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县委宣传部工作期间,最要好的同事是华枫桐和张昌信。老华年长,昌信次之,我最小,大家处得兄弟一样。这两个人都爱钓鱼,老华每论及钓鱼,都有成套的经验,而且据他说早年间存县城有“神钓”之称。我一直怀疑他在吹牛,因为我从来没见他钓过鱼。
昌信钓鱼是我常见到的。昌信那时单身在县城工作,礼拜天不走,就在他家门前的池塘里垂钓,有时也在古城河里钓。
鱼稀。需要足够的耐心。昌信其实是个坏睥气,一句话能冲人三丈远。可他钓鱼却极有耐性,蹲在那里半天不动一动,吸烟自然是一支接一支,两眼直直地盯住浮子。动了!猛地拉上来一条“麻尼姑”,鸡舌头那么长。但也有钓到大鱼的时候。一次去古城河边,我陪着。约有两个小时,感到钩子往下沉,凭手感知道鱼不小,忙起竿,一下断了线。鱼却没跑掉,下半截线缠在苇棵上了,哗啦啦水直响,东突西窜,偶尔闪一道鱼脊。真诱人啊,我有点热血沸腾了,到手鱼哇!时值深秋,水很凉了。昌信稍事犹豫,很快脱衣下河,水深及颈,一猛子扎下去,不一时双手提一条大鲤鱼上岸。回到我家称了称,二斤四两!昌信冻得浑身紫红。那天煨鱼下酒,只此一菜。半斤酒下肚,昌信才说,我是舍不得丢了鱼钩,我说我更看重这条鱼!钓鱼的和吃鱼的差别大概就在此。这是境界。
后来,我因为发表小说《“狐仙”择偶记》,引起全国几十家报刊争论,这本是好事。一篇作品问世,没人说好,也没人说坏,那是作家的悲哀。汪曾祺先生就来信说本夫你真幸运。可当地管事的人不懂,说惹祸了!小说诬蔑大好形势,又那么黄色,几次要把我抓起来,闹得全县沸沸扬扬,很多亲朋都来看我,省作协的同志也来信问询。老华和昌信更是常来。老华说,别怕,天塌下来我顶住!只要抓你,我去北京告状。老华一米八的个头,真真假假开玩笑,着实给我很大安慰。这两个人都极有才气。昌信是复旦大学新闻系
毕业,饱学而深藏,参加工作后经历过不少磨难,可谓怀才不遇。后来调到徐州日报社工作,才算安定下来。
据说还是爱钓鱼,还是倔得很。我曾从南京捎一副鱼竿送他。偶尔经过徐州去看他。话不多,依然沉甸甸的。他说脾气小多了,酒量也小了。我说少喝点好。他说你也要少喝酒。老华是个乐天派,肚脐眼里冒故事。他是县城老户,从前清到民国,正史野史如数家珍。老华在场,常常语惊四座,堪称口头文学家。我不少小说素材都是从他那里来的。他曾说退休后把一肚子故事写出来,我相信他能。老华写得一手怪字,一溜歪斜,就像大风过后扑倒的一地高粱。老华参加工作很早,能力也强,又乐于助人,换过不少单位,人缘都极好,只是老也没提上去,朋友们都为他叫屈。他却哈哈一笑,说官不值钱,人值钱。年前回老家,听说他在县工商局当了个工会主席,这可是个大妈的角色。我说老哥,这职务是不是有点那个,老华正色道:“华主席,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