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沐清臣很想去融江上游查探,事实上,融江上游就是融江堰,即是他此行的目的。但是云既异跟郭燃文伤得都很重,其他侍卫活下来的更不多,虽不能百分百肯定,但那次袭击多半是针对暮钦晋的。为了众人的安全,沐清臣迫不得已,只好决定在诅楚暂住几日,一来给二人时间养伤,而来等候京畿增派侍卫。
这几日,巫憬憬黏他黏得更紧,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甚至她还闷声不吭地就将自个儿的房间搬到了沐清臣隔壁,直把暮钦晋一众气个半死。暮钦晋晨起穿衣时,都觉得衣柜里摆在一顶顶绿帽子,新鲜可爱,苍翠欲滴。
饶是沐清臣有心与巫憬憬探讨水务,也禁不起她这般的黏。只得趁天未亮就跑出去查探水务,夜入黑才回来。
这一夜,沐清臣还未归来,巫憬憬抱膝坐在他门口。
一道娇小的身影在她面前一闪而过,夜空中留下一句似真还假的女子清脆话语:“跟我来。”
看不清来人面貌,但声音巫憬憬是熟悉的,这是她听过的最聒噪的声音。
她跟着来人一直走,一直走,出了城,进入一片荒无人际的树林。
来人总算停下,回头看她。
“你的脸……又变了?”巫憬憬看到的又是一张不一样的脸,没有之前见到的惊心动魄的美丽,也不似第一次看到的平凡,是一张颇为可爱的稚气未消的脸。
“是啊,及笄之后才会稳定下来。”萧重柔淡淡道,这也是萧家小姐极少见外人的原因呢。这种事情若是让那些少见多怪的井底之蛙知道,还不把她当妖怪烧死。
“不要再缠着他了。”萧重柔冷冷看着巫憬憬,命令的语气,含着不容抗拒的凛凛威严,与她的年纪完全不符。
巫憬憬蹙眉。
萧重柔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分理解:“你我都是身怀异灵之人,各自有自己的烦恼。我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你,谁给你带来的好处都不及他,但他背负的已然太多,不能再多一个你,一个巫族了。”
“他……是……命定之人。”巫神的指示,她怎能违抗。
萧重柔静默了一会儿,倏然跪下:“就当我求你,他日你不论受何惩罚,我必倾尽幻瞳族全力相帮。若是倾尽幻瞳族全力依然帮不了你,你受何处罚,我同受之。”
巫憬憬的眼睛里露出怯意,坚定摇头。
萧重柔不懂:“你明明喜欢暮钦晋,这样的条件,还不能让你动心吗?”她跟暮钦晋的爱情,将由她整个幻瞳族来成全与守护。
巫憬憬一径沉默。巫神的责罚不仅仅会降临在她身上啊。安期沉夜、巫虞寄……谁人不是身败名裂,死于非命的。
“我本不想走到这一步。”萧重柔的唇角缓缓流出一丝凄艳的血色,九色光华在她眼里流转,她缓缓站起来,“怯懦的巫女,你既懦弱地臣服于他人为你安排的命运,就让我来决定你的命运吧!”
一瞬寒风,一道轻绸从萧重柔袖中飞出,缠上了巫憬憬的脖子。
巫憬憬掌心运气,一道冰棱划破夜空,将萧重柔的绸缎刺破,巫憬憬捂着自己三度受伤的脖子,声音嘶哑:“你……打不……咳咳……过我。”
萧重柔将软绸抛在地上,纤腰一旋,腰间一条软链飞出,再度缠上巫憬憬的脖子:“万古巫族又如何,莫忘记,我幻瞳才是创世之神的血脉!”苍绝也好,巫憬憬也好,其他任何人都好,每个人都想从沐清臣身上榨取些什么,她决不允许,决不允许他们这般压榨他!沐清臣亦不过是一凡夫俗子,凭什么要被世人无度索求,又如何经得起这看不到尽头的索求!
萧重柔的软链越收越紧,巫憬憬的耳边一片吵杂和喧嚣。
不要!
她一手扯住链子,为自己留住一口呼吸,另一手结节。
轰隆隆。
轰隆隆。
一时间,地动山摇。
绵延的爆破声从地下传出,一具巨大的龙骨裂土而出,尖利的爪骨轻易夹断了萧重柔的软链,龙的尾骨扫在萧重柔身上,将她击飞数丈之远。
巫憬憬再度结印,那巨大的龙骨,缓缓遁回土中,一大群穿山甲的骨头悉悉索索的出现,将龙骨残留的痕迹掩埋,之后又悉悉索索地消失无踪。
轻轻抚着如火灼般剧痛的脖子,巫憬憬的声音更哑了:“你还……未……及笄。”幻瞳或许是凌驾于巫族的存在,但还未及笄的萧重柔的灵力并不比巫灵强大,甚至她萧重柔自己都还在整个幻瞳族的追杀中。
萧重柔吐出一口鲜血,倔强道:“不准嫁他!”不准你们再欺负他。
巫憬憬侧身看向远方:“走。”萧重柔刚才动用了幻瞳族的灵力,追杀她的人一定感知到了。
萧重柔捂着心口站起来,抹去唇角的鲜血:“你敢欺负沐清臣,我就要暮钦晋好看。”都是女人,谁没有一根胸中骨,一块心头肉呢。
目送着这个差点杀了自己的人离去,巫憬憬心头没有一丝恨意,有的只是羡慕。幻瞳族的瞳逸一出生就代表了不驯与抗争,即便每日踏在生死一线,即便经历千难万险,除非她们死亡,否则,她们一定将自己的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容忍别人介入分毫。幻瞳族,才是世上最骄傲,最倔强的血脉吧。
不像她们巫女,自幼便接受巫神的约束,听奉巫神的安排,偶有抗争者,亦从不见胜利的光芒,只留下一次又一次惨痛到令人不敢细读的前车之鉴。
想到沐清臣,巫憬憬嘴角露出一丝柔和的笑容,能被幻瞳族瞳逸倾尽一切守护的人,一定很幸福吧。
巫憬憬爱惜地整理了身上的衣服,抓住胸口的衣襟仿佛握住了她的神明:对不起了沐清臣,她也有想要守护的人,也有自己守护的方式。
萧重柔的方式是抗争。
而她的方式是——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