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常心眼瓷,是个半憨不傻的角色。村里人爱逗他,他乐了,冲你咧嘴笑,逗恼了,他就梗起脖筋说:“鳖娃们能的不轻,老子出国那阵儿,你们还在你爹的裤裆里夹着哩!”
老常没娶过女人,独棍一条,日子过得清苦,倒也自足。一辈子没干过大事,却也有过辉煌的时候。那是保家卫国的年月,他随大绺的人群过了鸭绿江,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热肚皮热枪子地跟高鼻子人动过真格,留下一条性命回来,着实也风光一阵子。后来,老常再也没有了稀罕事。大跃进日子赶得紧,村里会多,老常硬要去听支部会,别人说他不是党员,他就蹦起来:“老子在朝鲜打仗时,见过的党比咱村里的党大的多,开哪回会我都参加。”
村里放电影,总演《英雄儿女》,看到高兴处,老常冷不丁炫耀说:“这王芳姑娘给咱送过水,还给咱擦过汗哩。”村里人听了就笑,老常更开心。
那一年,老常到集上卖鸡蛋,三个鸡蛋能换把盐。碰上买主非让他算帐,七分钱一个难坏了人,老常推让说:“你算,三里五村的,谁还能唬了谁。”买主一再推辞,老常无奈只好说:“三个鸡蛋,帐还不好算?三七两毛八嘛。”买主眨巴着眼思磨一会儿点头说:“对着哩。”原来也是个缺星称。
谁也想不到,以后村里的事会在老常手上把着。
为拓宽公路,政府一声号令,村里人把汗珠摔在了工地上。父母官疼爱百姓,拨下一笔款子,早下来了,就是捋不到手上。
都知道这事在银禄身上打着弯儿。
银禄是村里的皇帝,弄权几十年,歪经恶咒念下不少,终日喷着酒气,使村民总在穷上喘息。村里人只在心里恨,可谁又不愿疏远,仍旧捧神似地敬着。许是老天看不惯,罚银禄四十岁就死了女人,连棵根苗也没留下。前些年又有女人给银禄垫窝,生下一个白胖小子,取名坷垃儿,转眼就几岁了。银禄晚年得子,喜得见人就摇头晃脑,村里的气氛就宽松几年。
但村里人又喜不起来了。为了拿到修路的血汗钱,有人想到了老常,烧足一把底火,直燥得老常眼珠打转悠:“能中?”
果然,老常把银禄堵在了大街上,拧着脖子问:“修路钱咋还不分?”
银禄不屑:“打听恁多弄啥哩?识几个数!”
“你再不分,我可要给你个把戏看!”
“啥把戏?就凭你还能把老天爷的腿扳折?”
“咱走着看,不定哪天,我用粪杈把坷垃儿戳喽!老子啥也不怕!”
银禄一惊,“敢,看我不活剥你!”
银禄嘴上硬,心里坠下病。村里有人去劝:“老常是个二蛋货,跟他较劲儿不划算,万一他真……。”
没几天,村里人果然就分到了应该得到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