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达利获释离开赫罗纳监狱,晚餐时回到菲格拉斯。当晚达利去看电影。达利自由的消息已传遍全城,达利进入放映厅时,受到热烈的鼓掌欢迎。
几天后,父母带达利到卡达凯斯,达利重又在这儿过起了苦行的生活,完全投入到绘画和读书中。记忆起在马德里的大吃大喝,更增强了这种狂热的学习之情,因为达利现在知道,用手抓住一种心醉神迷的新经验的气喘吁吁的鸟儿后,他再回到首都时,自己还能重过那种生活。在此期间,重要的是变老;要在这场征服达利灵魂的十字军运动中获得胜利,达利就得集聚所有的智力和体力,得工作、得斗争,从而也就变老起来。
到了夏未,达利只剩下副骨架了,仿佛是腓力二世十分喜爱的杰罗姆·博施笔下的怪物,一个没有身躯、仅有一手一眼一脑的怪物。达利家里习惯在午饭后喝咖啡、饮半杯查尔特勒红酒。达利尊重这个传统,只有一天例外,达利心不在焉地倒了满满一杯酒,饮料甚至溢出一点在桌布上。
父亲惊慌地喊道:“你在那儿干什么?你很清楚这酒劲很大!”
达利解释他分心了,把一半酒倒回瓶中。父亲会因安睡而变得温和起来……可达利究竟在想什么?
达利的父亲垮了。这次开除毁掉了他看到达利从事官方职业的全部希望。达利那时最成功的一幅石墨素描,是以他和妹妹为模特儿的,从他面部的表情上,能觉察到那些天来侵蚀他的悲怆的苦涩之情。
在以后的日子里,达利全身心投入到绘画中。在画一些具有严格古典主义风格的素描同时,达利越来越渴望把达利的立体主义经验与一种传统结合起来。马德里和巴塞罗那的大画廊展出了达利的一些油画。达尔茅(他的外貌像格列柯笔下的人物)在他那被认为是最前卫的店里举办了达利的个展。人们就这次展览谈得很多。出现了一些论战,但达利一直对此毫不关心,只在菲格拉斯的画室里发奋工作。但巴黎听到了悄悄的传言,说在西班牙刚刚发现一位新画家。
毕加索路过巴塞罗那,看到达利的《背面的少女》,讲了一些高度赞美它的话。就这个问题,达利收到一封保尔·罗森堡的信,向达利要一些照片。
达利由姑姑和妹妹陪同,首次在巴黎呆了一周。它以三次重要的参观访问为标志:凡尔赛、格雷万蜡像馆、毕加索。曼努埃尔·盎格罗·奥蒂兹把达利介绍给毕加索,奥蒂兹是格拉纳达的一位立体主义画家,达利是通过洛尔卡认识他的。达利到达拉鲍埃蒂街毕加索住所时,极为激动,心中充满敬仰,仿佛在受教皇本人接见。
“我先到你家里来,以后再参观卢佛尔宫。”达利对他说。
“你做得对。”他答道。
达利带给他一幅细心包装的小画《菲格拉斯少女》。他打量它有一刻钟的光景,但没做任何评论。此后,他们登上顶层,毕加索让达利看了大批的油画。他来来去去,拖着靠在画架上的一幅幅大画,他在乱糟糟的画室里寻找着想给达利看的那一切,为达利一人全心全意地忙碌着。面对每一幅画,他都向达利投来非常聪明和活泼的一瞥,使达利激动地微微颤抖。达利没发表什么评论就离开了。在门口,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意味着如下的含义:“懂吗?”“懂!”这次旅行之后,达利在达尔茅画廊举办了第二次展览,并向马德里的伊比利亚美术家沙龙送去了一些油画。达利的名声最终确立了。有一天,达利收到胡安·米罗拍来的一封电报,胡安·米罗在1926年左右就已成名,他通知达利,他要和他的画商彼埃尔·罗柏一起到菲格拉斯来。父亲深受影响,开始相信更长久地呆在巴黎对达利将是必要的。米罗喜爱达利最近的画,非常热心地保护达利。相反,罗柏面对达利的作品直爽地持怀疑的态度。在罗柏与达利妹妹谈话的预定时刻,米罗把达利拉到一边,“这些巴黎人,”他说,“比他们认为的还要蠢得多。你到巴黎后,就会发觉这一点的。事情并不像外表上那么简单啊!”
事实是,一周后达利收到彼埃尔·罗柏的一封信,他并没向达利提出一份辉煌的合同,而是逐字逐句对达利说了如下的话:“别忘记让达利了解你活动的情况,不过你目前所做的太混乱了,而且也缺乏个性。工作,再工作吧!要等待你不可否认的才能的发展。达利希望能有照顾你的那一天。”几乎在同时,父亲收到米罗的一封信,对他解释到巴黎去的好处,最后他说:“我绝对相信您儿子的未来是光辉灿烂的。”
这时,路易斯·布努埃尔向达利阐明了他想导演的一部由他母亲提供经费的影片的观念,达利觉得他的观念平庸,有种肤浅的先锋派意味:一份包含着从各种社会新闻到喜剧片段的热闹的报纸。最后一名咖啡店侍者把这份报纸从人行道上扫掉了。达利感到这是廉价的感伤主义的东西,于是回答他这个脚本一无价值。达利可有个好得多的脚本,又简短又才气横溢,与当代的电影完全不同。这是真的,这个脚本甚至已经写好了。布努埃尔极其兴奋,打电报告诉达利他要到菲格拉斯来。他们共同动手修改影片的微小细节,这部影片题目是《安达卢西亚的狗》。布努埃尔带着他们的作品到巴黎去了。他负责导演、分镜头和剪辑。再晚些时候,达利也来到了巴黎,达利能在旁边注视这部影片的进程,每天晚上,达利同布努埃尔不停地谈论着,他自然地接受了达利说的一切,就这样,达利参与了导演工作。
不过距这次动身还有两个月呢,达利利用这段时间,忙着做各种准备工作,并借助围绕着《艺术之友》杂志组织起来的一个巴塞罗那小小的智力核心来磨练他的战斗方法。达利随心所欲地控制了这个团体,从达利在菲格拉斯的洞穴,他就使巴塞罗那的艺术界发生了重大变化。在着手征服巴黎之前,这种经验证明是有用的,在检验达利那些极不同和极矛盾的“手段”的效能方面,它特别有用。这些积累起来的“手段”与“历史”混合在一起了,达利总是具有轻松地控制他周围人反应的天赋。感到所有那些就要坠入炼狱而对此并无觉察的人,毕恭毕敬地站在自己周围,这是一种真正的快乐。
达利到了巴黎,忆起一本在西班牙读过的小说的题目:《不做凯撒,就成粪土》。达利叫住一辆出租汽车,问司机:“你认识上等的窑子吗?”“先生,请上车吧,请上车吧,别担心,我认识所有的窑子。
达利没看所有的窑子,但达利参观了不少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窑子,达利特别喜欢其中的一些。达利觉得沙巴耐是最欢乐的地方。达利欣赏它这儿的色情的安乐椅、雕成天鹅形的浴缸和装饰着第二帝国镶镜和金银边饰的、好像是用浮石制造的颇为奇特的楼梯。要是达利得在世界上选择三处给他留下最深的神秘印象的地方,他就会说沙巴耐的楼梯是最神秘最丑陋的“色情”场所,维琴察的帕拉第奥剧院是最神秘最神圣的美学场所,埃斯库里阿的西班牙国王陵墓入口是最神秘、最美丽的墓地,因为照达利的看法,色情应当总是丑陋的,美学是神圣的,而死亡是美丽的。
如果说窑子的内部装饰迷住了达利,那么与此相反,达利觉得那些窑姐同它极不相称。达利不会去碰她们,只能指望看她们三三两两接着出现,无精打采,惶惑不安,就像有人刚在休息时突然抓住她们似的。惟一的可能性就是利用这个环境和气氛,或者还能作为“帮助”,得到那些照章纳税的“克里奥尔女人”中的一位。不过得去别处找这种女人和把她们带走。无论如何,这次参观还是有用的:在达利整个一生中,都能用看到的难以置信的小道具维持他那些色情的梦。
参观完这些窑子,达利去胡安·米罗家拜访他。他们一起吃午饭。他不讲话,起码也讲得很少,到了晚上,他向达利宣布他打算把达利介绍给玛格利特,达利认为他指的是比利时画家列耐·玛格丽特,达利把这位画家看成是他们时代最复杂难解的一位艺术家。由于达利一开始就把这位画家想像为一个女人而不是一个男人,这使他不安起来,事先他就打算爱上她,哪怕她并不是很美、很美的。
“她很优雅吗?”达利问米罗。
“啊,不!她很朴素。”
达利焦急得不得了。管她朴素不朴素,达利要把她带到沙巴耐去。在发头上插了几根黑白相间的羽饰,达利终于打扮好了。晚间,玛格丽特来到图尔拉克街米罗画室接他们。她是位高大瘦弱的少女,不大的面孔上神情变幻不定,仿佛是个神经质的死人头,达利立刻抛开全部色情的计划,被这个比米罗还不爱讲话的人迷住了。他们在毕加尔广场的一家餐馆吃了份肥肝、喝了一种相当不坏的酒。无疑,面对着这两位哑巴宾客,这是达利一生中最安静、最令人困惑的一餐饭。米罗惟一的一句话就是问达利有没有无尾常礼服。达利觉得他的声调显得非常担心似的。
达利试图根据他们令人困惑的作品来重构他们所想的事,他们的怪癖,正如他们内心和意识形态的流露一样,对达利来说似乎全是深不可测的谜。达利离开他们时,米罗对达利说:“你应当做件无尾常礼服,我们需要在社会上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