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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照破山河万朵(2)

这段日子以来,每逢暇时,高天珠都把自己埋在一堆五彩丝线里,她手上拿着的是一条橘粉色的长方形薄纱,上面三三两两绣着些已经成型的锦蝶,冷眼看去,就像几个正在嬉戏着的儿童,十分活泼可爱。这时,只见她先用极工细的线条又勾勒出新的轮廓,再以不同颜色的重彩,匠心独具地飞针走线一阵,眨眼间,那手底下就又有一只大锦蝶翩跹欲飞、呼之欲出了。绣得多了,原本看上去憨态可掬的几个嬉戏着的儿童,就变成了一群舞姿曼妙的仙子了。整个画面也显得愈加生动和富丽华贵了。高天珠偶尔在拿起自己的绣品细细端详之际,会忍不住说道:“伯母皮肤白,又那么喜欢蝴蝶,我要把这件特别的礼物送给她……”

龙榔每每都被这眼前的温馨画面打动得再也迈不动脚,他心绪如潮,脑海中很自然地就会浮现出《桃夭》中的一节诗句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个时候,他就会忍不住凑上前去,深深地、热烈地去吻她,有时候,他将她吻得透不上气来时,她会喘声一片地说:“针,针扎了你!”他却毫不在乎,似乎甘愿被针扎,就是要被那针扎一样,依旧满心陶醉、无限痴狂地热吻着她,那炽热的真情,简直要将她融化了……

他一直向往着古人那种诗情画意的生活,并打从心底里觉得,那才是人真正该过的生活。而高天珠每每就能让他有这种返朴归真的感觉。这种幸福甜蜜的感觉,是用语言无法表述的。对照此情此景,偶尔,他也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花渡。想到她从小到大,都被如花似玉地娇惯着,关于物质上的一切,无论她想要什么,几乎都是唾手可得、易如反掌。在她家里,光是她衣橱里那些上万元的名牌衣服,就可以开一家专卖店了。其外,她的鞋子、手袋、香水、化妆品等亦复如是,也统统都是国际知名品牌。总之,她和高天珠的生活环境,是那么判若云泥。可是,他却从来都不曾在荣华富贵的花渡那张漂亮的脸上,看到过如同天珠这样甜谧怡人、如诗如画般的美好神情。论学历,花渡已经大学毕业,并且是当下炙手可热的“海归派”,而天珠只是一个正在读大三的女学生,可不知为什么,相比之下,花渡就是无论如何都没有高天珠这么底蕴深藏和超拔出尘。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那是因为,在高天珠的骨子里,更多地袭承了中国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之故。是啊,中国5000年辉煌灿烂的传统文化,她的教育理念,一直都是伦理的教育,道德的教育,爱的教育,礼仪的教育。这个教育,让人为文所化,让人美上加好……然而,时值今日,人类的生存似乎已经到了没有比现在更加危险的时代了——传统文化正逐渐被全盘抛弃,祖先的智慧和美德也正在被统统否定。人人争利,人人曰利。财富的多寡、权势的高低,成了人们用来衡量一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准!就连很多学校里的学生们,也常常是一片“有知识没文化,有技能没常识,有专业没思想”的现象。老师和学生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再像从前那般——“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了。相反,现在的很多学生都只认为,我是交了学费的,我和老师的关系,只是花钱来得到知识的关系……曾几何时,他为这种现象大为感慨愁痛,他是多么深刻地认识到:中国以及中国的教育,早就已经到了该认祖归宗的时刻了!要完成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就要复兴一种民族精神,就要构建对人生、对社会的价值标准,就要回归传统文化,以德兴国……

这一天,龙榔终于要带着高天珠一起回北京去了。高天珠的爸爸特意让高天宝跟着一路护送了过去。他给龙榔的爸爸妈妈带了许多的土特产。

在机场,小灵灵抱着姑姑大哭着不让她走,说他们这一定是背着她偷偷去看她奶奶的,说他们大家都在骗她,因为她的奶奶根本就没有去世。不久前,她的爸爸妈妈还拿回奶奶的好多好多的钱来,那一定是奶奶寄给他们的。梅秀芝听了,吓得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掩女儿的嘴,让她不要乱讲话。灵灵才不管那一套,一巴掌打开她的手,越发大哭起来,她无比委屈地说,奶奶就算要和她捉迷藏,也不用捉这么长的时间啊!难道,她就不知道,灵灵想她想得心都要碎了吗?把众人弄得也忍不住眼泪簌簌地流。

到了北京之后,自然是一场隆重的接风洗尘。龙妈妈事先早把这件事情跟丈夫掰开揉碎地说清楚了。像龙华中这样的人物,对于儿女们私人情感方面的事情,他向来是十分的民主、十分看得开的,他想,既然龙榔和花渡的感情无法继续了,那么,管他究竟是在多短的时间之内,又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可心如意之人呢?

再加上天珠生得楚楚娟丽,绝妙似临风仙蕊,鲜媚如梨花带雨。龙华中看了,自然是万分满意,简直就有些合不拢笑口了,哪里还会有什么不同意见。

这时,高天珠将一件绣工极其精美华丽的橘粉色百蝶披肩灵巧地披上了龙妈妈的肩头,直赢得龙妈妈一片声地盛赞。又夸她慧质兰心,又赞她锦心妙手。龙榔站在一旁,眼里、脸上全是得意之色。龙华中一见这阵仗,更是乐得要玉成眼前这一对玉人了。

高天宝虽然上不了台面,但是谨遵临来前父亲的教训,倒也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有礼适度,少说多笑,做得很是体面有脸了。

饭后,龙妈妈把自己娘家的一个祖传的翡翠挂件悄悄送给了高天珠。

这是一颗硕大的,八颗蛋面的翡翠镶钻的项链吊坠儿,清澈的红绿黄紫并存的翡翠加上冰种的白底色和西方高档红宝石的配合,非常的漂亮醒目,古典灵韵之中,另有着一种罕见的张扬。

高天珠将这件流光溢彩、晶莹华贵的礼物接在手中,心里不觉一震,这件东西是何等眼熟!她终于想起来了,她的妈妈也曾给她留有这样的一个翡翠挂件。是的,这种罕见的材质和做工,现在的市场上是很少见的。

她记得,因为那个翡翠挂件,她妈妈还和她爸爸翻过几次脸。后来,妈妈气极了,就把它藏了起来,直到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之后,妈妈才重又将它拿了出来,作为礼物送给了她。她因嫌它太过贵重惹眼,所以,就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很少佩戴。

妈妈生前,常常跟她讲起:“翡翠是一种来自文化深处的吉祥物,是一种历史的沉淀,是一种美丽的沉积,它可以让佩带者凝神聚气。相传,盘古死后,他的呼吸,变成了风和云。他的肌肉,化成了土地。而他的骨髓,就变成了玉石翡翠和珍珠。因此,玉石和翡翠历来都被视为具有驱邪避凶的魔力。从古到今,无以数计的人们都以它作为家传之宝或是定情信物……”

龙妈妈见她捧着那翡翠挂件陷入了沉思,一时只当她是太喜欢得狠了,心里还暗暗赞赏着这小丫头的好眼力呢!

少时,高天珠走到那间临时为她安排的房间里,从自己的行李箱中最里层那个带着锁的保险袋中,取出了自己珍藏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翡翠挂件来,她将两个晶莹清澈的物件儿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对比、观看着,连她自己都觉得甚是奇异。

母亲在世时,曾不止一次悄悄告诉过她,这种翡翠,代表着一种神秘,一种寄托,和一种不可战胜的自然之力。母亲还告诉过她,翡翠,并不仅仅有一种碧绿的颜色,就是那种绿,也有着千差万别、深浅不一的色调。同时,它还有着红、黄、蓝、紫、白、黑、灰等颜色。而一块同时并存有多种色彩的翡翠,不仅寓意丰富,也更加珍贵。比如红绿并存的,被称为“双喜临门”。红、绿、紫并存的,则被称为“福禄寿”。红、绿、黄、紫色并存的,就是“四大喜”。如果还有白底色的,就更加弥足珍贵了,被尊誉为“五福临门”……那个时候,她就和母亲头贴着头,互相陶醉在一片幸福之中。仿佛她们是一对把全部的福运都攥在了手中的,世界上最幸福的母女……

于是,接下来,就有了龙妈妈的一场晴天霹雳般地撞破。本来,龙妈妈是进去给她送睡衣的。尽管,之前,她已经为未来的儿媳妇准备了好几件花色不同的睡衣了,可是昨天,她在逛商场时,还是忍不住又给她买了两件回来。

因为高天珠前脚刚进门,又是一个人走进房间里去的,再加上,那房间的门是半开着的,所以龙妈妈没有敲门,就一脚跟着迈了进来。结果,给她一眼看见了高天珠拿着她祖传的两块一模一样的翡翠挂件在那里发呆。

龙妈妈一惊非小,浑身的血液轰然一声,全部涌了上来。她简直有些立脚不住了。那一刻,她情愿时光能够倒流,这一幕,永远也不曾被她撞破。

然而,时光不可能倒流。该被撞破的事情,也不可能继续石沉海底,永远不见天日。

本能的,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极力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向高天珠连声问道:“孩子,你……你怎么也有一个这样的挂件呢?这……是谁给你的?”

高天珠原本还没有从自己的吃惊之中回过神来,现在,又看着她一脸吃惊的表情,脑子里早已不能转弯了,便实话实说道:“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我也……觉得很巧……它们,怎么竟是一模一样的呢?”

龙妈妈全身又是一震,不等她把话说完,就颤抖着声音问:“你妈妈?她……她姓什么?叫,叫什么?”

这样一来,引发了高天珠无限的哀思。她甚至又再次想到了冥冥之中,自己的父母双亲那种奇妙的缘分。她的妈妈名叫边月,而她的爸爸名叫高胡风。早在1800多年前,蔡文姬在她那篇著名的《胡笳十八拍》中,就写下一句“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的诗句。现在看来,简直就是一个谶语了。进而,又想到自己母亲一生好强而又不幸的命运,她神色黯然地垂下眼帘,凄然地说:“我妈妈……姓边,单名一个‘月’。”

“什么!”龙妈妈犹如遭了五雷轰顶一般,脸色刹时变得惨白,她有些不相信地问,“你妈妈叫边月?她真的……叫边月吗?”

高天珠被她这激动的情绪,惊得回过神来。接着,又有些吃惊得手足无措起来,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向着她深深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们……我是说,你妈妈和你爸爸,他们从前是不是住在河南武陟县的万花庄的?你,是不是就出生在那里?你是不是出生在1985年8月15,你今年……今年23岁……对吗?”

高天珠深抽了一口气,眼睛瞠得圆圆的,她被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有连连点着头。

龙妈妈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站不稳。高天珠连忙上前一步,将她扶住。看情形,她简直就要哭了出来。可是,大概是想到了客厅里的那对春风得意的父子,又连忙忍住了。她怔忡地看着高天珠,只觉得那似水流年滔滔汩汩地向她逼来……这一晚,龙妈妈整夜都辗转难眠,整个人都陷进一片纷乱的思绪之中。惊惶,欣喜,紧张,心痛,辛酸,害怕……各种复杂的情绪,搅得她五内沸然。

后半夜,她甚至让阿姨把已经休息了的高天宝叫醒,又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向他盘问、了解了一番家里的具体情况。诸如:家里总共有几个兄弟姐妹,高天珠是在家里出生的吗……

高天宝兴致勃勃地告诉她:“我家里就我和天珠兄妹两个,天珠是在我姨家出生的,抱回家里时,已经快要满月了……”

龙妈妈听了,脑中轰然一声,像是被人当场判了死刑一般,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第二天一早,送走了高天宝,龙妈妈哭丧着一张脸把儿子叫到了她的书房中。她忍了多少次,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儿子,你……和天珠,你们的关系……究竟,发展到了哪一步?”

龙榔笑嘻嘻地说:“这还用问吗?”

龙妈妈说:“事关重大,一定要问。”

龙榔许是这些天以来,被幸福迷了心窍。以致,竟没有看出母亲的眼中是含着泪水的,依旧笑嘻嘻地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生,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又笑着说,“妈妈,现在学校里也允许大学生结婚了,你看我今年就把天珠娶回来怎么样?苦等的滋味真的很难熬,妈妈,你的儿子很没出息……”

龙妈妈听了,再也忍不住,用手帕捂着鼻子“呜”地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肝肠寸断地说:“儿子,妈妈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说!妈妈真的不知道,天底下,为什么竟会有这么残酷和无情的事情发生!你和天珠,你们是不能在一起的,你们是不能结婚的呀!因为,她是你的亲表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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