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秋庄稼收打完,院里屋檐下缀满了玉米挂,一拉溜泛着金亮。晌午的时候,石磨爷走进仓房里转了一圈,粗糙的手抄进粮堆里,捏起几颗豆粒填进嘴里咀嚼一阵,脸上的喜皱尽往开处放去。
不想在他转身离去时,绊住了脚下的荆笆,身子一仄斜,跌倒在门槛上,声音很重。石磨爷挣动几下身子,喉咙里有粘乎乎的东西涌出,他抹一把唇上的血液,嘴里强挤出半句话:“八十四,坎儿年……”
石磨爷从此躺在床上迷颠颠的,终日高一声低一声地倒着喘气,脸却出奇地平静。
隔不几天,石磨爷滴水难咽,嘴唇不停地咂动,样子很急,象有什么紧要的话留下来。围在床前的孙男嫡女掩面而泣,黯然神伤。院里传来了锯木刨板的声响,石磨爷听着明白了他们在为自己做“屋”,嘴唇就抖动得更快,终于懦弱出微弱的话:“棺材……,火烧……,金……土。”
金土是石磨爷的二儿子,在县城里做官,他见多识广,平时家里若有个事,金土说话没谁不依的。听着石磨爷直唤金土,身边的人都晓得老人的心思,他是想让金土回来再见上一面。
石磨爷一辈子操劳受苦,挣下了几十口人的大家,虽说都已分灶台舀稀稠,熬到眼下的好年胜景,也都过得富足。老人家对此不会有啥牵挂。
大门前冒起一股白烟,金土坐着小车回来了。“爹,您有话就说出来,别窝在肚里。”金土偎近石磨爷,轻轻地唤着老人。
石磨爷用力睁开昏浊的老眼,低微地发出颤音:“火烧……吧,埋下……占地,人越……稠,地……金贵,这你懂……,咱带个头……”
“爹——”金土伏在老人身上哭出了声。
石磨爷欣慰地闭上了眼睛,面色很安详。
金土揉着红肿的眼泡,向自家兄弟转述了老人的遗言。老大金山忽地站起来,火爆爆地擂响了桌子:“这怕是你的主意吧?做官也不能拿爹去挣脸面!”
“就不能让爹安安生生地过去?俺能拿出钱!”众弟兄围严了金土。
“这个头叫别人带去!”婆娘们也翻起了白眼。
金土怔怔地望着周围紧板着的面孔,心里绞着疼痛,他抹把眼泪,低头思忖:“爹苦了一辈子,也该排场一回,不然我也驮一辈子灰名。”
一班响器,牵着一对孝男孝女,一队人马,抬着一口黑亮的棺材,悲悲壮壮而又浩浩荡荡地出了村。
瑟瑟秋风中,要开犁的田地里,又隆起了一堆结结实实的新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