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
无月。
周遭并没有死亡的气息,但死亡在临近。
一张无形的网在黑夜中扑撒,持续了十数年的猎杀又一次上演,追逐的依然是同一个娇小身影。
龙,是远古之物,即便是寻常的一击,亦非人类所能承受。若只是这一击,疗养几日也就是了。偏偏她今日为了杀巫憬憬,动用了幻瞳的力量,此刻诅楚附近的幻瞳族人必然已倾巢出动,竭尽全力将她猎杀。
她不能死。
她还没有给她爹爹机会好好宠爱她,她还没听过母亲哼摇篮曲儿,她还没有与四个哥哥们好好相处过……她不能死,她若死了,沐清臣就只剩下孤单单一个人了。
虽然不想太早去打搅他,可是这一次,就只一次,让他再怜爱她一次吧。心头下了决定,萧重柔咽下冲上喉腔的鲜血,折身往暮钦晋的据点行去。
沐清臣已经就寝,他睡得素来不安稳,失眠大约是多思多虑之人的通病,而他的心事又比一般人多了许多。
门窗没传出丝毫声响,蚊帐却轻微一晃,沐清臣眸光来不及捕捉,被子便被掀开,怀里钻入一娇小的身躯,正手脚并用的往他胸膛爬去。
“沐女?”沐清臣的手按住小人儿的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问道,这气息太过熟悉,让他完全做不出任何防备,只想将这冰凉的人儿搂入怀中密密温暖。
“你才是吃素的牧羊女,小姑奶奶是吃荤的采花贼,速速放弃抵抗,乖乖躺平。”女儿家的声音稍嫌稚嫩,带着低低的贼笑。
不是沐女。
他的沐女不会说话。
他的沐女也没这么淘气。
眉心一凛,沐清臣的手移到了女儿家的死穴之上,只要轻轻一按……
可这气息太过相似,他又如何下得了手。
屋外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沐清臣调动内息,极轻极轻的交谈声渺渺入耳:
“气息到这里就不见了。”
“难道她上屋顶了?”
“即便去屋顶气息也不该如此稀薄。”
“莫非这里有密道捷径?”
“进去看看。”
“轻一点,里面的人似乎是朝廷来的,可别惹了官非。”
门轻轻被推开。
沐清臣阖上眼睛,下意识地用双臂将趴在他胸膛上的小人儿周全护卫。
有两条黑影蹑手蹑脚进入,四处搜索。其中一个慢慢欺近床铺,微微撩开床帘。
萧重柔整个儿趴在沐清臣身上,从外面看去,就仿佛只躺了一个人。直到此刻,沐清臣才知道怀里小姑娘死活要赖在他身上的动机。
黑影看了一下,便放下床帘。两人继续搜索了一会儿,方悄悄退走。
确定二人离开后,沐清臣试图将萧重柔从他胸膛上拉下,小姑娘却俏臂一伸,双手环住了他颈项:“方才你若呼救,就可以躲过小姑奶奶的魔爪,现在你再想求救,可就晚了,乖乖躺平,小姑奶奶困得慌。”
这是哪来的小姑奶奶!
沐清臣知道自己招桃花,但委实不知道自己连花骨朵都招!
他原以为巫憬憬算是女中豪杰了,没想到更豪迈的远在后头。
他的手扣住萧重柔的手腕,眉梢一跳,凤眼微讶。他的手指搭上萧重柔的脉络,再次确认了一遍,方哭笑不得道:“你是采花贼?”
“本来就是嘛。”萧重柔好大方地承认,低头就寻到沐清臣的红唇,啵得亲了一大口。
沐清臣的脸皮暗暗泛红,除了沐女,他还是第一次被姑娘家亲呢。他微微有些懊恼,却如何都没办法对身上这小家伙生气——不知为何,身体就是无法对她生出防备,若她真是采花贼,自己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好在。
沐清臣坐起身,任由萧重柔像只无尾熊一般的挂在他身上,弹指点燃火烛,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怀里的小人儿:“都还是个没及笄的小娃娃,想当采花贼,再过个三两年吧。”
被他搭脉探出了身体的秘密,萧重柔好不懊恼,自己怎么就忘记了这人虽然沉迷于水务,可是天文地理,巫蛊杏林,琴棋书画……那都是博览精通的呀。
“女孩子的身体,你怎么能随便探究!”萧重柔跟沐清臣耍赖。这般的撒娇求宠,再次感受,恍如隔世。
沐清臣无语,这据说不能随便探究的女孩子的身体此刻还挂在他身上呢。他伸手揉了揉萧重柔的发,扶着她坐正身子:“你现在还是个无须介怀男女的小娃娃,要想当女孩子,也得再过三两年。”
萧重柔不依,身子又往沐清臣怀里钻去,沐清臣明明有意提防,还是着了她的道。他揉揉眉心,心里升起一股略带着纵容的无奈,低头看她,才发现她的眼睛璀璨如紫微星,不可思议的漂亮,一如沐女;也在这时,他才发现,她长得虽不是倾国倾城,但客观而言,却也比沐女美多了。不过,在他心里,哪家的小姑娘都比不上他家的小沐女。
萧重柔的嘴角微翘,有着孩子的淘气,也隐隐展现出少女的天真:“三两年后,你就让我采吗?”
咳!
沐清臣一口气差点错位,将萧重柔推开,却是首次一本正经地向女人解释:“不行,我定亲了。”虽然在他眼里,这娃娃连个女孩都算不上,却不知为何,哪怕只是一个玩笑,他都不敢辜负了她。
“可是……”萧重柔还待分辨。他的那门亲事,八九是要黄的。若是能成,她自然全力相助,毕竟那女人是他的意中人;可若是那女人抛弃了他,她能不能替补啊。
“乖,别说话,跟着我运气。”沐清臣一边柔声说着,一边将温煦的内力度入萧重柔体内,搭脉时除了知道她还是个小娃娃,他也清清楚楚了解她的内伤有多重。明明受了成人都无法抗住的内伤,还有心与他戏闹,这小娃娃的意志力让他颇为赞许,好感更多了一分,若不是他已经有了沐女,真想收她做干女儿。不过,他既有了沐女,就只能放弃这个小娃娃了,不论是父亲还是夫君,在他看来,都是一心一意才好。
温暖的气流流经四肢百骸,这是第一次受伤后,除了父母兄弟外,有人对她照料;不是不曾有其他人对她释出善意,只是这些关怀不是来自于他,她便都不想要。
那一字轻柔的“乖”,让她全部的坚强都化作乌有,满心的委屈溢出心房,萧重柔扑入沐清臣怀里,低低啜泣。
真是个小娃娃啊,说哭就哭了。沐清臣怀揣着满心慈爱,轻拍着小人儿的背,直到她在他怀里哭着入睡,才将床位让给她,自己坐在床沿,守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