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奇将那精致的小茶碗接在手中,却顾不上品尝:“所以说嘛,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最可怕?无情的和无耻的。他们两人就属于这类。平心而论,朋友再好,也该有个底限对吧?总不能你苟洞悉当了‘性骚扰犯’,人家秦观石就应该不辨是非,一定要站在你这一边,和那些没有脊梁的家伙们一起,拍着胸脯为你担保你所谓的清白人品,而昧着良心去欺压一个刚20岁出头的小姑娘吧?何况,他苟洞悉平时毫不检点,身边的女孩一天换一个,朋友们哪个对他的为人不是心知肚明?再说那个巫超风,她也太不自量,自己名声那么坏,长得又丑得没边!还想跟人家秦观石如何怎样,人家的太太漂亮得跟仙女一样,能把她看在眼里?结果几次勾引都被人家拒绝。恼羞成怒之下,她的邪恶本性就彻底暴露出来了:先是四下里鼓动了一群小人,后来又成功挑唆了苟洞悉。二人一明一暗,紧密配合,分秒必争。抓住一切有利时机,对秦观石先生进行打击报复。昨天的《文化报》就赫然登出一篇酷评,说秦观石先生‘好大喜功,心高气傲,浅薄寡德而又专好矜美才智。说他的那首著名的短诗《避暑山庄》,早已被人揭露,有抄袭西方大师塔特·休斯的嫌疑。’又说他‘虚伪贪婪,笔下写的,嘴里说的,全是仁义道德,实际一肚子功名利禄……’这还不算,那巫超风还到处败坏人家的妻子。能想象得到吗?她为了说得有声有色,竟然把她自己从前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统统都栽赃到人家的头上去了。又到处造谣,说人家根本不像大家传说中的那么好看,只是照片上看着可以罢了。而且,也根本不能算是秦观石的妻子,只能算是小妾,因为他们是三婚。因此,‘秦抄袭’又被哄传成了‘秦嫖妾(剽窃)’……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加上人们的渲染和想象,一对神宝旷世的才俊夫妻,就霍然变成了两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咳,遇到了这样十足的刻毒小人,无论是谁,都要有得受了!”
龙榔那张清雅英俊的脸上,已明显有了愠色:“当初,我也拒绝了苟洞悉的请求,没有一起加入那个荒谬绝伦的所谓的‘联名签署名誉保证书’,看来,我也要难逃厄运了?”
“他们敢!以你这样的家庭身世,借那两个势力小人十万个胆子看他们敢!”朱奇将茶碗里的工夫茶一饮而尽。
这间隙,又有一位文化界资深人士给龙榔打来了电话。一番答对之后,龙榔越发有些气愤难禁了。原来,有关“秦观石抄袭”事件,现在已经逐渐在社会上传播开来。可谓见仁见智,影响重大。说什么的都有。而整个诗歌圈,则更是如同蜩螳沸羹,烈焰腾空。为此,秦观石现在所在单位的领导,几次召开会议讨论着,究竟是应该爱护天才,还是保护单位的名誉,将他调离……
挂了电话,龙榔几乎不假思索便拨通了苟洞悉的电话:“洞悉兄,你和观石兄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他的那首《避暑山庄》,说到极限,最多也只能算是他的创作灵感来源于塔特·休斯的《栖息着的鹰》。这个,相信你我,以及所有的诗歌内行都会不言自明。这个时代,出来一位真正杰出的诗人是多么的不易!身为同行,为什么我们不去珍惜爱护这样的天才,反而要和那些无聊之人一起瞎起哄呢?观石兄的《避暑山庄》我读过多少遍了,怎么可能是抄袭的呢?严格来说,《避暑山庄》反映的是诗人的历史观,而休斯的《栖息着的鹰》反映的是诗人的世界观。两首诗虽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就诗歌本身的境界而言,我个人认为,观石兄的《避暑山庄》应该更在之上。如果,他这样就算‘抄袭’的话,那么,王勃、晏几道他们又该担当何名呢?众所周知,王勃那句千古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是从庾信的《马射赋》中的‘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青旗一色’变化而来的。而晏几道索性就直接把五代诗人翁宏《春残》中的诗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一字不差的挪入自己的词中。结果怎么样呢?他们不都是青出于蓝,化腐朽为神奇了吗?”
那边的苟洞悉先是一迭声唯唯着,现在,立刻满腔无辜,指天誓日地叫嚷起来:“兄弟,兄弟!老哥我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是那种会干出对不起朋友对不起兄弟之事的人吗?关于观石和休斯一事,我也是这一两天才刚刚听说。真的不知从何说起。那些嫉妒小人们趁机说我在背后搞他,这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嘛!自始至终,我一直都把他当自己亲兄弟看,我敢拿我的爹妈起誓!就算他现在受了别人的蒙蔽,心里对我有些看法,我也绝对不会怪他!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可是兄弟,你要再来误会我,我可就太不能接受了……”说到此处,声音竟突然哽了下去。
龙榔一听如此,也觉得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误会。便放缓了声音说:“这样吧,洞悉兄,我们先不谈论谁是谁非。我只希望,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大家彼此先把恩怨放下。明天,我要和花渡去欧洲,半个月后回来。到时,让我们约个时间,一起坐下来把事情说开,你看如何?这个时代,真正的诗人活得本来就够委屈的了,自己人再从内部隔阂、厮杀起来,一切,还有什么希望?”
苟洞悉立即又一迭声诺诺道:“这样最好!兄弟……兄弟!我们都还有很多的大事等着去做,诗歌界的这一片天空是需要我们大家一起努力撑下去的!不管怎么样……我始终坚信……到了最后,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误会了我,你,也还是会相信我的……”
龙榔被他激动哽咽的声音打动。挂了电话,心里不禁分析判断起来。一边抬眼看了看身边的朱奇。却见朱奇十分不屑地撇着嘴说:“他这种手段是做惯了的,我现在算是把这个人一碗凉水看到底了——明里一把火,暗里捅黑刀。老奸巨滑又缺德无耻!你想想他做的那些事,一个再有成就的诗人,一旦被扣上了‘抄袭’的恶名,可想而知,他今后就算不会一败涂地,也已九分没命了!正像巫超风那个下作女人公然在网上说的那样,‘诗人,即使是去卖身,即使是去做妓女都不怕,即使性骚扰也无关大碍,只有抄袭才是最无耻的败类人渣!’。她说这样的话,说明他们懂得,诗人的七寸在哪里。而他们背地里,那么不遗余力、肆无忌惮地到处宣传制造着舆论,其目的,就是要把秦观石先生‘抄袭’的恶名先坐实了再说。管你真抄袭还是假抄袭,反正真正的内行并不多,真正愿意坐下来认真分析解读作品的人总是少数。就算到了最后,有少数几个诗歌内行,同时又肯坚持正义的人站出来为你主持公道,又能如何?那个时候,你早已经名声在外,回天无力了!……可你再听听他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一味的避重就轻,一味的假撇清!”朱奇气愤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龙榔待要如何,花渡又打来了电话。三言五语之后,说要取消明天的欧洲之行。
龙榔大为惊诧,把刚才的事情暂时丢过。一再向她追问原因。奈何,她只是避重就轻地扯了一个淡,便挂了电话。听她的口气和态度,简直再没有半点可以商量的余地。
“那边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她说不去就不去了。这位大小姐姑奶奶!总是在转眼之间,就从眉开眼笑,变得不可捉摸。”听着对方电话里传来的“嘟嘟”的声音,龙榔显得无奈而且沮丧。
朱奇此时却现出一脸春色来:“这么看来,也许真是天意了!”
龙榔怔忡着眼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朱奇笑呵呵地说:“你肯定知道的,中国诗歌协会半个月前邀请组织了二十几位著名诗人,要到河南焦作云台山参加一个国际山水诗歌节。明天正是行期。听说,你因为这段时间日程安排紧张,所以提前给推辞了。哈哈,这下好了,未婚妻跟你突然这么一撒娇,欧洲你肯定是去不成了。那么,明天为什么不跟大家一起去参加这个诗歌节呢?呵呵,我可不是见你们小夫妻思想有分歧而幸灾乐祸啊,我确实觉得,这就是天意。你大约还不知道,秦观石先生因为那场恶搞事件,这次,竟然没在被邀之列。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愿意明天一起去的话,那么,现在给领导们打个电话也来得及。我敢保证,只需你的一句话,明天,秦观石先生也一定会在被邀请之列了。帮他说句公道话吧,最近,他的情绪实在是太低落了!”
送走了朱奇,龙榔的脑子里开始有些凌乱起来。一会儿满眼全是花渡的面容身影:皓齿明眸,鲜洁如雪,摇曳生姿。一会儿又全是她那高高嘟起的小嘴儿,转眼之间,便由笑靥如花,变得怒气冲天了。一会儿又全部是刚才从那些网络、报纸上看到的,种种对秦观石的恶劣攻击之词——其中,最为荒唐可笑的是,传来传去,有好事者竟传出了:著名诗人秦观石头上长着一对犄角,白天醒着时看不见,到了晚上,就现出形来。有时,会越现越大,让他疼痛难忍,便盘踞在床上呼啸起来。他太太为此吓得几乎神经错乱,因为,那实在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一会儿,又满眼闪现着那个只见过两面的,巫超风的那副略有些狰狞的模样来:一张阴戾的柿饼脸上缀着两粒蛇眼,头上顶着一堆似乎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枯发,说话时,眼睛不看人,四处乱闪。语速极快,唾沫星子乱溅。不笑的时候,阴森森的,像一个女鬼,笑的时候,凶惨惨的,像是切齿咬牙……这样恍惚着,凌乱着,慢慢地,他便犯起困来,躺在床上,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又梦到了那个怪梦——自己匍匐在一个深涧中,他的头呼啦啦往外生风,简直要头疼欲裂,直到上面生出两只巨大的龙角来。自己的身体这时仿佛像蓄满水的水库,滔滔汩汩地往外涌卷着波浪。偶尔,他看见自己幻化成一条青黑色巨龙,在那深涧中翻波搅浪……这时,山上,款款走下来一个不辨面容的秃顶姑娘,来到涧边,轻轻跪了下去,对着头顶上的月亮深深拜了三拜,之后,小心翼翼地揭去自己头顶上的特制薄膜,立时现出里面乌黑如瀑的秀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