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楼花之变
孙刚在舅舅舅妈家做家庭男保姆—做就是好几年,后来工作也懒得找了。尤其是经历了1992年那场股票热浪风潮后,林尚友和傅兰春便把孙刚留在家里,既打理家务,又照看股票。两份工作,既不轻松,也不劳累,舅舅舅妈口头答应不会亏待他,孙刚也就接受了。
股票这东西究竟是啥?算是个舶来货,最初名字提得很响,可是要真掏出工资钱币来购买时,不懂的人们有些怀疑和恐惧,生怕赔了钱折了本。林尚友和傅兰春当初就是那样。但那个时候在这个城市里流行着一个口头禅:不冒险就意味着最大的冒险。也就是富贵险中求的意思。那时推行股票成了时令政策,单位开会时三番五次的讲,领导在会后又大量作工作,说买股票就是对工作的支持,对城市发展的支持。要是开了会做了工作还不买,那就只有强制性的在工资里扣,由单位统一买。其实有些事情往往是外部发热,内部还没感觉。正如在城市里隔壁发生了新闻上了电视媒体,邻近的人还蒙在鼓里不知道。这就是信息发送和接收的渠道不一样。林尚友和傅兰春的工资被强行扣了买股票,最初还有些报怨,后来却赚了钱,笑了,笑是后来的事,又有些后悔买少了。
炒股赚到了大钱和能赚到大钱被媒体无限量放大,加上这消息又是说的深圳,深圳是什么地方?追逐发财梦的理想天堂。没去过的人往往想象得遍地是黄金,满街有机会,象美国往日的旧金山。
尤其是新股认购抽签表要在1992年8月9日和10日这两天发售的消息播散开后,来自全国各地一百多万梦想发财者急涌深圳,一千万多张身份证通过邮政专递速速寄往深圳,深圳各银行一时汇来了三十多亿元人民币。小城一时人满为患,那时正是暑热天,涌来的人全部挥汗如雨,提前三天就有人到各售表点排队守侯。那也是造孽啊,离抽签表开售十几个小时前,排队就拥挤起来,无论你是衣着光鲜,还是满身油污,也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人挤起来了,就只有缩短距离,也就不分男女老少抱成一串才不至于挤倒。要是没有熟人替换,吃东西那是无从说起,连大小便也会就地解决。后来天又下起了几个小时的雨,又打了几千个响雷,拥挤还是如此。但还是有人坚持不了败下阵去,为什么?因为再坚持就没命了,在发财梦和生命面前,还只能选择后者,那也是本能趋使。
别人都这样热烈,孙刚当然不会无动于衷。其实他舅舅舅妈劝说过他别去凑那个热闹,因为他们不需要新的认购抽签表。可孙刚有自己的打算,花了点钱买了关系,还联系上了傅传中,听说炒表能赚到一笔钱,想发点快财。孙刚收集了许多身份证与傅传中浱来的人相互排队购买了抽签表。可还没等表出售出去,上面就查下来,说那是违法违规的行为。
林尚友和傅兰春在邻居中算是先买房,先富起来,先接触股票的人,其它一些邻居想买却没有在这次买到抽签表。孙刚不想毁掉到手的认购表,也不想被查处受惩罚,于是快速以原价在邻居中卖表。邻居们当然乐意这事,在夸赞孙刚的同时,却在把这个人情记在林尚友和傅兰春身上。
事后,孙刚给自己留了一张表,并向舅舅舅妈借了三万块钱,自己立了个户头,有了自己的股票。可哪知经历了‘‘8。10’’股灾后,一进去就被套牢了,不但没赚,一天天眼看着往下跌。
林尚友和傅兰春关心自己的股票是涨是跌,是买还是卖,却很少有时间亲自到股票市场去站立守候。他们是相信侄儿孙刚的,他们也喜欢把同事间、朋友间关于股票市场有用的说议讲给孙刚听,希望对赚钱有所帮助。孙刚历来表现诚实,每天都会把日用开资和股票行情、买卖汇报给舅舅舅妈听。有时傅兰春听烦了,还会说上一句经常的话:‘‘唉,今天就不汇报了,我们还不信任你吗?!’’
一天吃过晚饭转过路后,傅兰春去社区里跳舞,还没到舞池边,邻居张大姐就提着一袋水果走过来,说是酬谢傅兰春的。傅兰春有些不明自,张大姐才解释说上次听了傅兰春的建议,买了她说的股票赚了钱,那点水果是小意思,略表心意。当时傅兰春就有些疑惑,因为她家也买有那股票,孙刚回来汇报说那股票一直在跌,没进行过买卖。傅兰春还是坚持跳完了舞,回到家的时候看见孙刚正在林怀鹏的房间里看着书,也就没有问什么,不过她当晚还是把这个事告诉了林尚友。
林尚友说:‘‘找个时间问问就不得了,不必大惊小怪的。’’
第三天林尚友和傅兰春都是半休。吃过午饭,待孙刚收拾完毕又准备出门上股票市场,傅兰春叫着孙刚问道:‘‘孙刚,我上次给你说的股票近来是涨还是跌?’’
孙刚停下来回答说:‘‘是跌呀,舅妈,您老人家问这干啥?您老人家近来又长胖了一点,还是多关心您自己的身体吧,您还信不过我?’’
‘‘孙刚,我的身体胖点不要紧,我发现你好象没说实话,近来对我们躲躲闪闪的,你把近来的股票交易单交给我,我今天也有时间去市场看看!’’傅兰春语气有些严肃的说道。
‘‘这…这,股票交易单没…没在我这里……’’孙刚有些语无伦次。
‘‘那在哪里,这么重要的单据你放在哪里?!’’林尚友问道。
‘‘我怕难得往家带,都放在一个朋友那里了……’’孙刚回答着。
‘‘什么朋友?朋友要是卖了?我看你说的不是实话!’’傅兰春说着,然后便过来拿孙刚的挎包,孙刚最初有些不肯,还是被傅兰春拿了过去。一翻倒,所有证件和单据都在包里。
这孙刚真是在撒谎!
傅兰春把单据捡起一核对,有股票交易单,里面还少了三万块钱!于是大声问道:‘‘少了这三万元钱上哪去了?!’’
孙刚见事情已经败露,于是向舅舅舅妈跪下,低着头说:‘‘舅舅,舅妈,我上当了……’’
‘‘我们没要你跪,你还是起来说话,我看我们才好象上当了呢,一向都信任你,没想到你老是汇报近来股票没涨,没交易,你用那钱干了啥?!’’傅兰春问道。
孙刚也就站起来,沉默了一会儿也就说着:‘‘舅舅,舅妈,这次是我的错,就这一次。我来您们家几年了,您们没亏我吃,没亏我穿,可我不能这样生活下去呀,您们一向都口头答应不会亏待我,可您们给我算过工资吗?上次我要设个股票帐户,我以为您们会给我算工资,可您们给我三万块钱,还说是借……’’
‘‘我是有私心,看着您们和幺姨都成了城市人口,我也想,现在在城里买房还送户口,我是想赚钱买套房……’’孙刚低声说道。
‘‘呵,这样说你倒有理了,倒是我们没理了,你就应该从我们股票里抽钱存下来买房,是不是这样?’’傅兰春问道。
‘‘舅妈,不是这样,是我上了当,上次我去东门,看见那里有人在炒楼花,一万五一个,转手就可卖三四万,我觉得这比股票来得快,所以就偷偷卖了股票买了两个楼花,想着以后赚了补进来,没想到那是个骗局,结果,结果三万元都赔,都赔了……’’孙刚辩解着说。
傅兰春摇了摇头,脸色更难看,又质问道:‘‘孙刚,你老实说你从股票里抽过几次钱?’’
‘‘舅妈,舅舅,我就这一次,真的就这一次!请您们相信我吧。’’
‘‘查出来就一次,你让我们以后怎样信任你?要不是我发现得早,那不是我们以后股票里就没钱了,我看我们那房产证都得放好喽!’’傅兰春这样气着说。
‘‘舅妈,您怎么这样说?!我好歹也是您侄儿吧?!虽然没有血缘关系,您也是我妈一辈的,我一直都这样,也应该这样敬重您。这些年您们发达了,拿出的钱少吗?林家村修村路您们拿钱没心痛,邱得志修学校您们拿钱没心痛,老家大大小小的事您们拿钱没心痛,您们给马路上的乞丐拿钱没心痛。我在您们家辛苦这么多年,您们的衣食住行都是我在照料,我既象您们的管家,又是您们的佣人。您们没给过我工资。您们能安逸生活有我的苦劳,您们股票赚钱有我的功劳,难道我连一个外人都不如吗?!三万块钱就要把我逼上绝路吗?!…………舅舅,您倒是说说话啊,您可是我的亲舅舅,这家倒底是姓林还是姓傅?……’’孙刚理直气壮说了一通。
‘‘孙刚,你太令人失望了,你不主动认错,还来顶博我们,看来你在我们家里呆久了,你还没长大。我只告诉你,这个家既不姓林,也不姓傅,只有单个的人姓林姓傅,他是你亲舅舅,我出去走走,你让你舅舅说你是对还是错!’’傅兰春站起身来,很是气愤,向孙刚指了指林尚友,边说边走出门去。
傅兰春走出门外,屋子里静得可怕。好半天,林尚友也站起身来,把眉头一皱,对孙刚说:‘‘你来家里又不是一两天时间,你还不了解你舅妈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争辩,以后解释清楚也就算了。你好好想想吧,等会儿给你舅妈认个错,道个歉,我也出去走走。’’
林尚友也拉开门走了,屋内只剩下孙刚站在原地发呆。
当林尚友和傅兰春再回到楼上的时侯,发现孙刚没在家,各种股票单据和证件都在桌上,桌上还有一封信。信是孙刚留下的,林尚友先看,上面写道:
舅舅、舅妈您们二位大人好,我是孙刚。我刚才顶博您们,是我的不对。我让您们失望了,我伤了您们的心,请您们大人大量原谅我。我让您们无法再相我,我只有走了。
刚才短暂艰难的回想,让我觉得比一生都漫长。回想来舅舅、舅妈家这几年,我热泪盈眶。林家村一同与我出来的人都在这城里取得了成动,是我自己怕吃苦呆在您们家没有长进。感谢舅舅、舅妈对侄儿曾经的关心和培养。
我要说,舅舅、舅妈请相信我只在您们股票里挪用了三万元钱,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信,您们可以查看所有的单据。
我也要说,我最对不起的是我自己和我的父母。我虚度了几年青春年华却碌碌无为。这么几年来,我没有给父母寄一分钱,他们却对我满怀希望。
哦,另外,舅舅您喝浓茶的习惯得改改,要不,您经常会失眠。舅妈,您也又长胖了,这是您近来胃口大开,却又没坚持天天去跳舞。还有表弟、表妹的学习还得加强,应多给他们鼓励,而不是当面说他们什么都不行。
别了,舅舅,舅妈,表弟,表妹,别为我的事情考虑,我不会去犯傻,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孙刚泣别。
林尚友没看完信脸色就凝重起来,把信递给了傅兰春。傅兰春也没看完,而是把信折起来握在手中,耳边似乎响起了孙刚哭着读信的声音,自己也不由自主叹了一气,用手捂住眼睛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