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吸烟是老袁教会的。或者说,是他教唆出来的。刚参加工作时,在县革委会通讯组,就是经常写点报道给报纸电台。那时什么坏习惯都没有。一个月二十多块钱工资,除去吃饭,一年还能省一百块钱给家里,很能办点正经事了。
不久,通讯组来了一个叫袁毅的人,瘦高个头,大大咧咧的。爱走神。你给他说半天话,他也眼瞪瞪地看住你,很专注的样子。说完了,他却把脖子伸过来:“你说啥?”老袁原在河南省一家报社工作,离婚了,就调回家乡。
人家是正儿八经的记者,我对他很尊重,时常虚心求教。他也很喜欢我,两人对桌办公,一会扔一支烟给我:“吸!”老袁吸大前门,裤子都是买成品,二十几块钱一条的;裤缝熨得笔挺,很有派头。一个大院的人都刮目相看。那时一般干部吸烟都是红骑兵或者丽华,还有吸联盟和白皮的,在袁毅面前都显得寒酸了。我被他日复一日地培养起烟瘾,就再也丢不下了。
老袁生活没规律,半夜不睡,早上不起,坐在被窝里还要吸几支烟。那时上下班很严,但老袁是个例外,居然没人敢管教他。偶有领导客气地提醒,老袁就把脖子伸他面前,极和气而又极明白地告诉他:“我的事你最好别管。”领导就狐疑地愣住了,终于讪讪地说:“老袁你真会操!”渐渐,大家都神秘地明白了,记者大约就是这样子。
老袁见小不大,见大不小。又爱管闲事。常为一些人的调动、提干等棘手的事去找领导,一点儿都不怯场。一般找县委常委,包括县委书记。县委书记是武装部政委兼任的。还是三结合军管时的格局。大家平日多称他政委。政委也是瘦高个头,不爱说话,遇事发睥气就骂人“×养的”!机关干部都怕他。老袁不怕。见政委在会议室排椅上坐着,就大大咧咧往他身旁一靠,鞋子一脱蹲上去。老袁爱蹲。政委便厌恶地皱皱眉,斜他一眼。
老袁并不在乎,先点上一支烟,再凑凑靠得更紧,一边神神秘秘地说,一边不断用手拍政委的肩。他拍人肩的姿势极优美,不是把胳膊抡圆了使劲拍打,而是全靠手腕的功夫,用五个指头和掌心轻轻敲击,像弹肉琴。全县几十万人没人敢这么拍政委的肩,可老袁敢。政委极力忍着他的脚臭和烟味,不便立即发作。大记者,了得?但他无穷的敲击又让他不堪忍受。老袁敲一下,他便往外挪一点。老袁也就跟进一点。不一时便从排椅东头敲到西头。于是老袁换个位置,绕到政委西边重新蹲下,依旧是边谈说边敲击。
如是又把政委从西头敲到东头去。你若不答应,两个小时内,他能把你敲几个来回。政委终于吼一声:“×养的,烦不烦!”
老袁却笑了:“×养的,你歇会?”托他办事的人在外看得心惊肉跳,直担心政委会拔枪把他崩了。见老袁出来,忙问:“咋样?”老袁挤挤眼:“成了!”
后来老袁出差,在火车上结识了一位比他小十几岁的姑娘,两人谈得很投缘,就领来结了婚。我怀疑是否也是敲肩膀敲成的。姑娘在四川工作,老袁也调去四川了。他说换个地方玩玩。老袁活得潇洒。头几年他又重新调回河南,大约是四川玩腻了。
这两年零星有消息说,老袁已辞职,有人见他在北京调火车皮,莫不是在倒卖长安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