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三粗的长松此时象抱窝的母鸡,夹着膀子蹴在自家门外的老槐树下,头象经寒霜打过,蔫蔫地耷拉下去。他面前放着一盏马灯,清风掠过,罩着的灯苗受惊似地颤抖几下,复又归于平静。灯光散去,映出不远处几张模糊的面孔。几点火星儿,明了又暗了,“哧溜——”,吸了又吐了,接着是磕烟锅的声响,很脆。
“回家吧。愁病了事又大了。”身旁的长松媳妇劝说。
“是哩,身子要紧。等天明了再找吧。”一位老者走近说。
长松慢慢抬起头,不说话,象一尊泥塑,暗淡的目光痴痴的,继而又把摇着的头沉下去。
长松咬着牙挤出一千多元钱,今个儿到牲口市上买了一匹肥油油的枣红马,想今年犁地再也不用发愁了,抽空儿还能帮左邻右舍干点活。如今虽说机械化了,片片拉拉的山坡子地,还是离不开牛马的。谁知刚犁了半天地,到晚上马就丢了。
马丢是长松媳妇最先知道的。犁地回来,长松把马栓在马槽上,待吃过晚饭,长松打发媳妇去喂马时,突然就不见了。一家人疯了似的,吆喝着邻居分头去找。村头街尾找遍了,沟里壕里找遍了,终也没有找见踪影。马丢了,象丢了全家的魂儿。长松找马回来,一直无力地蹲在门外不想进家。
“回去睡,咱不操那份淡心,咱还能沾上啥光?丢了他活该!”那边传来一女人责怪男人的声音。
长松抬起头,又摇着沉下去。身旁的媳妇朝那声音恨恨地啐了一口。
“长松呀,你咋那么粗心不把马栓好哩!”一个老人围上来。
“怨啥都没用。马通人性,识路,兴许顺原路跑回去了,等天明去卖主家里找找。”又一个老者围上来。
一个人掐掉手中的烟星儿,挪过来,压低声音说:“唉,会不会……,是许家那小子……?”
开始几个人,后来一群人,簇一堆儿。长松媳妇也凑上去。一阵小声咕哝。
“那小子不能不防啊。”有人说。
“是啊,咋没想到他鳖儿哩。”有人附和。
“听说那小子在外走正道了。”
“狗改不了吃屎。”
“他在外打工,没见回来,不会吧?”有人否定。
“回来了,今个儿晌午到家的。”有人肯定。
“他还去过俺家,说约长松出去做生意哩。”长松媳妇说。
“看看,这是探底细哩。”
“好端端的一个娃,又坏了。他爷年轻时就偷,那年运动斗得……,唉!”
“他爹不是那号货?那年偷队里的粮食,不是在大队部跪三天?”
“黄鼠狼生下来就瘙。传到他这一辈儿了。”
一个老者问:“长松家里的,当时一点动静也没有?”
长松媳妇说:“当时人都在屋里吃饭,我出来喂草时马就不见了。”
“看来他是抓住了火候,手够利索的。”
“在外跑多年,他会不学几招?”
风凉了,一群人簇一堆儿想主意。长松媳妇疼男人,回家拿衣裳去了。
一堆儿人仍在嘀咕,终归也拿不出好主意。
有人说:“这事得经村干部。”
有人说:“还是报警好。”
有人提议:“咱轮流看住他,他把马弄不出去,等天明了,看他还能藏得住吗?”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惊叫,接着是长松媳妇急步窜出家门,上前一把拽住长松的胳膊,“快,快回家看看!”
长松惊恐地站起身:“咋啦?”说着,箭步冲进院里。
长松媳妇和众人也紧跟进去。
众人惊呆了。马槽边的枣红马正在懒懒地伸腰哩。
长松媳妇上前说:“许是犁地太累了,卧下歇脚哩,是我看花了眼,怨我太马虎了。”
长松重重叹口气,没有责怪媳妇,转身对众人说:“让大伙儿费心了。”
第二天,许家那小子约上村里几个年轻人,到外面做生意。临走时唱着欢快的歌声走出村口。村里人不屑,咬定说:“到啥时候,这小子也算不上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