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渡正色从容地笑着说:“我怎么骗你了?姑姑天天为你悬心牵挂,寝食俱废,无论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是一口一个‘儿子,儿子’的不离口,对你简直就要悬望成疾了。难道,这还不算是重病吗?难道,像哥哥你这样学富五车的人,也就只知道花月情恨、儿女之娇,却把自己母亲的一片心思看得轻如鸿毛吗?”
她这一番话,放爆竹似的,竟让韩商隐一时难以答对。他反而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不自然起来。其实,细究起他这次的“一去不归”之行来,也完全并不是出自他的本心,因为,就在上个月,他在一次和高天珠与高天姝到学校外面买一些课外用具之时,竟被当地一个长期追求高天珠而不得的,名叫“三儿”的地痞和他的一帮无赖朋友们盯梢并且故意寻衅,未待他说完半句话,他们就一哄而上,将他暴打了一顿,害得他光是住院就住了至少半个月之久。更为可气的是,那群无赖在将他打完之后,才纷纷惊叫着说:“错了,错了!好像打错了人了!”……最为可气的是,那个名叫“三儿”的地痞无赖,明知道自己打错了人,在被警察带进派出所之后,居然依旧气焰嚣张,毫无半点惭愧和抱歉之色。气得警察拍着桌子向他怒喊:“你小子还牛是不是?”把他那颗倔强的头颅拨来拨去地叱骂道,“你还牛,你还牛!你牛当时怎么不把那小子的脑袋削下来?真那样的话,咱俩就都大发了!你也出大名了,我也因为破了大案子升大官了!”又恨恨地凿了他一拳说,“要不是看在你小兔崽子爸妈的份上,就你这副德行,早把你的肠子也给踹出来了!”……因此,让他这个满腹经纶的白面书生,第一次知道,新社会里,居然还有着这样一种地痞无赖一般的人民警察……对此,他哪里敢向花渡提起哪怕是半个字?好在,他现在身上和心里的那些明伤暗伤都已经痊愈了,无论是谁,也不会再轻易地看出一丝痕迹和破绽来了。
这工夫,兄妹俩早被他们各自的妈妈喊到了跟前。尤其是韩商隐,简直当下就陷进了一片密不透风的责问之中。
责问的主题自然是他擅自调离工作之事,和那个名叫高天珠的女孩。
韩妈妈尚在气愤中,自然少不了一片忿忿的埋怨,对高天珠这个从未谋面的女孩子也是颇有微词,不吝贬损。
韩商隐听见母亲竟是这样毫不客气地批评高天珠,急得上天无路,却也百口莫辩。正是计穷力尽之时,不料眼前已是柳暗花明——花渡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替他解了围。
然后,她诡秘地对他眨眼一笑,将他拖到自己的书房里去了。
“哥,你要对我说心里话,我给你提供的那个高天珠,她可合你的心意,她真的有传说中那么好吗?”刚落座,花渡便迫不及待地连声发问。
韩商隐沉吟半晌,几度辛酸、一番点缀地说:“自古姻缘由天定,再合心意再好的人,也只怕自己情深人家缘浅,到头来,还是恨海茫茫,花残月缺。”
花渡佯装大惊道:“不会吧,难道,凭着哥哥你的才华相貌,还不能打动一个女学生的心吗?真是不可想象!”又笑着说,“依我看,想必是哥你对我的提供和推荐并不满意,根本就没有把那个女学生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吧?而那个女学生也一定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出色,对不对?也难怪,我的哥哥是什么样的人物?看看这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一身气派,不知让多少有名有姓的富豪金领们都魂牵梦萦、鬼不成鬼贼不成贼的,哪里会把一个小地方的女学生放在眼里呢?”
韩商隐听了,连连摆手,字字激切地说:“话可不敢这么说!这人和人的缘分啊,是没有空间地域和身份的界限的,有的,只是缘深和缘浅的分别。”
花渡越发显得迷惑起来:“哥,你这是说,你们之间并没有缘分?可是怎么会呢?你没娶,她没嫁,你有才,她有貌的……”说最后那句话时,她在心里简直恨死了自己。
她这看似不经意的一问,却正触痛韩商隐的心弦,他神色黯然地点点头,马上又岔开了话题:“不说了不说了,还是说说你吧,你和龙榔最近怎么样,婚期定下来了吗?”
花渡凝眸一笑,又将他拉到自己的卧室去看她那些如同展厅一般的衣橱,里面有几款由国际知名设计师特别定制的中西婚纱礼服。
韩商隐看得眼冒金光,深加赞许。
花渡这时却把嘴一撇,含恨说道:“虽然,我们的婚期已是近在眼前,可是,现在,我和他的感情却出现了裂痕。”
韩商隐大惊,连忙问:“真的吗?怎么可能?为什么呢?”
花渡叹着气说:“听说,他被一个女孩子缠上了,缠得脱不了身了。”
韩商隐听了,笑着直摇头:“不可能不可能!龙榔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他痴情重情,却绝对不是那种朝三暮四、拈花惹草的人!你遇到了他,那绝对是买到了最大一笔绩优股。要不然,我当初也不会把他介绍给你了。”又笑着说,“噢,我知道了,肯定是有哪个女孩子私底下暗恋他,被你知道了,就打翻了醋瓶子了是吗?再不就是,你的大小姐脾气让龙榔不得不借助外力来压压你,以免结婚之后,他根本就左右不了你,反而处处地方都要受你的挟制,所以,他现在才故意要把你放在醋里泡一泡!哈哈!”
花渡冷笑一声,说:“我打翻什么醋瓶子?最终,和龙榔结婚的人是我,我管她别人什么暗恋还是明恋的,谁的感情多得没处用,就让她尽情挥霍去好了。我可管不着!至于龙榔他是怎么想的,我也不去揣度。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他想把我放在盐里腌,还是醋里泡,我都是百毒不侵的。”
韩商隐听了这话,回忧作喜地说:“这就对了!恋人之间最忌讳的就是为了一些捕风捉影、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而龌龊烦恼,到头来,白白伤害了感情,还浪费了宝贵时光,真是太不值得!不如,我现在就打电话把龙榔约出来,大家吃个饭聚一下,你们把误会说开来怎么样?我敢保证,你们俩之间的裂痕根本就不能算是真正的裂痕,见了面,相对一笑,保证就又一切都OK了!”
花渡一听正中下怀,嘴里却硬着:“要打你打,要约你约,可不关我的事啊!到时,我只管自己该吃吃,该喝喝。要把误会解开,也得他龙榔首先来解。反正,麻烦又不是我给找来的!”
韩商隐笑着拍拍她的肩,满口答应下来。
让韩商隐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是,这天,高天珠竟然出现在了他邀请的宴席之上。
席间,虽然龙榔同时还邀请来了秦观石夫妇和朱奇等人,可是,他和高天珠、龙榔,面面相觑之下,真是有说不出的难堪和不自在。
而这时,他又接到了花渡的电话,她在电话那端气喘喘地说,自己临时有点急事,恐怕赶不过来了。如果他们感觉太闷的话,不妨让龙榔把那个暗恋他、缠着他不放的女孩子也一并叫过来作陪。正好,他这个表哥也可以帮着替她参谋参谋,看看自己和那个女孩子,到底是哪个更胜一筹。或者,有没有可比性。
韩商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高天珠就是那个让龙榔和花渡的感情之间出现了裂痕的,缠着龙榔不放的女孩子。
一时间,他的脑子里只觉得乱如麻团。他不知道花渡的葫芦里,这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了。不过,后来,他有些想明白了。花渡很可能也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和隐情,只是,这个世界上的有些事情,有时真的是过于凑巧了。在他看来,当时,花渡只是为了回报他给她和龙榔的大力撮合之恩,而热烈地怂恿了他到河南大学去亲眼看一看,说,据她的同学“飞毛嘴”的嫂子透露,在那里有一个“人间仙女”一般的女学生,名叫高天珠——绝妙似临风仙蕊,鲜媚如梨花带雨;才貌双全,世所罕见。大概,正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咳!”他只有在内心里长长地叹息着:“天下怎么竟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呢?这天珠,又怎么竟会和龙榔纠缠到一起去了呢?难怪,他在河大的那段时间里,那么殷情热烈地追求她,暗示她,她却只是一味地后退躲避,视而不见。难怪,他会有那一场莫名其妙地被人盯梢和暴揍呢,原来,竟是如此!原来,他竟是不明不白地替龙榔挨了那一场打……可是,无论如何,她也是万万不能夹在龙榔和花渡之间的呀,因为,龙榔和花渡马上就要结婚了呀!”
可是,面对一桌子的朋友们,尽管高天珠就近在眼前,他也只能默默地注视着她。尽管他满心沸腾,却也不能将那些心里的话立刻说出口。
他只好暗暗下定决心,决计再找个机会,把高天珠单独约出来,向她把事情的真相说明,以使她及早回头,勿入歧途。
从这一刻起,龙榔和高天珠两个就像个随时会燃烧起来的火球一般,让他提心吊胆,再也丢不开、扔不下了。
这一晚,他失眠了。彻夜地辗转沸腾、忐忑焦虑着。
这一晚,花渡也整夜地翻来覆去,满床打滚地睡不着。凌晨时分,她才总算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她做了一个好梦——龙榔居然在韩商隐的卧室里撞破了他和高天珠的奸情,龙榔气得脸也白了,暴跳得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高天珠那小贱人羞得入地无门,跪在龙榔的脚下,一把抱住他的双腿,涎皮赖脸地为自己开脱。结果,被龙榔飞起一脚,把她踢出去多远,又冲上前去,抓着韩商隐撕打起来。韩商隐愧得上天无路,指着高天珠对龙榔说:“不关我的事,都是她再三主动勾引我的!”这时,龙妈妈、韩妈妈和她的妈妈还有一大群的人,已经黑压压地站了一地,高天珠那贱人虽然没当场羞死,也已九分无气了……
这天,她是在自己的梦中笑醒的。
精诚所致,金石为开。
这一天,韩商隐总算如愿把高天珠单独约了出来。他们在龙榔家附近的一个高档茶楼里会面了。
一阵客气的寒暄过后,当韩商隐听到高天珠亲口对他说出她和龙榔的关系之时,当他得知她现在已然住进了龙家之时,他险些从身后的座位上弹了起来。他满腔沸腾、万分激动地一把握住了高天珠的手,字字激切地说:“天珠,听我一句劝,你不该陷入这场感情的纠葛之中,因为,龙榔他马上就要和花渡结婚了呀!这个龙榔,他怎么能这样呢!他这不是要陷你于泥淖、深渊之中,难以自拔吗?他这不是要把你放在火炉上烘烤吗?”
高天珠听不得别人说龙榔一句不是,急得面红耳赤,连声替他申辩着。
可是,她越是为他解释、开脱,韩商隐愈觉得她中魔越深,一时,竟恨不得要破坏掉一切来使她幡然惊醒,明白自己眼下所处的位置是何等危险和可怕。可是,他简直费尽了唇舌与心力,都无法动摇她那颗铁打的心。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凄怆和酸痛,直挫进自己的灵魂深处去了。最后,他也无能为力了,惟有一言不发地紧紧攥着她的双手,让苦痛的沉默一直延长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花渡和她的妈妈还有龙妈妈竟然同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花渡一眼看见面前的情形,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令人满意,立刻大惊失色地指着他们大叫起来:“表哥,表哥!你也在这里?啊?你们……”
二人抬头看时,也都吓了一跳。高天珠连忙一把撒开了韩商隐的双手,满面红潮地站起身来,向着龙妈妈站了过去,低低地叫了声:“伯母。”
让花渡大为吃惊和意外的是,龙妈妈竟然对这种令人难以容忍的一幕,简直如盲如聋,完全视而不见。居然依旧一脸春风、着了魔一般地,笑吟吟地望着那高天珠。甚至,还老奸巨滑地替她遮掩道:“天珠啊,你已经先来了?龙榔跟我说了,他要先去看一个朋友,恐怕要晚一点儿才能赶来这里。”而高天珠那个狐狸精更是乖滑得很,立刻便沆瀣一气地转身站到那老太婆的身后去了。
花渡气得脸色惨白,浑身簌簌发抖。尽管她明明知道她二人这是在给大家演双簧,但她心里还是大为骇异:为什么,每次,就连老天爷都要这么帮助这个高天珠呢?她苦思冥想、殚精竭虑,才想出这么一个绝妙的“红杏出墙”的场景,才想出这样一个可以让龙榔颜面尽失、从此对那高天珠的为人嗤之以鼻的妙招,为此,她甚至还煞费苦心地让秦观石夫妇把龙榔也约到这里来看这场好戏……可是,现在想想,她竟无异是在自掘坟墓!大窘之下,她简直有些伤心欲绝了。
她在心里喃喃地说:“不是常说‘天理昭彰,善恶之报,眨眼分明’的吗?可是,为什么,就连老天爷都要一味地袒护和庇佑这个横刀夺爱的高天珠呢?”
不久,龙榔和秦观石夫妇果然也陆续走了进来。
这一班俊男美女们聚在一起,真是大为惹眼。惹得其他那些不明就里的客人们,纷纷翘首顾盼,还以为是有剧组到这里来拍摄电视剧来了呢!
更为凑巧的是,在那楼上的一间雅座里,竟然同时还坐着巫超风和贾树豪。原来,今天,贾树豪把这些日子以来他攻击、设计秦观石的一些“重大业绩”呈报给了苟洞悉,苟洞悉在大喜之下,小赏了他一笔钱财。因而,他就被巫超风死气白脸地拖到这里来奢侈了。
这时,贾树豪正跟着楼上那些客人们一起,频频向着楼下的一个方向顾盼张望。
楼下的几位绝代佳丽,简直把他看得眼若铜铃、落魄垂涎——她们一个绝妙似临风仙蕊,鲜媚如梨花带雨。一个艳若桃李,冷如冰霜。另一个则色美如莲,纤清似画。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暗藏讥讽地感叹起来:“我这真是误上巫峰,竟逢仙眷啊!”
巫超风不解所谓,只是乱闪着一双蛇眼,对他悬悬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