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毛嘴”惊叫一声,回头快速看了龙榔一眼,便跟了她一路飞奔而去。
经过花渡这一场大闹,高天珠竟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
每天,她不再以泪洗面,不再忧伤愁悴,也不再茶饭不思了。
她又开始精力充沛,能说能笑了。她开始着手母亲后事的遗留问题,开始准备着这段时间落下的功课,每天清晨,她都会把一杯精心泡制好的悬崖菊花茶放在父亲的面前。偶尔,她在忙碌一件事情的时候,会忽然转过脸来,笑吟吟地把一颗颜色诱人的圣女果放进龙榔的嘴里。她给他讲这里的一切名人名胜,动人传说……她尽量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充盈而丰实,以让自己无暇重温和回忆悲伤与痛楚。
这天中午时分,高天宝气急败坏地从外面跑了回来,一进门就将那肇事司机一通地破口大骂。
众人大惊,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跳着脚说,听到可靠的消息,那肇事司机的家人,正准备拿钱贿赂事故负责处的交警呢!
龙榔听了,面色一沉。让他不要太过激动。之后,便拿出自己的手机,给旅游局局长张玉立打去了电话,将此事叙述了一番。
张玉立在另外一端向他极力保证着说:“龙老师您放心,这件事情,我和我的司机都是目击证人,他们捣不了鬼的!我这就给交警大队打电话了解一下情况,请您放心,这件事情,一定会得到公正解决的!”
下午时分,高天宝手舞足蹈地奔回家来,大笑着报告给家人一条新消息:肇事司机因态度不端正,一再装病,不肯配合处理事故,已经被刑拘了。
话音未落,他就接到了那肇事司机的家人打过来的一个要求“私了”的电话,并请他马上开个价。高天宝便又是一番声情并茂地铺陈例证,大讲大说。说到一半时,他又兴兴头头地转身出去了。
晚饭时分,梅秀芝来了。
高天珠的爸爸问她从哪儿来,吃过饭了吗?
梅秀芝说:“从我二姐家来,”她重重地“咳”了一声,忽发忿然之色,“我哪还有心情吃饭!爸爸,您说,天底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我爸爸妈妈的老房子要改建,我二姐知道了,就跑过去,跟我爸爸妈妈说,‘你们都这把岁数了,还买什么新房?搬过去和我住一块儿得了!把你们卖房的钱,给我和我兄弟平分了算了!’您说,她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我也是做女儿的,我怎么就从来都没这么厚脸皮?我怎么从小就知道,这女儿,始终都是外姓人,是不能没皮没脸地总惦记着娘家的那点钱财!人家谁家老人辛辛苦苦积攒,留下来的钱财,不是留给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会让你一个外姓人白白拿了去的……”
龙榔听到这里,向她微微点了点头,跟高天珠的爸爸打了声招呼,便拉着高天珠出门去了。
这时的陪嫁妆村,外面早已是一片漆黑。这里的昼夜温差非常之大。正应了那句“早穿棉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的谚语。
龙榔和高天珠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相对而立,一阵寒雾袭来,俩人都有些瑟瑟而栗。龙榔的心情,就像这夜色中的寒雾一般,说不出有多么的凄凉黯然。这个时候,他觉得上苍真是很不公平。她既然创造了天珠这个人,却又让她生长在这样不堪的环境中。更可气的是,他本人对此竟然完全无能为力。如果,一切可以重新再来一次的话,哪怕是将他自己粉身碎骨,哪怕是让他万劫不复呢,他也要力求命运之神将他和天珠对调一下,他愿意代她去受一切的罪苦。
“天珠,记住,到时候,不要分他们的一分钱!就算他们给你,也不能要!”
高天珠和他久久凝视着,泪水充满了眼眶。
“天珠,你,这次跟我一起走吧!不如,我带你一起到北京去吧?”他无限心疼地将她拥在怀里,各种复杂的情绪,纵横交错地涌上他的心头,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原本,他打算处理好高天珠母亲的后事之后,一个人先回北京。因为,等着他的,将是一桩更加重大的事情,他必须要去处理。无论面前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他都必须一个人去面对和解决。
他原想等到把和花渡的事情真正了结清楚,再把高天珠带到北京,带到他的爸爸妈妈面前。然后,便从此与她长相厮守。
可是,现在,他一天天目睹高天珠所处的环境,看着她那双无比贪婪冷酷,自私自利的哥嫂,看着他们这些天来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看着他们在自己母亲尸骨未寒之际,就这样生狼一般地处处欺凌,挤压着天珠,那种感觉真是比剐他,杀他,还要让他心痛难忍。
“天珠,我们一起走吧!”他终于痛下决心。
高天珠目光灼灼。对于这份天降的意外奇缘,她的内心亦是又惊又喜,亦愁亦痛。
她想要问他的话,由心里跳到嘴里,总是那么艰难:“你,能给我说说,那个……花渡小姐吗?她和你……”
龙榔迎着她的目光,不由握紧了她的双手,真诚地向她说:“其实,她也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聪明多才,古灵精怪。才华出众不免自负,好冲动往往不计后果,富于梦想有时经不起挫折和考验。常常无法忍受他人差劲的办事能力而批评他人,有着极端的完美主义心态……”
“那,你们真的……就要结婚了是吗?”
“如果,没有上次的焦作之行,没有那次山水诗歌节上和你的相遇,我们应该会。事实上,那天的焦作之行,本来应该是我们一起到欧洲的婚前之旅。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出发前夕,她突然变卦,说什么也不肯到欧洲去了。而我,就鬼使神差地来到了焦作,就遇到了你!”
“可是……”高天珠的目光有些黯淡了,口里喃喃的,“都已经就要结婚了,又怎么能轻易地说断就断得了呢?万一,她不同意,万一,她想不开……万一你们两家的亲人都反对……”
“天珠,这些事情,你不必来忧心费神,让我一个人来处理好吗?相信我吧,我会处理好的!”
“那太不容易了,未免太难办到……你们都已经就要结婚了,你们大城市的人,都那么开放……她,她怎么可能同意!”
龙榔起初听得有些发呆,现在忽然一声笑了出来:“天珠,你是怕我曾经和她……你怕我和她已经有过夫妻之实,所以因此而担心,她会因为这个而不依不饶是吗?”
高天珠的脸一下子绯红了。
龙榔无法抗拒地吻在了她那张海棠带醉的小脸上,怜惜地,紧紧地拥着她,异常动情,异常诚挚地说:“说起来,真是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我和她……真的从来都没有过!”
“啊?”天珠瞠着眼睛,似乎有些不能相信。
“天珠,我想,你一定也是非常相信缘分的。其实,在我19岁的时候,我就已经遇到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了。她和天珠一样的仙风傲骨,和天珠一样的清丽出尘,不食人间烟火……”他的目光炯炯瞪视着面前的那片榔榆林,视线并没有停在树上,而是穿过了树林,落在一个遥远而温馨的从前:莺啼燕舞,红花绿树之间,他和一位丽人携手漫步,那位丽人皓齿明眸,腰如束素。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书房之中,丽人巧笑盼兮,慢舒酥手,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床帷之内,丽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若轻云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
“我们志趣相投,心心相印。在我24岁那年,就在我们即将举行婚礼的前3天,她,因为一场车祸……而永远地离开了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无法想象,一个曾经那么鲜活的生命,一张曾经那么美丽的脸,眨眼之间,就再也不能动,不能说,不能对你笑了……她几乎流干了身上所有的血……有好长好长的时间,我简直对人生充满了绝望!我给她写了一首又一首的诗,在那些黑暗无依的日子里,只有那些长长短短的诗句,可以排遣我心中的思念和伤痛……直到去年,我认识了花渡,她健康,顽皮,古灵精怪,有时,飞扬跋扈,蛮不讲理。我甚至觉得这样很好,至少,她的生命力会很旺盛,不会那么脆弱……每次,我们俩要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眼前就立刻出现了我第一个恋人的影子,我就再也没有任何心情,提不起任何兴趣了。其实花渡她真的算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儿,她外表虽然有些孤傲骄横之气,内心里却也很是传统守旧。说起来,她真的也怪可怜。和我认识了将近一年,而我却连一首诗都没有为她写过。”
高天珠听得傻住了,呆住了,满脸的珠泪,滚滚而落。在满怀的悲戚之中,她又大哭起来。她越哭越伤心,越哭越难过。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全部哭出来一样。却不知是因为这个悲惨的故事打动了她,还是因为那个遭遇车祸的女孩,使她又进一步联想到了自己妈妈的缘故。
这个晚上花渡的内心沸腾而忧怆,惝恍而迷离。
许多事情,是这样的不可预知,不由人做主地发生。最终,使人无法逃脱定命。在强大的命运面前,人力,显得是如此的渺小和微不足道。原本,她有着那么美好的幻梦。一片芳心私属之人,是那么令她惊喜,那么令她骄傲和满意。曾经,让她对生活,对命运充满了感激。而此时……她知道,自己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从前,龙榔对她是何等的宽容宠爱,情意绵绵!尽管她孤高好胜,经常情绪不稳。经常在转眼之间,便从眉开眼笑,变得怒气冲天。但他都从来不曾真正介意过。可是现在,为什么,他说变就完全地变了呢?
他居然当着外人,便对她义正词严地训斥。她哭成了那样,伤心成了那样他也不管。她抽身跑掉,他也并没有惊慌失措地追赶上来,更何谈什么软语温存,将功补过地赶来将她安慰。花渡真是伤心极了,真是无助极了,同时也羞恼,难堪极了。这个时候,也就唯有借酒消愁。平时,她几乎是滴酒不沾的。可是,今天,她有满心的委屈,满腔的幽怨,是非喝不可了。她在吧台前,要了一杯红酒,一仰头,下去了大半。再仰头,杯子就要见底了。于是,她又再要了一杯。她这哪里是喝酒,简直就是在喝断肠的毒药了。她一面幽怨着,悲恼着,一面想着心事,一面大喝着。
“飞毛嘴”在她旁边极力苦劝着,真是到了“口吐莲花,地涌金莲”的份上了,但却完全无济于事。
“飞毛嘴”情急之下,就拿出手机说要给龙榔打电话,请他过来。
花渡大窘之下,怒声向她喊道:“你要请他过来,求他过来是不是?我也太贱骨头了!我嫁不出去了吗?他这样无缘无故地变卦,这样无情无义地对我,羞辱我!难道,你还要低声下气地把他求来,让他到这里来看我的笑话,到这里来继续羞辱我,轻视我,教训我是吗?”她嘴上硬着,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飞毛嘴”一看情况简直要不可收拾了,只好悄悄溜出去,偷偷给花渡的妈妈打电话。
花渡九曲愁肠,难禁珠泪。正喝得起劲,不料想,她妈妈打来了电话。身为母亲,听到自己的女儿忽然在几百里之外的地方酗酒,自然少不了追问、教训一番。
花渡听得恍恍惚惚,这时只觉得酒力向上鼓荡,头上突然间加重。母亲那端忽强忽弱的责备,将她心中的苦水全部勾了出来。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可他说变就变了!让我怎么办!你们非得一再盘问追查,一点尊严也不打算让我要!我是强撑着,我受的委屈,比天还大,比海还深,你们有谁知道!你们就知道跟着外人一起瞎起哄,来埋怨我的不是!我就是千不对万不对,也并没有背着他去和别人乱搞乱爱!可是他呢!当着我的面,他就!呜呜……他居然还那么大言不惭,那么绝情地对我说什么缘来缘去,挡不住,没办法的狗屁话!”花渡越哭越伤心,嗓子都嘶裂了。
最后,她恍惚在电话中听到她妈妈焦急地说什么“地震……快回家”之类的话。便又哭又笑地对着那电话说:“地震有什么可怕?现在,我的天也塌了!人魂两分离!再也……踩不回大地上来了!”
与此同时,高天宝夫妇也在床上辗转反侧。
“我说,你以后说话也得小心一点儿!那主儿的来头一定不小!以后我们还少不了要仰仗他,你可千万别把他得罪得太苦了!”
“你这个猪脑袋!他的来头就是再大,我们以后就是再怎么要去仰仗他,他还能白白给你30万,50万吗?别做你的大头梦了,与其对人家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还不如紧紧抓住眼前该得的钱!”
“那些钱,你,真的一分也不打算给天珠了吗?”
“好女不争嫁妆!她一个外姓人,凭什么来惦记娘家的钱财!人家谁家老人辛辛苦苦积攒,留下来的钱财,不是留给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会让一个外姓人白白拿了去的……”
不料,隔墙有耳。梅秀芝的这番话激起了她女儿小灵灵的反感。小丫头气愤地在隔壁大喊一声:“哼,妈妈讨厌!妈妈最讨厌了!我再也不要理妈妈了!”
梅秀芝大惊,这时连忙一骨碌爬起身来,一路“心肝,宝贝儿”的叫着,向小女儿的房间里跑了进去。
哪知,一脚才刚迈进门去,就遭到女儿一通劈头大喝:“哼!我再也不要理你们!我也是女孩儿,我也是外姓人,你们少来理我!”
梅秀芝急得“心肝,肉儿”地乱叫,上窜下跳地要把满床打滚的灵灵抱起来:“好灵灵,乖灵灵!那怎么能一样呢!灵灵是爸爸妈妈的眼珠子,心头肉!只要灵灵想要,别说是爸爸妈妈的钱,灵灵就是拿刀子来拉妈妈身上的肉吃,想喝妈妈身上的血,妈妈都愿意!”
“哼!”灵灵一骨碌坐了起来,“你们少来骗我,我才不相信我奶奶是真的去世了呢!我奶奶那么调皮,她一定是和我们捉迷藏,逗我们玩呢!我奶奶最疼我姑姑和灵灵了!说不定她哪天就会突然回来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呢!哼,到时,让我奶奶知道你们这么欺负我姑姑,看她怎么骂你们!”
梅秀芝听了这番话,脸色惨然大变,骨脊一阵阵地发凉。她仿佛看到,遥远的天际,有一双凌厉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瞪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