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他月前下了一道诏书,将自己已死的父皇,册封了一个委实可笑的名号-----——寡恩侯。
当日父皇在军中自尽,尸首便被部将草草葬于东陵。而今,却连仅剩的一块无字碑,也要被刻上这样屈辱的名号。
她恨。
恨这个一手导致了自己国破家亡的仇人。
哪怕是只能在他的胸口处刺上一针,让他痛一下,也是她恨他的一种方式。
萧锦彦与她对视片刻,从她的眼底读出了不加掩饰的鄙夷与憎恶,他整个人渐渐冷厉起来,阴冷的表情令四下的人后背都生出了寒意。而后,他忽然露出了一个有些玩意的笑容,依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声调,道: “李德全,带她去浣碧池。”
浣碧池是王府西面一泓外头接进来的天然温泉,白日里热气蒸氤,更显得水汽茫茫。
水池四面都是山石相围,池底铺满雪白卵石,粒粒莹洁。
她被人褪去衣裳,整个人被按在池沿的青石上,那嶙峋的石尖硌疼她瘦削的肋骨,她几乎放声尖叫,可是他整个人已经席卷着压上来,她只觉身子更疼。
她沉默的反抗着,手脚并用,腹中饥渴,身形瘦弱,自己也不知自己从哪里来的那么些力气。
两个人在池水中扭打着,似是孩童的玩乐,又似纵情嬉戏的少年男女。不时溅起水花一片,清涟漪漪。只是她明显体力不济,他便更加慵懒的肆意欺凌。
待沉到水底,因着池底的卵石太滑,她越发是站不住脚,他像熟练玩弄老鼠的猫,轻巧地将她推到水深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在水里挣扎。
她呛了一口水又一口水,简直没了挣扎的力气,他索性放了手,她不会游泳,沉下去两手乱抓,眼前一片水的海洋,无边无际。
在即将窒息的最后一刹那,他忽然沉下来,突然覆上她的唇。
他带着阳刚之气的呼吸是她喉间唯一的一缕气,她不由自主的吸附过去,如同一尾缺水的鱼一般贪婪地吸吮着。
在这迷乱窒息的挣扎里,她终于缓过气来。却看见他眸中那一抹促狭的讥讽与嘲笑。那冷光瞬间刺痛了她混乱的心神,她于是奋力推开他,却不想,他又再度俯身压了下来。
他抓住她的皓腕,将她的身体扳转过来,以光洁的后背背对着他的身体。
两个人赤身裸体在水中纠缠着,她的长发散开来,仿佛最柔绵的水草,丝丝缕缕缠绕在他指尖。
他伸手托住她纤巧玲珑的玉臀,将宽大的手掌抵在她的腰身处,觅得那腰间天然生就的一块胭脂色蝴蝶一样的胎记,不住的轻轻抚摸着。
她浑身无力的被按在池壁,整个人像是一条软软的水草,双手亦被他轻巧的一只手反剪在腰后。
太阳照在水面上,粼粼反光令人睁不开眼睛,她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每一下下都是短促而痛楚——是痛楚,他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都是无穷无尽的痛楚。
可她却在这无穷无尽的痛楚中找到了一处窄小的通道,她如此痛苦,困于命运的凌虐而无法挣脱,可他却如此快活而恣意。
肆意的凌辱着她的肉体,凌辱着自己昔日的尊严。
她怎么能甘心呢?
她仰起头,极力忍耐着所有的痛苦和窒息。她在思索着,该如何给他最最有力的一记回击。
见她将脸反转过来,他的舌尖便就势凑了过去。她咬破了自己的唇,腥浓芬芳的血腥之气传递到他的蕾尖上,萧锦彦因此愈发的兴致高昂起来。
两片舌尖纠缠追逐了许久,柔嘉终于找了个空子吐了一口气。萧锦彦将唇移至她的颈间,继续在那一片冰肌玉肤上轻轻吻去。
柔嘉张开嘴,看见自己艳丽的血氤氲散开在澄净的水中,有种说不出的妖艳妩媚姿态。
她忽然微微一笑,妩媚地伸手抱住他的身子,而后,将自己娇嫩的蔷薇色樱唇送到他的唇边。
他有些意外于她的主动献媚,片刻过后,却欣欣然地接受了她送来的芳香甘甜。
舌尖相抵,缠绕,吮吸……他未曾想到,原来同样是女子,姿色各有不同,却有人能散发出如此令他迷惑的甘美气息……
这是他生平从未领略过的一种滋味。诱人,清醇,带有丝丝的魅惑,叫人欲罢不能……
忽然,舌尖传来一阵异样的痛楚,他几乎是猝不及防的,下意识的便用力推开她!
她居然咬破了他的舌头!血丝,弥漫在只剩痛楚的口腔内。
她被他一掌推到池边上,后背硌的生疼。嘴角,正挂着一丝嫣红的血水,眼底,却是丝毫不掩饰的欢快与自在!
萧锦彦有些狼狈的纵出水面,不多时,她也被人强行拉了出来。
李德全尖锐的嗓音里有着十分的恼怒,他指着柔嘉厉声呵斥道:“贱婢!你居然敢伤了王爷的万金之躯!简直是罪该万死!”
而萧锦彦此时已经披上侍从递上来的衣衫,紧紧地抿着自己受伤的舌尖。他招手示意人将她带上前来,未待他开口,她已然挑眉说道:“萧锦彦,你以为这般践踏在我身上,便能找回自己昔日失去的一切么?你——真正是个十分的可怜之人…….”
她的话没有说完,便被他忽然伸过来的两指紧紧地握住了下颌。他用力那么的大,以至于她都能听见自己下颌处骨骼的咯咯作响。
只是他终究没有用力捏碎了她的下颌,片刻之后,他强忍痛楚,低缓地开口说道:“傅柔嘉,你可知自己是在跟谁说话?”
柔嘉不惊不惧地看着他,待到他松开手指之后,才回道:“萧锦彦,你自知我说的是不是实话。这些年以来你不择手段,费尽心机想要出人头地,你可问过你自己,而今得到的一切是否令你感到开心?亦或者失去的那些才令你更加留恋?你如今做了南齐的摄政王那又怎样?你心中无爱,怨恨与痛苦却有增无减。你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权倾天下,可你身边却没有一个真正爱你你也深爱的亲人来与你分享这一切!你之所以这般拼命地践踏我,说到底,不过是不甘我曾拥有过你不曾拥有的一切!萧锦彦,你说这样的你,怎能不让我觉得可怜?”
“你!”他骤然俯身下来,逼近她的眼前,森冷的眸中翻涌着阵阵戾气。
两人对视片刻,他忽然勾起唇角一抹阴冷的笑意,继而以些许沙哑的声音对她低声说道:“傅柔嘉,本王还真是小看你了。啧啧,果然,你跟其他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说完之后,他忽又站起身来。环顾着四周秀丽的景致,似有些兴致盎然地说道:“不过你也有些过分高看自己了,你以为,本王将你留在王府中,便是真等着你回心转意?真是天大的笑话!本王说过,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历来都是没什么好下场的。两个月后,东晋的金吾大将军孙元靖将会带着他的妻妾来我南齐拜访。想来你也知道,这孙元靖如今最最宠爱的一个小妾,便是你母后——昔日的北秦皇后,凌佩缜。本王今日见了你,忽然有个绝妙的想法,你说,若是本王届时将你一并送与孙元靖为妾,那么,到时候你们母女俩岂不是可以在同一个男人的怀里共聚天伦了?啧啧,这主意想来也真是不错。本王且等着,看看到了那个时候,你还能不能死鸭子嘴硬?亦或者,你要不要当着众人的面来求本王饶恕你这个卑贱的奴婢?”
傅柔嘉显见被萧锦彦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震住了,她半晌才回过神来。是了的,自己便是在摄政王府的浣衣房中终日操持苦役,可也零星听到过一些关于母后的消息。
据说她在洛都沦陷的那一日,便被献给了东晋大将军孙元靖的帐中。至此,成为孙元靖的宠妾,依旧享受着昔日的荣华富贵。
而就连北秦旧宫人口中说出这段话时,那语气里也是含着十分的不屑与鄙夷。世人都说她堂堂一介北秦国母,在亡国之后居然委身仇敌,实在是不要脸无耻之至。
只有闻言缄默的柔嘉心里默默地为自己母后辩解着,不,不是那样的,母后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母后她不是那样的人!
见她面露怔呆愕然之色,萧锦彦这才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他心中沉吟片刻,最后转身走出了一段路,对身后跟着的李德全道:“既然如此不识抬举,将她押入苦役司,着人好生看管着,在孙元靖进京之前,可不能叫她寻了短见。否则……”
李德全听着主子那话里的意思,连忙应道:“是,王爷请放心,而今苦役司那边本来就看守严密,奴才再传了您的旨意过去,断不会有什么岔子的。”
“嗯,另外,再安排个人,看着她。”萧锦彦说了这一声,李德全倒是有些摸不到头脑,问道:“看着她?王爷……”
。
萧锦彦见他不解也有些不耐烦起来,便道:“看着她,就是好好磨一下她的性子。另外,她太瘦了,饮食上面不要太苛待。懂了吗?”
说完,他便起身离去。而李德全则是愣了愣,有点不知所以的琢磨了一番,最后招呼了身后的两个侍卫,一左一右的,将柔嘉拖着从浣碧池拉到了王府最西面的一座小山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凉发起了烧,被押解到苦役司时,柔嘉只觉得这山腰下的小院门口春风寒气逼人,只一小会就把身上吹得一寸寸僵冷起来。可脑袋却热得有些不清不楚,一脚踩下去,人就如同行走在云端里一般,云里雾里的没有方向。
因为没有穿鞋,一路上走来,两只脚底板都已经被碎石子硌起了无数血泡。负责押解的人把她往门口的侍卫处一送,又转达了李德全的吩咐之后,便拿了回执头也不回地走了。
柔嘉沉默地站着,直到有人走到她面前来示意,她这才垂着头,顺着檐廊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
走进院子里往四处抬眼一看,暮色里只见浓墨色的房影、院墙四面围绕,圈出小小一方天井,像洗过笔的水盂。厨下的火光稀疏闪动,一跳一跳的,病恹恹的样子。
这便是苦役司,从前在浣衣房的时候,掌事孙婆子动不动挂在嘴边用来震慑这些旧秦宫人好好干活的所在。据说,在这里的十来个受苦役的人,每日要刷洗整个王府上千个的马桶。只要有一个没有刷干净,就是一顿结实的鞭子。
真正是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来到了这样的地方。想想从前,自小被养在金尊玉贵之中。傅柔嘉更觉得,那些前尘往事,已然遥远的如同一场梦境一般虚无。
苦役司里头人不多,只外头守卫严实,到了夜间外面一上锁,里头的人便是插翅也难飞,此时都安静地睡去了。
柔嘉撑着发烧的身子,在一间大通铺的尽头找到了一处可容身的旮旯。领她进来的人也没给她褥子,她便摸索着在黑暗里躺了下去,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蜷缩的如同一只瘦弱的小兽。
睡到后半夜,到底发起热来。浑身热一阵冷一阵的,牙关也咯咯打起颤来。柔嘉晕晕乎乎的翻了几个身,恍惚间似又回到了半年前刚进浣衣坊的时候。
一路历经艰辛迎着风雪的被大军从洛都带到了中京,同行的许多女子都死于劳累和蹂躏当中。曾经好几次,她眼睁睁地看着同行的宫人在路上被兴起的兵士拉到路边的草丛雪地中,就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还有一些,中途被选做了军妓,自然,也是再没有了消息。
唯有她虽然被萧锦彦抹去了秦宫公主的身份,也被混杂在低等宫人的队伍里,每日徒步苦行,只是她逃过了那些惨无人道的折磨。
刚刚抵达摄政王府的那两日,正好是她小日子来临的时候。新来的亡国女奴自然便是那砧板上的新肉,浣衣房的掌事孙姑姑又是个会贪钱的人,有心细机灵的宫人将昔日宫破时自己缝在小衣里的首饰献了出来,如此便得了个稍稍好些的差事。余下她和几个老实胆小的宫女,被摊派去做了最苦最累的活-----——浣洗那些王府里头奴婢下人的衣衫。
不消说,主子们的衣衫自然是金贵的,需得慢工出细活,浣洗的人每日浆洗的数量也自然有限。
可奴婢和下人的衣衫却是不需做那么多的花头,只一样,那数量多得难以想象。冬日的衣衫,又是厚重粗实不过的。沾水之后,随便一件外头的罩衣,便需得她用尽吃奶的力气才能拎得动。
这些衣衫高高的堆成几摞小山,几个人各占一个硕大的洗衣盆子,弯腰蹲在那里,麻木的搓着手里的衣衫,心里觉得似乎永远也洗不完。
寒风刺骨的腊月里,挨着下腹的阵阵刺痛,双脚站在冰冷的水里,不停地抖动着濡湿的衣衫。那样难挨的时光,柔嘉最初只是坚持了两天,便因为再也扛不住,咚的一声昏倒在了洗衣池里。
当众昏倒的结果是,孙婆子以为她这宫人有意想要挑衅自己掌事的威严,又想着要在新奴面前树立起自己的权威,于是一碗姜水灌下去之后,当着众人的面,将她一顿好打。
那蒲扇般的巴掌如雨一般的劈头盖脸地落下时,一开始柔嘉还想伸手去挡。后来知道了这样的境地下,便是去挡也是徒劳,于是索性垂下了脸,只求她尽快发泄完自己的怒气。
却不想,她这强咬牙关一声不吭的模样,在孙婆子的眼底却成了倔强不逊。在随手拔下自己头上的金簪朝她肩背上连刺了十几下之后,这腰板浑圆的老妇因着先前打牌时手气不旺,终于飞起一脚,踢在了她的小腹上。
柔嘉当时只觉得眼前一黑,继而是一阵金星乱串。这一昏倒,便真正在床上躺了十来天也没能起来。
才刚来月事的少女稚嫩的身子,因为受了这凶狠的一脚,加之之前的冷水刺激,这一次的月信,便足足来了有大半个月之久。
因着她这病,同屋住着大通铺的人都不愿让她睡在铺上。只单单用两条板凳给架了一个狭小的地方,将她安排在最最偏僻潮湿的角落里。
有时候清醒的时候,柔嘉自己都会诧异,原来一个柔弱的女子,也有这么多的鲜血可以流淌。可笑的是,流了这么多的血,气息奄奄的她,最终却没有死成。
起初的那几日里,没人敢给她送一碗水,一粒饭。后来许是看她实在虚弱极了,继续这样下去,只怕就会无声无息地死在了那里,终究是有人生出了心底的一丝怜悯。
过后到了第三天的夜里,便有人趁着黑悄悄地在她手里塞上半个温热的窝窝头,或是一碗带着汗味的开水。因着黑,柔嘉也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只觉得定是与自己同行而来的秦宫故人,尚且念着一两分同胞的情分吧!
曾经有一度,柔嘉想着,不如就此死去,不如就此死去……可这些念头虚无地浮现在自己脑中时,她的耳畔却又掠过母后谆谆的叮嘱声。
从小到大,母后都是柔嘉心中最美最好的女子。她的一言一行,既是大秦女子们的典范,也是柔嘉心中的样板。
只是这一次,生死关头的时候,母后最终选择了让自己忍辱含垢的继续活下去。她说:从今往后,便是再多的磨难,她也要勇敢地活下去。她要她走出这深宫的阴暗,活出她所不曾拥有的幸福来……
母后的话如同一簇温暖的火苗,渐渐点亮了她冰冷如灰的心。可下一刻,她的眼泪还是禁不住流了出来。
真是太难了,母后,活着真是太难了……早知道如此,当初还不如与那些宫妃们死在了一处。三尺白绫了此清白之身,亦强过如今,生生忍受这般的践踏与折辱……
因着这份绝望,柔嘉在最初的几天里,并没有吃下那偷偷送来的窝头。她也不愿连累了那好心的人,只将窝头藏在自己的被褥中,送来的开水也被她悄悄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