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回放,又是那一片混沌深海,一遍一遍,脑海中重复着他伸出双脚踢向巫憬憬的画面,他自以为是地选择了踢她的双脚,自以为是地以为那样的伤害最小。
自以为是,他是那样的自以为是。
头好痛!
呼吸困难,胸腔紧窒得几乎无法发声,晕眩感侵袭暮钦晋的脑海,他脚下一滑,差点从窗台跌落。抓住窗棱,暮钦晋借力窜入巫憬憬的闺房,扯着巫憬憬,将她从轮椅上扯起,厉声道:“你坐那上面做什么!”话音未落,他一脚踢向轮椅,椅子瞬间四分五裂,连地板都留下了一个小涡。
他放开巫憬憬,巫憬憬立刻往下滑,软软的,似无骨。暮钦晋心一慌,赶紧将她捞住,琐在自己怀中,嘴里却依旧恶声恶气:“巫大小姐,别开这种玩笑!”他快经受不住了。
巫憬憬不满地轻捶暮钦晋的胸膛,心疼死了那张轮椅:“……你……赔!”没了它,她连窗户都到不了。
紧紧拽住巫憬憬的手臂,暮钦晋空白的脑子总算有了一丝理智,才发现自己无意间竟然毁了人家的轮椅。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巫憬憬抱回床榻,颤抖着双手去卷她的裤管,当露出的是细削苍白的小腿肚而非木头或者金属时,暮钦晋双腿发软,跪在了床前,他的大掌反反复复地在女儿家的小腿肚上摩挲,分外的不讲理:“你的腿好好的,为什么要坐在那椅子上?”明明是正常的一双腿,怎么可能站不起来,他不接受这样的事实。
若不是亲眼看见他在摸自己的腿,巫憬憬都不知道自己的腿裸/露在外正被男人轻薄着——她的腿没有任何知觉。她定定地看着暮钦晋,不明白暮钦晋为何有此一问,她之所以要坐轮椅,当然是因为站不起来么。若是站得起来,她为何要坐在轮椅上。一张轮椅很贵的,为了买这张椅子,他们家差点没饭吃。
见巫憬憬不答,暮钦晋又有了些疑惑,他将巫憬憬的裤管再卷高,卷到膝盖之上,依旧是好好的一双腿,除了太过纤细,几乎看不见肉外,是一双不可挑剔的美腿。他扶着巫憬憬坐好,让她的一条腿自然的放在另一条腿上,敲击她的膝盖,巫憬憬的小腿立刻前踢,灵敏迅捷,与常人无异。他抬头,对视巫憬憬茫然懵懂的眼睛:“这双腿明明是好好的,你为何要坐在那椅子上?”
一般的瘫子,不是腿断了就是神经坏了,方才他从大腿根一直摸到脚掌心,骨肉都是好好的,刚做了检测,神经亦是好好的,没道理站不起来。
巫憬憬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终于露出了一丝气恼的神色,纤纤细指一指碎了一地的木块:“赔!”
“不许坐!”暮钦晋暴喝,勾着巫憬憬的腰将她带下床,强迫她站直,“不许像滩烂泥,你站起来!”
巫憬憬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弯着两片樱桃红的嘴唇,素来平腔呆调的语句也染上了一份气势:“赔!”
暮钦晋麻利回应:“你站起来我就赔!”若是能站起来,别说赔张轮椅,就是赔艘轮船他都乐意。
你赔我就站起来。
巫憬憬的脑子里飞快闪过这一句对答,好在她说话要比思绪慢上许多,转念就想明白了——就算暮钦晋赔她轮椅,她也是站不起来的。
不是没有苦恼过,发现自己下身毫无知觉时,她的反应可比现在的暮钦晋还糟糕,父亲给她找了好多大夫,她也尝试了她能想到的一切方法,而唯一得到的出路就是那一张轮椅。不是不伤心,而是她已经从伤心中走了出来,正视了变成残废的自己。
哀伤。
这是今天见面以来,暮钦晋第一次从巫憬憬脸上看到了哀伤,他心口发痛,小心翼翼地托着巫憬憬的腰,将脸埋进她的颈窝:“你站起来,求求你。”
脖子上传来湿意,他在哭吗?巫憬憬迟疑地伸手去贴住暮钦晋未靠着自己颈子的一侧脸颊,苦恼了一会儿,吃力的组装出一句话:“……比……死,好……多了。”陷入漩涡眼时,她是彻底死心了,能活下来,对她来说已然是个奇迹,真不能再贪求什么了。
暮钦晋不死心,扶着巫憬憬的肩,自己则后退一步:“你再试试,你一定可以站起来的。”
巫憬憬的双腿没有任何知觉,她双手握着暮钦晋的手臂,依靠手劲勉强让自己站着,素来有些游离在外的眼睛此刻清明地看着暮钦晋:“如何……试?”虽然知道做哪一种尝试都是白费力气,但若是暮钦晋想看她做,她便做。
暮钦晋怔住了。
如何试?
自己此刻在干什么?
就仿佛摇晃着一个死了的人,嘴里神神叨叨着“你活回来,你可以的,你再试试”,非得把死人摇活,好像那个死人本身特别想死,不肯活着让爱他的人开心一样,多天真,多荒唐,多可笑!
看着巫憬憬额头上的冷汗,被自己强迫着站立,她很辛苦吧。在心里叹了口气,暮钦晋臂弯一收,将巫憬憬收回自己怀中,脸颊贴着她的鬓角,很缓慢很轻柔地摩挲着:“我带你去看月色,”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补了句,“回来后,我赔你一张椅子。”
巫憬憬在暮钦晋怀里留连了一会儿,很不给面子地诚实指出:“……天……亮了。”所以,你还是先赔轮椅吧。
似乎听见了巫憬憬的心声,暮钦晋将她抱回床上,动作麻利地收拾了地上的轮椅残片,从窗子里窜了出去。半个时辰不到就扛了一把做工考究的轮椅回来。也亏得如今巫府里人手奇缺,才由得他来去自如。
他回来时,巫憬憬已经睡着了,睡得很沉,仿佛十几年不曾阖眼一般的疲倦餍困。不忍吵醒她,暮钦晋轻轻将轮椅放在她床前,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方露出一丝极浅的笑意:“你说的对,比死,这样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