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乡下,老百姓把放电影叫玩电影,就像玩魔术一样稀奇。那是五十年代。
每逢老肖要来放电影,村里人几天前就知道,大人小孩都高兴,候着过节一样。老肖放电影一村一村来,今天到这村,明天到那村,排得好好的。他的行踪,大家都知道。
终于轮到我们村了。
老肖拉着平板车。车上放着机器,还没进村,人们就迎上去了。且奔走相告,大人们说:“老肖来啦!”孩子们说:“玩电影的那个家伙来啦!”孩子们称老肖“那个家伙”丝毫没有不恭的意思,相反是一种极亲切极快慰的称呼。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乡村极少有文化生活,而电影队的到来是个几乎可以令全村沸腾的喜事。那时孩子们除了崇拜毛主席,往下说差不多就是崇拜老肖了。
老肖来到后稍事休息,就忙着栽杆子拉幕子。这时空地上已陆续来了一些老人孩子抢占地方,搬个板凳坐那里等候,看着老肖忙碌,说些让人高兴的话,或者回忆上次电影的内容。大家的心情都格外好。如果这时有谁被老肖喊去搭把手帮帮忙,比如扯扯绳子什么的,就几乎是一种很光彩的事了。天还没有黑透,银幕前就已坐满了人,大都是本村的,也有附近小村的。来得晚的只好踩着凳子站在外围。孩子们都来得早,差不多已等了半下午。这时憋一泡尿又不能出去,怕一动地方位置被人抢去,就在裆前的地上用瓦片或什么硬东西挖一个小坑,趁人不注意撒进去。一时渗进土里,再用脚掩土埋好,无事人一样。凡是孩子成堆的地方,总会有一股臊气弥漫,全是孩子们干的勾当。
放映前先是由村干部讲活,多是说些当前的工作,最不受大家欢迎,就有嘘声。讲话赶紧结束。接着是老肖讲话,大家就鼓掌。老肖介绍当晚影片的名字和内容,很简洁,而且用普通话。老肖的普通话水平实在一般,有些半生不熟的,至多只能叫普通字。但大家听了也新鲜,且纳闷,下午老肖说话还和咱们一样,怎么一讲话就变成这味?后来知道,电影放映员还有推广普通话的任务。大家就肃然起敬:看人家说的,快叫咱听不懂了!放一晚电影,大家还是不尽兴。第二天老肖要走,都有些恋恋不舍,问老肖啥时再来?老肖挤挤眼说过些日子还会来的,等着吧。大家就等。等待老肖就成为孩子们童年生活的一个重要内容。二十多年后我参加工作,知道老肖是县电影队的,并和他成了好朋友。我问他,你到过多少村庄?老肖笑笑,摸着已经谢顶的大光脑袋,说记不得了,全县的每个村差不多都去过吧。老肖放了三十年电影,现在老了,不放了,也不说普通话了。可他身体依然很好,他说是年轻时跑路练的。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