对着刺猜的屁股，狠狠地扎过去。就像人挨了针扎免不了喊叫一样，那刺猬遭了这一击，也“啊啊”乱叫。这一叫，嘴巴一咧，终于丢开了小姑娘的手指。
朱老师赶紧抱住险些昏倒的乔佳佳，并拿起她被咬伤的手指察看，发现她的右手食指上，留下两个又深又红的牙印子。毛校长说：
“快送医院检查一下，别误了事！”
于是，老师们赶紧把乔佳佳背下楼，让陆红薇和教体育的齐老师，用自行车送她去殷都医院。
六（1）班里渐渐恢复了平静。刘澄宇也定下了神，可他忽然发现刺猬不见了。也许，它趁着混乱逃走，但肯定还没逃出这座教学楼。刘澄宇估摸着，站起身来，想马上去寻找。但是，程眉眉老师用威严可怕的目光阻止了他，并直了当地说：
“刘澄宇啊刘澄宇，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呀，哪次闹事你都是尖儿。看来，你不背个处分毕业，心里怪难受啊，我让你尝尝背‘黑锅‘是什么滋味吧！”
全班顿时异常寂静下来。对每个即将升入中学的小学毕业生来说，还有比这个威胁更可怕的吗？处分像个永远洗不掉的耻辱标记，不仅记在学生登记表里，而且印在人的脸上，让人议论、蔑视、唾弃。队员们也暗暗为刘澄宇鸣不平：刘澄宇就算犯了大错误，他也为学校争过许多荣誉啊。在全市的鼓号队比赛中，殷都小学获得冠军，刘澄宇出了多少力呀！
刘澄宇一句话也没说，只有滚烫的泪水汩汩地涌了出来。
程眉眉决非一时吓唬刘澄宇。下课后，她便去找毛校长和马主任了。
她说：
“离毕业还有好几个月呢，如果不惩治一下总闹事的刘澄宇，毕业班能有稳定的秩序吗？秩序一乱，怎么会考出好成绩呢？所以，一定要处分刘澄宇！”
马主任近来也一直为毕业班担忧，一听程老师的分析，立即就同意了，说道：
“该处分就处分，从严治校嘛！”
毛校长也不喜欢刘澄宇，但对于处分这个学生，他尚有些犹豫，说：
“严肃批评可以，真让孩子背个处分走，这会影响他一生的。慎重考虑一下吧，由校务委员会最后决定。”
约莫一小时后，齐老师和陆红薇把乔佳佳带回来了。医生说没啥大问题，只给了些酒精和紫药水，让坚持消毒就行了。不过，由于惊吓，乔佳佳还不时地颤抖。
第二天下午，校务委员会照常召开了。朱老师以委员身份出席。因为涉及到对刘澄宇的处理，邀请了程眉眉老师到会。
会上，马主任提出了处分刘澄宇的意见，并请程眉眉介绍了情况。可是，朱玉兰老师坚持反对这个提议，她激动地说：
“刘澄宇是调皮一些，可他真有那么坏吗？随意冤屈孩子，挫伤他们的自尊心，是最愚蠢的教育！”
这话说得重了一些，马主任脸一沉，冷冷地反问：
“讲话要有依据。事实摆在那里，我们怎么冤屈刘澄宇了呢？”
朱玉兰毫不慌张，缓缓地说：
“昨天晚上，我和红薇去了刘澄宇家，弄明白了他为什么带刺猬到学校。原来，他听常识老师提过，要讲刺猬的习性。所以，他为了帮助教学，也让全班吃一惊，就一夜没睡觉，与邻居的唐双平同学，跑到木料场捉刺猬。他把刺猬装进一个皮口袋，塞进了书包，想在常识课交给老师当活标本，丝毫没料到会咬乔佳佳的手。大家想想看，这孩子的动机不是很好吗？只是上课时乱动刺猬才惹出祸来，我们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处分他吗？”
陆红薇接着也发了言，她说：
“我赞成朱老师的意见，只能帮助教育刘澄宇，不应该武断地处分他。从这件事还引出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怎么正确看待孩子犯错误？希望能在老师中讨论。”
工会主席毕直、团支书形彩珍等人，也纷纷表示赞成朱玉兰老师的意见。因此，刘澄宇幸运地避免了遭处分的灾难。
二
临下班的时候，陆红薇忽然收到秦万隆的一封信。原来，他已经结婚了。十分凑巧的是他们的喜糖寄到之时，正是他的婚礼之日。但他在信中很悲观，并预言这婚姻也不会幸福。
陆红薇叹了口气，回家了。
其实，她的家就在殷都小学院内。算是特别照顾了，学校将一间放杂物的小平房，借给她和于勇安了新家。与社会上盛行的家庭现代化极不协调，这个家十分简单。最贵重的是400元钱买的黑白电视机，给这对儿关心国内外大事的年轻人，带来些许方便。其他就是大衣柜、旧沙发和破床了。那床全靠凳子支着，不然会塌倒。尽管如此，每回到这个家，陆红薇总感到说不尽的甜蜜。这是他们爱的港湾啊，两艘船儿每天在这里并桅停泊，又从这里扬帆起航，迎接新的希望。
晚上，看完新闻联播不久，韩风震来了。小两口急忙起身迎接，不知有什么重大事情，让这位刚动过大手术的人亲自登门。
韩风震在旧沙发上坐定，先欣赏了这个穷家，闲聊了一阵子，才转入正题，问：
“红薇，真给刘澄宇处分了吗？”
陆红薇一愣，反问道：
“您在家里休息，消息也这么灵？”
“我听邻居的小孩子在议论呢。”韩风震笑眯眯地说：“我的小耳目很多，从他们那里可以知道不少新鲜事呐。”
陆红薇为韩风震冲了一杯奶粉后，开始讲起事情的经过。于勇也颇感兴趣，与韩风震一起专心听着。
听罢，韩风震沉默良久，对于勇说：
“这件事太典型了！你看，刘澄宇身上的缺点多可爱！实际中，孩子们身上的缺点大都带有可爱性，由于教育者抹煞了孩子们缺点的可爱性，不知冤枉了多少孩子，不知埋没了多少有才能的孩子，不知有多少孩子和家长流下泪水。为了解决这个重大的教育问题，彻底解放那些被冤枉的孩子，我建议立即在全市辅导员中间，开展‘寻找孩子身上可爱的缺点'的活动，这一定很有意义！”
于勇兴奋起来，说：
“明天正好召开辅导员会，可以马上布置。不过，用什么形式呢？”
“一事一议小征文嘛。”
韩风震在行地答道。
“寻找孩子们身上可爱的缺点”征文活动，引起了全市辅导员们极大的兴趣。他们喜欢这个题目，又有深切的感受，所以，很快写下了一篇篇分析性短文。人们似乎头一回发现，每个调皮大王的背后，原来都有一段被冤屈的历史呐！
阅读这些饶有趣味的征文，成了韩风震最快乐的事情，他甚至主动承担了评选和点评的任务。
一位中年辅导员寄来一篇文章，题目是《一支冰糕》。他写道：
“在我14年的教学生涯中，遇到很多各式各样的事情，都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消逝了。唯有这件事至今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那是1980年6月的一天上午，天气又闷又热。为了迎接毕业考试，我正在给学生补课，热得满头是汗。这时，有一名叫王刚的学生，举手报告说要上厕所。我让他去了，又继续讲课。时间过去了十几分钟，王刚还没回来，这是怎么回事？上厕所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呀，出什么事了吗？我急忙对前排的陈振宇说：‘你快去厕所看看王刚怎么啦。’”
“陈振宁飞快地去了，又飞快地回来，气喘吁吁地说：‘老师，厕所里没有王刚。‘我一听就火了，对同学们说：‘大家都看见了吧？我累得满头是汗，嗓子都讲哑了，可王刚却借着上厕所跑了。哼，他考不上中学，我可不负责任！’恰在这时，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又响起王刚的报告声。我冷冰冰地让他进来，命他站在讲台前，教训起他来：‘你不想学习就回家，干吗欺骗老师？好几个老师都反映你毛病多，我还不信，这回我服了。你是跑回家吹电风扇去了吧？‘我越说越气，只见王刚低着头一声不吭。我想若是平时他早不服了，这回是理屈词穷了。忽然，我发现他背后的手里还拿着一支冰糕，顿时更来气了，吼道：‘就你怕热？我们谁不热？把冰糕扔掉！’这是王刚眼里的泪扑扑地往下掉，他低声说：‘老师您别生气，我看您讲课嗓子都哑了，太辛苦了！我就骗您说去厕所，跑到大街上给您买了这支冰糕。‘他的回答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在我脑子里，‘调皮鬼’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我面对这个被当众冤屈的学生，深感羞愧难当，终于鼓起勇气向他道了歉……”
读到这里，韩风震提笔评道：
“多么可爱的孩子啊！再调皮的孩子也仍愿意学好，愿意受到大家的肯定、师长的赞扬。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孩子挖空心思，寻找一切机会，来满足自己的愿望。因此，教育者切不可凭想当然办事。孩子们中间发生的一切事，都要用孩子们的眼光去思想一番，去了解一番，千万不能武断，对调皮孩子更应如此。”
一位老辅导员写的文章，更让韩风震触目难忘。这篇题为《他为什么锯床》的文章，叙述了这样一件事：
“有一年冬天，我们家里发生了一件使人震惊的事：上初中二年级的儿子小军，竟把我们家的一只用钢管做的大床给锯了。他爸爸特别生气，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那天，我和他爸爸去看一位亲戚了。当我们回家一看，简直惊呆了：小军把我们天天睡觉用的床，锯成了两半儿！一看这阵势，我和他爸爸都火冒三丈，我大声吼道：‘小军，你真是败家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知道这床费了你爸爸多少心血做成的？你有本事做只这样的床吗？‘这时，他爸爸所得脸给脖子粗，真是七窍冒烟，冲上去就一通拳打脚踢，打得孩子连招架的力气都没了。我劝住了他爸爸，但仍没好气地告诉儿子：‘跪在洗衣板上。不承认锯床是错的，你就跪一夜吧！’小军有一个特点，他认为自己做得对，任凭你再打再骂，也不认错……”
韩风震心头一热，仿佛见到了小军倔犟的面容，他多想与其交谈交谈啊！他忍不住用笔写下自己的评论：
“每个孩子都应该有这样的性格。当没有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时候，就不应认错检讨，不管有多大压力。这比那种‘是是是‘、‘好好好’、‘改改改‘……屈服于压力的庸俗的性格好得多。当然，知错也应该毫不犹豫地去认错和改错。每个教育者要注意培养孩子们坚持正义坚持真理的棱角。”
放下笔，他继续读下去：
“……小军一听，我仍然让他承认错误，满有理由地反驳说：‘我以前也给你们讲过锯床的事，可你们没答理。咱家这只大床太宽了，放在那里比门还宽三寸，看着太别扭了。把它锯掉一截儿，再让爸爸焊住，摆在房间里，整整齐齐多好看！’听了这话，我们不仅没有谅解他，反而认为他强词夺理，故意与我们顶嘴，于是，很生气地说：‘你还不承认锯床错了？那好，你就一直在洗衣板上跪到天明吧！‘”
读到这一段，韩风震又评论起来：
“孩子们提得对，大人就应该认真改正，决不能对孩子人的意见不理不睬。要尊重孩子们的人格。你不尊重他的人格，他就来个针锋相对－－锯床。这是自然的，是对家长的惩罚，也是孩子教育家长的手段。本来，孩子的回答已很清楚了，家长仍然没有醒悟过来，不理解孩子，这样他能服气你吗？距离越来越远，教育越来越难。”
《他为什么锯床》一文最后写道：
“小军毕竟是我们的儿子呀，没到12点，就让他睡觉了。我对他说：‘你躺在床上好好想想吧，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后来，他爸爸把那只床焊好了。可直到今天，儿子也未承认锯床是错误的。”
“现在，回忆起这件事，感到那时我们太不理解自己儿子的想法和做法了。他为了使房间整齐有什么不好？孩子的意见是正确的，我们为什么不理呢？我们只是一味地打呀骂呀，认为他大逆不道，这多伤孩子的自尊心啊。现在啥时候想起这件事，总感到心中有愧，对不起儿子。如今，他已是广州外语学院四年级的学生了。等他放署假回来，我们要向儿子道歉，把道理讲清楚……”
韩风震放下文章，走到阳台上。此时已经夜深，缀满天空的繁星显得高远而又清冷，只有凉风阵阵，让人格外清醒，也诱人遐想。可是，韩风震却感到心情沉重：孩子们只有听，不能辩，只有从，不能顶，否则就是“大逆不道”，几千年来不知冤枉了多少人，不知给世世代代多少人带来辛酸和眼泪。然而，已经进入八十年代了，这种观念还那么顽固，如再不奋力冲破，不是又要产生新的悲剧吗？
三
“寻找孩子们身上可爱的缺点”征文活动，不仅引起少先队辅导员们的兴趣，也引起了广大教师的注意和争论。
“孩子身上的缺点有什么可爱的？接触一下那些捣蛋鬼就明白了，他们的缺点不是可爱，而是可恨之极！”
“少先队太宠着孩子了，这样下去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团市委的人懂啥教育？就会玩这种花花名堂！看他们下一步怎么办？”
“说可爱的缺点，自然会肯定孩子虽然犯错误，动机是好的。可是，孩子犯错误，动机都是好的吗？就没有讨厌的缺点吗？”
“……”
韩风震通过与辅导员们的接触，及时收集到了各种各样的议论，冷静地进行分析。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他决定认认真真写一篇论文，好好评论一下“寻找孩子们身上可爱的缺点”的征文活动，题目亮出一面鲜明的旗帜，就叫做－－《彻底解放那些被冤枉的孩子》！
他写道：
“我们在少先队工作中，发现少年儿童思想教育领域里一个不显眼的重大问题：每个班里都有一些‘难教育的孩子‘。其实，他人并不笨，智商并不低，当初他们开始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地走进学校的时候，也是要求上进不甘落后的。可是，为什么落后了呢？原因当然很多，但是大量实践表明，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教育者抹煞了孩子们身上缺点的可爱性……
为了以理服人，他在论文的第一节“‘可爱的缺点'的形成及其纠正办法”中，举例分析说：
“一个学前班的孩子家住三楼，家里水管坏了，她看到爸爸妈妈常到一楼提水，并很注意节约用水。有一天，她学习刷锅洗碗后，又坐在小板凳上，在锅里洗起脚来。爸爸妈妈一见，全都惊叫起来：‘你怎么能在锅里洗脚呢？’那小女孩却回答：‘我洗完了碗，见锅里的水还很清，倒掉多可惜呀，就洗了脚嘛。‘……此类事例不胜举。孩子们总是怀着善良的美好的动机去做事，渴望得到周围人的赞扬，寻求心理满足。但是，他们生理心理发育还不成熟，各种素质还发育不健全，考虑事情欠周到，常常把好事做成了坏事，这是很自然的。因此，我们把孩子们做的那些动机好效果坏的蠢事，称之为‘可爱的缺点’。当然，孩子们也有些动机坏效果也坏的事，那应称之为‘讨厌的缺点‘。我们的教育者、年长者常常划不清那些大量的‘可爱的缺点’时，没有把‘可爱‘部分和‘缺点’部分区全开，批评‘缺点‘部分，保护‘可爱’部分，而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批评，把孩子们身上‘可爱‘的部分抹煞了，挫伤了他们的自尊心，使他们产生了自卑感，逐渐向后进方面滑坡了，从而使不少孩子变成了‘难教育的孩子’。”
长期的教育实践，加上大量的征文作品，韩风震举起各种既生动又能说明问题的例子，可以说是信手拈来。他分析出一个规律，孩子们的“可爱的缺点”，常常是由于年龄所限，缺少生活阅历、社会经验、生活常识、多种多样的知识技能等，才形成的。因此，他提出一个主张：“‘可爱的缺点‘中缺了什么，就补上什么，这就是教育者的天职和任务。否则，教育者就不成其为教育者限。”
在辅导员研究会讨论的时候，大家自然把话题集中在“可爱的缺点”上。
陆红薇讲起一件事：
“几年前，我们学校的唐双平同学刚上一年级，他课下总爱跟着我，像条‘尾巴’一样。我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我进办公室，他在门口等着；就连我上厕所，他也在厕所门口等着，就好像生怕我丢了似的。老师们开玩笑说：‘大队辅导员有卫兵了。‘我心里很烦，以为这个小男孩有什么毛病呢。仔细一了解，原来，唐双平的妈妈离婚走了，剩下一个脾气暴躁的爸爸，使他格外渴望母爱。从此，我注意特别关照他一些，帮他缝补衣服，送他生日礼物。过了一段时间，他不怎么老跟着我了。现在，好家伙，那股子调皮劲儿，快超过刘澄宇了！他这也叫‘可爱的缺点’吗？”
韩风震瞪大了眼睛，热情地肯定道：
“当然是‘可爱的缺点‘喽！你做得很对，给他补上了母爱这一课，使他度过了危机。”
病愈后的罗玉芳，仍然做大队辅导员工作，有时也来参加研究会的活动。她说：
“寻找孩子身上‘可爱的缺点’，的确很有意义。但是，缺点再可爱，毕竟是缺点呀！我们不能仅仅停留在分析阶段，还要引导孩子改正缺点。”
梁光摇摇头，说：
“‘可爱的缺点‘是指已经发生的事，怎么改正？”
“事情总在不断发展嘛。”罗玉芳开导着梁光，对年轻辅导员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帮助，“我们总要把孩子引导得聪明一些，把好事做成好事嘛！”
“罗老师的观点很对！”韩风震插话进来说：“我们寻找孩子们‘可爱的缺点’，当然不是为了让这些缺点越多越好，而是越少越好。因此，我们要学会两项本领，一是把‘可爱的缺点‘转化为‘可爱的优点’，二是把好做成好事，并且让孩子们掌握技能。”
李玉森忧虑地说：
“难办的不是技巧问题，而是感情和观念问题。我们学校有个男孩子，上课特别爱提问题，烦得有位老师竟不许他讲一句话，憋得那个男孩子直颤呢。还有的孩子写错一个字，老师一怒，罚他写1000遍！恨得那孩子天天扎老师的自行车带。这还怎么谈‘可爱‘呢？”
他的提问，引起了韩风震的沉思。等辅导员们离去后，他用湿毛巾擦一把脸，又坐在写字台前写了起来。
他写道：
“一个个令人心酸的教育故事，不能不使我们心情沉重地做深层思考，思考思想教育领域里的一系列重大问题。”
韩风震从四个方面，剖析了冤枉孩子的悲剧成因。
第一，旧的人才标准束缚着孩子们的解放。什么样的孩子是好孩子？几千年旧的传统观念，决定着人们对人才标准持不同看法。有的人把文雅、守纪、听话与否作为衡量孩子的唯一标准；有的把学习成绩好坏作为唯一标准；有的把缺点错误多少作为唯一标准；有的把教育自己的好恶作为唯一标准等等。按这些标准行事，那些聪明的爱动手动脑的孩子，就难免受到冤枉，被打入“冷宫”。因此，这些孩子思维受到压抑，患上了“思维饥饿症”。他们到处都想试一试，动脑动手的机会多，犯错误的机会也比别的孩子多，这自然成了被冤枉的重要条件。他们思维活跃，常常打破教育者的思路，违背教育者的意愿，给教育者带来麻烦，最容易让教育者大伤脑筋，视其为捣蛋鬼。所以，必须适应现代社会的要求，树立一个新的人才标准。
第二，教育领域里形而上学猖獗，给孩子们颈上套上了沉重的枷锁。有些教育者习惯上片面地看问题，把一切事情绝对化、消极化、固定化，缺乏原则下的灵活，一般情况下特殊，常态下的变态，在一件事上就把一个人看死。他们认为缺点错误多的孩子就一定是坏孩子，不懂得缺点错误多的孩子，必然会比缺点错误少的孩子较早地成熟起来。
第三，缺乏应有的人道主义，这是孩子们受冤枉的根子。在少年儿童教育中，人道主义是什么？就是爱孩子，同情孩子，理解孩子，体察孩子的苦衷。如果一个孩子的爸爸妈妈正在闹离婚，对他或争或推，他多痛苦啊！多么需要教育者的关心、理解和帮助啊！有强烈人道主义思想的教育者，很少会冤枉孩子的。
第四，教育领域里缺乏民主气氛，这是解放孩子的障碍。几千年来旧的传统教育观念，就是把教育者和受教育者分成严格的等级。老师说学生听，老师指挥学生动，不准辩驳，否则就是大逆不道。忘记了孩子们是有血有肉的人，忘记了孩子们是教育的客体又是教育的主体，忘记了客体与主体的统一。没有民主就不能正确地、全面地认识客观，就没有受教育者的积极性。试想，一个受冤枉的孩子，教育者不给他说出事情真相的机会，那将是什么情景呢？只有使我们的教育对象和我们密切配合，教育才能取得较好的效果。没有教育的民主，就不可能把大多数被冤枉的孩子解放出来。
他在论文的最后写道：
“……彻底砸碎形而上学的枷锁，挖掉一切旧思想的根子，扫除不民主的思想障碍，寻找教育艺术的途径，才能彻底解放那些被冤枉的孩子。”
完成了这篇论文的写作，韩风震像终于吐出了憋在内心深处的一口气，心情一下子舒展了。他坐在阳台的藤椅上，遥望着远处的山峰，蓦然想起在旅顺口的海滩上，与曹秀珍大姐的谈话。那是一个多么重要的开始啊！如今，四年过去了，他才悟明白，要想结束孩子们被冤枉的历史，比登上月球还艰难呐！
不过，他偏偏要试一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