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厚德
鲁山作家叶剑秀妙笔一挥，竟造出一颗燃烧的《野太阳》。就是这《野太阳》让我难以释卷：优美的语言、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无一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近年来，我不爱读长篇小说，嫌其冗长而费时，可是读他的小说，犹如在花果山上行走：花果满山撩得你目不暇给，七窍舒畅，时而奇峰突兀，惊险万状，时而绿野映目，时而鲜花遍地，山重水复之时却见小径一条，曲曲弯弯藏在鸟语花间深处。正当你抬眼看云卷云舒时，一不小心你就会掉进花的深渊，情节就是这样的美丽而曲折。主人公赵子开的一腔英雄豪气，潜藏于字里行间，他的生命在乱世的漩涡里绽放异彩，他的人生旅程里容不得半点委屈，干脆利落地、洒洒脱脱地燃烧着。及至读完才能长出一口气。好一颗燃烧的野太阳啊！这是我读野太阳的总体感受。这部小说可圈可点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我想就语言方面谈谈自己的看法，与欣赏爱好者共同分享。
《野太阳》写的是上世纪鲁阳西部匪事情仇的一部长篇历史小说。主人公赵子开出身于中医世家，其父行医途中被土匪杀害，因生活所迫外出学艺，以图日子安稳。由于他聪明能干被师父的女儿王素云看中，双双坠入爱河，正值青春年少，爱的浪花还没来得及飞溅起来，灾祸却来临了。他被恶人尚凹斗到处追杀，被逼无奈上山为匪。匪窝凶险，险遭暗算，怒而枪杀匪首苏麻子，自立为王，杀富济贫，欺强不凌弱，敢爱敢恨，敢作敢为，仗义豪侠，机智多谋……由一代落草枭雄最终成为一名抗日英雄。他身上闪烁着人性的光辉，正义的光芒，但在和共产党接触之前，他的生活世界里没有航标，因而“走东梁游西梁”，善良的人性和土匪的野性常常发生碰撞。直到遇见许志荣后，他的生命里才充满阳光，这颗野太阳才真正得到了燃烧，且是轰轰烈烈，一振雄风。小说通过优美的语言，曲折的故事情节，特定的历史环境，成功地完成了主人公人生轨迹的嬗变。
我看过不少有关匪事情仇的作品，也听过不少关于鲁山匪事的故事。总感到不及这部小说过瘾。唯有《野太阳》让我真正走进了小说里，而引领者是优美的语言，这优美的语言编制出了波澜壮阔的故事情节，主人公像孙猴子一样，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成正果。书中的人物似乎我都认识，书中的场景我都能找出相应的地方。这就是文学作品的潜在的精神能量，这就是大手笔的大处呀！
小说离不开三要素：人物、情节和环境。但如何去展示这三要素呢？语言的运用是很重要的。文学就是要有文采，古人云：“言之不文行而不远”。文学就是美学，如果语言不美，就难以调动起读者的阅读胃口，唯有美丽的文字才能将人物情节和环境展现出来，《野太阳》就是语言美的典范。
浓墨铺陈人物活动的典型环境典型环境对典型人物性格的形成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没有典型环境，典型人物就失去了依存的空间，成为悬在半空的漂浮物。《野太阳》的环境安排得很好，为人物的活动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小说在“引子”中写道：
公元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国乱兵荒，枭雄豪杰辈出，侠豪义士无数。一条条无尽的逃荒路上，尸骨横卧，冤魂呜咽。荒郊野岭间，几条疯狗瞪着带血的眼睛，吐着猩红的舌头，到处搜寻并斯啃着人世间的凄凉与悲哀……
鲁阳人血热性刚，义气豪爽，争胜好强，冠于勇谋，世事慌乱，曾有几多热血男儿，被逼为贼，拉杆为匪，占山为王，威震一方……但又自感人少势单，投靠无门，终日茫然，不知所措，似天穹中的一颗野太阳，飘忽不定，游弋无常，在沧桑轮回间演绎出一幕幕匪事情仇的人间传奇。
这段文字像电影的大屏幕一样，开篇推出一个壮阔而凄惨的画面，画面由远而近，惨不忍睹。配上沉重而苍凉的解说，观众的心被画面紧紧地揪着：这饿殍遍野，鸡犬不鸣的乱世，仅存的人们啊，该怎么生存下去呢？路漫漫何处才是个尽头？呼天天不语，叫地地不应。生命像一片片枯萎的树叶，任其飘零，任其消失，生命的重量竟不及一粒尘埃。于是枭雄豪杰只有拉杆起义，打富济贫，否则将是死路一条。小说用形象生动的描写，再现了那个时代的苦难与悲哀。这里的几个动词用得极妙，“瞪着”“吐着”“搜寻并斯啃”既是写饿狗的疯狂，又是在写那个吃人的不公平的世道。既交代了故事背景的恶劣，又为故事情节的展开和人物的出场作了有力的铺陈。接着，作者又用比喻的手法揭示了书名《野太阳》的意义，展现了小说“逼”的主题。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作者使用动词和比喻修辞手法的技巧之妙，因而能给人以生动性、形象性，可读性。
其实，评判一部或者一篇优秀的文学作品主要是看语言的运用，作品的情节固然也很重要，但它是靠语言去构建的。比如盖房子，同样的材料，可是建筑出来的模式就不一样，有的价格虽然很高，却售之一空；有的价格便宜，却问津者极少。这就是技巧，这就是水平。引言就是要起到引人入胜的效果，作者做到了，并且做得很好。形式上骈散结合，既美观节奏感又强，似大珠小珠落玉盘，朗朗上口，声色并举。跌宕的情节在散文般的语言中酝酿着。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肖像描写细腻传神凸显人物形象这本书中的人物肖像描写很成功，各色层次的人物都是呼之欲来。例如：王素云与赵子开第一次见面描写，就很有宝黛初会的意味。在给客人倒茶的时候，王素云抬眉眼看了一眼，正碰上赵子开“热辣的目光，便娇羞地低下头去。”“一会儿转身兴奋地离去。”“赵子开的目光追着王素云看了出去，心意便有些乱了。”那王素云究竟长相怎么样呢？竟让他目光紧紧追着不放？心海波涛翻滚呢？在吃饭的空间里，“赵子开神往的窥视着对面的王素云，那一头浓密的黑发，一尺盈余的辫子，灵动的双目，洁白的牙齿，银铃般的声音，迷人的小嘴”。“大红对襟拓花夹衣，浅青色绸裤，紧身得体”。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一个是激情似火的帅哥，热辣辣的目光，直把王素云看透，那目光让情窦初开的王素云“兴奋”，心底春波荡漾，整个儿魂儿都被这一眼摄了去；一个是亭亭玉立的娇花一朵，使得王家院里满园飘香，那么鲜嫩，那么可人。令赵子开魂魄摇荡，“心旷神怡，亢奋不已”。在以后的日子二人眉目传情，秋波暗送，如痴如醉，激情燃烧。作者寥寥数语，将这对有情人刻画得神形兼备。
天生丽质原本是女人骄傲的资本，可是自古红颜薄命，大凡漂亮的女孩都出身寒微，生性单纯，不善心计。亭亭玉立之时往往招来祸端，于是就有了“红颜祸水”之说。都是漂亮惹的祸。这是漂亮的过错吗？不！这只能说明世道的邪恶给漂亮女人带来的沉重灾难。假如王素云长相平平，假如王素云生在权贵之家，假如王素云看上的是权贵之子的话，情节就无法进行下去了。因此，作者偏偏让她出落得芙蓉一般，偏偏让他迷上了穷小子赵子开。正当他们的爱情火焰在无边的旷野里熊熊燃烧时，正当心旌荡漾的甜蜜故事刚刚拉开序幕时，天大的灾难正悄悄地向他们逼近，故事情节的第一个波峰悄然而起。
动作描写生动逼真展现人物的性格特征赵子开的肖像描写不多，但我们能想象得出他的样子，并能推测出他的性格特征。作者在行文中并没有对赵子开的性格特征标上一定的名词，而是通过其他人的言谈和自身行动表现出来的。第十二章赵子开嫉恶如仇，杀多事和尚，为歪脖寨献头名状时作者写道：
“赵子开不等悟通和尚说完，对着悟通的心窝叭叭就是两枪。”
“赵子开在寺院里找来一把菜刀和一条绳子，割掉悟通的秃头，用布打了包裹，背在身上。再用绳子绑了悟通的脚脖，一直拖到寺院门外，把悟通半拉不全的尸体倒挂在了寺院门口的老柏树上。”
这是赵子开第一次杀人，杀得干脆利落，十分老练，杀后留名，敢作敢当。他把所有的仇恨全集聚在了这叭叭两枪里，因而杀得痛快。“叭叭”“割掉”“绑了”“拖到”“倒挂”这几个动作把赵子开血管里涨动着的复仇欲和自身的匪性表现得淋漓尽致。在他心中悟通和尚的多事和媚颜趋势，逼得他落草为寇，与心爱的人阴阳两隔。若不是他的多事，素云和他的日子一定是美美满满，和和谐谐……这颗压抑了多日的野太阳终于第一次燃烧了。
他铁了心要做土匪了，且是死心塌地，可是苏麻子疑心太重，使得他险遭暗算，被逼之下，杀死苏麻子，自立为王。第十四章写道：
“赵子开猛然推开门，就势打了个滚，只听连续几声枪响，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顷刻间屋里飞溅起残忍的血浆……”
“猛然推开门”“就势打了个滚”写出了赵子开的机智和勇敢，在这样的陷井里，如果动作稍有迟缓，必死无疑，三支乌黑的枪口早有准备的对着他。千钧一发之际，“猛推门”使对方难以招架，“就势打滚”，让对方失去目标而暴露，给自己治对方于死地的机会，他出手如此之快，旋即便见血浆飞溅了。寥寥数语，人物形象便跃然纸上。其语言真可谓惜墨如金，字字千钧，增一个字太繁，减一个字太弱，语言简洁明快之功夫非同一般。这是赵子开第二次杀人，比起怒杀多事和尚来出手更加利落。这颗野太阳在生死攸关的瞬间，一腔怒火便又一次熊熊燃烧了。
人物的动作决定着人物的性格，人物的性格决定着情节的发展，情节的发展展现人物的性格，性格是情节发展的内在动因，情节是性格释放的外在表现。赵子开做歪脖寨头领后，一改山寨旧习，恨官府，主人间正义，惩恶扬善，体恤百姓，打富济贫，抗击日寇，赈济灾民。知恩必报，重情重义，爱恨分明。当头领后第一件麻烦事，就是叔叔赵其奎，违反山规，赵子开大义灭亲，美名远扬，威震山城。此后火烧尚凹斗府宅，割掉李殿臣耳朵等干得十分漂亮。他的性格在故事情节中逐步展现出来。至于精彩的动作描写的例子在文中枚不胜举，不一而足。他这颗野太阳，不烧则已，烧起来就要烧个痛快。
心理活动描写展示人物性格小说中的心理活动描写充分展示了人物的内心世界，凸显了人物成长的心路历程。第八章赵子开跟随众匪徒第一次攻打谭家庄时，看到二楞子糟蹋幼女，开枪打死追赶的老太太之后，有一段这样的描写：
“赵子开愣愣地站在那里。门槛上不停流放着殷红的鲜血，像天边乱云吞噬的彩霞，在赵子开的瞳孔里不断的变幻、放大……”
“歪脖寨的人马在谭家庄闹腾半天，像一群泼皮的醉鬼摧残一个体弱的少妇。”
赵子开人性善良的一面从这里可以看出，无辜的百姓被土匪糟践，血流遍地，生灵涂炭，令他的心不能安宁：他的父亲，他的乡邻，有多少人惨遭匪患，自己最恨土匪，而今却又被逼当上了土匪，这样的匪患何时才是个头呢？这些心理活动，为后来当头领后体恤百姓做了有力的铺垫。当遇到天灾时，他赈济乡邻而不回去，说：“我落草为寇，无脸回去见乡邻啊。”可见他内心的不平静。“赵子开的心揪得很紧，每天都要到附近的村庄查看灾情。”他身在匪窝，心里系念着百姓的疾苦，比当时的地方官要好得多，他是百姓心中温暖的太阳。但这太阳毕竟是游弋在苍穹里而不入轨迹的野太阳啊。
当他遇到许志荣，并和许志荣联手后，许志荣问：“当家的今后作何打算？”赵子开沉思良久说：“老虎得有个山头，白鹤得有个滩头，我得有个地头啊。”那么，赵子开为什么不直接跟许志荣一起参加革命呢？因为他有一块心病，曾掠夺过红军的物资，打死过红军的伤病员。使得他后来向往红军，思慕红军而又羞愧难当，怕共产党不饶恕他。在许志荣撤离的那个晚上，他这颗游弋的野太阳终于按捺不住了。“那一夜，月色迷人，星光灿烂。赵子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来想去，再也睡不着了。”这一夜他思想激烈地斗争着，多少年来的故事像蒙太奇镜头一样在他眼前放映着，多少孤魂野鬼在他眼前闪现着，其中有他的良师吴雨寒，有他的慈母李青兰，有他的父亲赵其昌，有他初恋的妻子王素云……于是起身备马对曾少三说：“再不去找他们，怕是没有机会啦！”带着全部人马，一夜之间神秘地蒸发了。歪脖寨空空荡荡，静静悄悄。人们感到怅惘、失落和怀恋。但赵子开走得干脆爽快，义无反顾。大丈夫做事顶天立地，跺一跺脚便生出万千豪气。至此，不禁令人击节叫绝：这段心理活动描写太精彩了。人物心理路程的嬗变终于完成了，野太阳终于有了归宿，终于可以熊熊燃烧了。那一日的清晨，万道霞光温暖着赵子开和他的队伍。新的人生真好！
这一段心理描写空间很大，能给人以广阔的思维天地，思维的范围越大，小说的魅力就越大。不仅仅是这段心理活动描写，其实，这部小说的尾声也是十分精道的。对主人公的未来众说纷纭，千秋功罪自有后人评说，说法越多作品的价值就越大，主人公的形象就越有品赏的味道，这就是“象外之象，韵外之致，味外之旨”，这就是“言未尽而意未穷”啊！
运用民歌一唱三叹突出人物形象全书有三处歌唱野太阳的民歌出现，但每次歌唱的内容稍有变化，唱歌的人也有变化。第一次是王素云在山岭上动情地歌唱，这歌声是姑娘传情的载体，希望赵子开成为她“挡风避雨的郎”；第二次是梅仙荷的歌唱：是对野太阳的讴歌，讴歌之中表达爱慕之情，比前者大气隐晦一些；第三次是梅仙荷在军民联欢会上演唱的新编歌剧，内容更具体，歌颂野太阳并希望野太阳摆脱束缚和羁绊，奔向光明的前方。三次歌唱内容层层推进，新意迭出。像电影的主题歌一样，一唱三叹。赞颂赵子开是姑娘可以托付终身的大写的男子汉，是富有吸引力的太阳，是“匪事情仇刀枪见的勇猛之士，是济沧桑不谈功名的英雄，是民族的脊梁，是中华未来的希望。这样多角度地去刻画人物实在是奇妙。既避免了普通的赞扬，又增添了作品的气韵，调节了读者的胃口，真乃匠心独运。”
抒情议论相结合传递作者情感本书直接表达作者观点和议论抒情的句子虽然不多，但可谓是点睛之笔。小说不是论文，无须用大量的议论。它的任务是用精美的语言塑造人物形象，编制曲折的故事情节。有时作者写到动情的时候，会情不自已站出来发表自己的看法，或把内心涌动的情感抒发出来。因而很难说哪句是议论，哪句是抒情，这才叫做炉火纯青。请看下面句子：
“旱灾，干涸了生命的欲望，湮灭了人性的尊严。”
“幸福无处不在，灾祸无时不有。人间的真理一旦被人类自己扭曲，就变成了魔鬼的谎言。”
这简直是作者灵感火花的迸发，是警句名言，是议论，是抒情，是人间的经验总结，是作者的立场观点在文中的具体体现，他在小说中行走，情郁于中，禁不住火山爆发，于是创造出了名言警句，以示倾向性，以其与读者共鸣，又给读者语重心长的教诲和启迪。文章皆是有情物，作者的情就是作品的情。作者将丰富的情感融化在了优美的文字之中。例如：
“风雨沧桑几十年后，在那片杂草荒芜的王家古宅上，至今还残留着王家油坊的遗址，见证着王家昔日家道的兴衰。一阵冷风吹过，依稀带着当年小磨油的芳香，让人沉浸在沉痛而遥远的追忆之中，站在那块厚重苍凉的废墟上，透过时光的间隙，仿佛看到飘忽游动的灯笼火把和一张张狰狞丑陋的面孔，恍若听到了那个凄迷夜晚的一片喊杀声。”
这段文字是对王家的追忆和感慨，也是对那个时代的追忆和感慨。是议论？是抒情？是描写？我看很难界别。我们欣赏文学作品要整体把握，不要为了某个概念去肢解她。她是一个楚楚动人的美女，是有灵性的，如果为了贴标签而把她肢解风干做成标本，那是对文学的亵渎。真正美好的语言是作者心底流淌出来的音符，是议论抒情自然交融的结合体。叶剑秀的小说《野太阳》就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读叶剑秀的《野太阳》，就像在花海里穿行，处处都是精美佳句，处处都是迷人险滩，时时让主人公牵拽着。似乎他是我多年的弟兄，那音容笑貌犹在眼前，那场景似乎就在我经历的地方。我佩服赵子开的英雄豪气，就在于他不愿窝窝囊囊地活着，一腔豪肠，光明磊落，不屈不折，铁骨铮铮，独自撑起一方生命的蓝天。其实，生命就是一颗太阳，既然上帝让你挂在了天空，你就应该痛痛痛快快地燃烧。
赵子开在燃烧，似乎我也燃烧了。这就是这部作品给人的精神需求。如果没有语言的厚积，哪有洋洋万言，潇潇洒洒的薄发呢？如果没有丰富的情感和生活的积淀，哪有感人的情节和活生生的人物形象呢？感谢作者让我真正过了一把小说瘾，感谢作者为我们造了一颗燃烧的太阳，感谢作者让我真正品尝到了一次鲜美的语言大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