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凤进了趟城,在姨家住了几天,回来就和丈夫春来不住地叨:“咱盖房一定要像城里那样,厨房在屋里,洗澡、盛粮分套间,住着雅气、方便提精神。绝不盖农村这一扇门两扇窗户,活像死人瞪着眼,进得门,黑咕隆咚啥也看不清。”
两年来,小两口勒紧了裤带,使满了劲儿,新凤喂兔子,放鸭子……总算攒够了盖房的钱。新年刚过,小两口就拆了旧房,又找来了左邻右舍帮工备料,几天功夫,料就备齐了。只等砖瓦匠的瓦刀叮当响几天,新房就能盖起来了。
为了寻得最好式样,小两口驱车进城游看了一周,最后又在书店整整翻了一下午的书,总算找到了一个中意的民房图样。
这天刚吃过早饭,退二线的老支书饶大叔就来到春来的宅舍上察看一番,还不时迈开腿脚步量一阵。正巧碰上春来,二人就搭上了话。
“饶叔,您……”
“我来看看。房子打算咋盖呀?”
“五间楼带阳台。”
“这方不方,正不正,横七竖八都是墙……”
“这是一种新样式,书上找来的。套间多,不俗,利用率高;可分卧室、客室、仓库、洗澡间……”
“嗯。怪不得大伙儿都叨你哩。春来,咱入乡随俗,见河脱鞋,咱身上的土腥味还没退,咋能拿着脚脖子比城里人的腿肚子?”
“这样盖坚实,再说料……”
“我知道你能盖起。你再这样折腾几天,左邻右舍你连个帮工的也找不来。”
春来木偶似地怔住了。
饶叔刚走,春来他爹又来了。
“春来,房子咋个盖法?”人精瘦,声音挺大。
“想盖平房,另外……”
“自古平房不算屋,趁早收了这份心,免得让人叨闲话。”
“爹,从长远看……”
“我不管长不长远,盖平房,两邻比你高,压得你憋儿一辈子也发不了。”
“我还要接一层哩。”
“盖炮楼呀!比两邻高,你挑着人家呀,一辈子累不死你也落个驼背。”
“爹,这事你别管吧。”
“我要管,我是爹,埋在墓坑里也是爹。丢人显眼落闲话,当你一个人?庄户人得像庄户人的样子。”
春来倒吸一口冷气,知道和爹说不清,就去找哥哥。哥哥是新任村长,总比别人见识多。
“房子嘛,盖那么多那么好有啥用?盖得有住的就行了。咱破费盖房就是买如意,但是这样盖,咱家几辈子落骂名,图个啥?不办出格事就没人叨闲话。几千年的乡规旧俗,咱一个人能扭转过来?”哥哥把个春来说得低下了头。
春来没精打彩地站在刚打成的地基上,似乎办了见不得人的事,看着已拆了的旧房,好像自己做了场梦。回到家里便对妻子说:“新凤,房子不这样盖吧,众人都在说闲话,盖起了咱住着也不舒坦。”
妻子一愣,眉头拧成了疙瘩。停了一会儿,她狠狠地朝大腿上拍了一掌,大声说道:“盖,咱要盖!谁愿说啥就说啥,生孩子肚子疼,没一个憋死肚子里不生的。找不来帮工的,咱找建房包工队,要多少钱,咱出!”
没停几天,包工队就开始为春来的新房施工了。众人还在不停地议论:“他这样盖反正不好。”
新房子一天天在升高,众人的议论一天天在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