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尖叫来源于一个老妇人,她尖锐的哭声足以刺痛耳膜。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突然扑了过来,手抓过伊翎峰的脸,他脸上的纱布被拽掉,伤口再次裂开,血措不及防地流了出来。
欧阳烈眼疾手快地起身拉住了这个老妇人,泽颜惊起,想用手去捂住那伤口,却又不敢,只能不住地用袖子拭去那些流出来的血。她还穿着白色的礼服,袖子被染得血红。蓝芯染皱着眉道:“大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啊?他,不是伊翎峰。”
不管到底是为什么,看这情况,一定是对伊翎峰不利的。陈大娘也赶紧上前对那老妇人说:“妹子,你别冲动,是不是真的认错了啊?”
老妇人仍是充满了敌意地看着伊凌峰,只是目光略带了些疑惑,她仍是在疯狂的挣扎着,“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才十七岁啊,他天天抽哈迪斯香烟……我还觉得奇怪…原来你们在香烟里下了毒啊……我儿子居然上了瘾,从那么高的楼上跳了下去啊……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伊翎峰站起身,对泽颜笑了笑,牵动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
“你别……”泽颜惊恐的想要阻止他微笑,但是他已经转过了身去,对那个老妇人说:“我是伊翎峰,你没认错。”
所有人都愣了片刻,在这时候承认自己的身份无疑是惹祸上身,但是伊翎峰却做出了一个更惊人的举动,他对着那老妇人跪下了。
那个老妇人忽地挣脱了欧阳烈的钳制,扑到伊翎峰的身上又打又抓。
伊翎峰任她打骂,身上原本缝了线的伤口一一裂开,虽然他穿了深色的衣服看不出什么,但血液却在他的身下聚成一滩。
“够了!”泽颜上前一把推开了那个老妇人,老妇人跌坐在地上,欧阳烈又赶紧上前拉住她。泽颜弯下身想要拉起伊翎峰,伊翎峰却不起身,只是仰头看着她,面庞的一半染尽了鲜血。他狼狈不堪地笑着对泽颜说:“泽儿,看到了么?我是个罪人。”
泽颜跪倒,“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没关系……”想要拥抱他,又怕触痛他的伤口,结果不知所措。高贵如他,什么时候也会狼狈到今天这种地步……她造成的,如果不是她,哈迪斯也不会这么容易就破产,自然也就没有今天这一幕。眼眶不觉湿润。
伊翎峰抬手想要擦去泽颜脸上的泪,却发现自己的手满是血液和土尘,也只能停手苦笑说:“你看啊,我的手这么脏,尽是污垢和鲜血。”
话未说完,泽颜已经握住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们都没看到那位疯狂的母亲又挣脱了欧阳烈。
那老妇人冲向了沸腾的炉灶,端起了灶上的锅,转身泼出。
没人来得及阻止,一切都晚了。泽颜惊觉,回头看到了散着白气的汤水袭来,还有后方老妇人脸上的疯狂。
汤水是泼向伊翎峰的。
泽颜来不及思考,只是本能地转回头,稍微跪直了身子。
沸腾着的汤水尽皆洒在了她的背上。
伊翎峰的脸上一瞬间没有了表情,泽颜的后背发出了可怕的“滋滋”声,伊翎峰的脸色愈发难看,只一个眨眼就冲到了那老妇人身前,举起了紧紧攥起的拳头,颤抖着,却久久没有落下。
最终也只是放下了手,慢慢地走回去,扶起泽颜,泽颜偏过头冲他笑了笑,伊翎峰也只有苦笑,“太傻。”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太阳已经西斜,光芒变成了柔和的暖橘色。蓝芯染想要说什么,最后也只是止了音。
伊翎峰和泽颜远去,那个老妇人还在疯狂地喊着。
“不得好死啊!”
伊翎峰没有再带泽颜去医院,他带她回了郊外的军区营房,那里面的军医,对于治疗受伤更专业。
“伤口处缝的线有的已经绷裂了,脸上的伤肯定是会留疤的,不过主要就是失血过多,其他都是皮外伤。”军医给伊翎峰重新包扎了伤口。
“她呢?”伊翎峰问。
“背部严重烫伤,以后最好进行植皮手术,已经联系了国际上所有的大型皮库,两到三个星期后,就可以进行植皮,主治医生都找的是最好的专家。”
“我问的不是这个,”伊翎峰的眼里泛着寒光,“她现在在哪?情绪稳不稳定?昏迷还是清醒?”
军医被问到怔住,“泽小姐现在二十八号病房,目前应该清醒着,情绪很稳定,没有其他的烫伤部位。孙司令已经传达了通知,泽小姐的这次手术费用由军区支付。”
伊翎峰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奇怪,只是淡淡地笑叹了一句,“陈桂芬……芬贵尘。”
他早就猜到的,那个卖馄钝开宾馆的“陈大娘”,其实该叫“芬大娘”吧?芬贵尘,可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孙不臣孙司令的前妻,为何也落魄到如此境地?或者说,她堂堂POKER的创始人,怎么竟然亲自来做收集情报的工作?
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现在看来这位芬大娘的心肠还是很好的,还免了泽颜的医疗费用。不过,毕竟泽颜现在还没来得及退出POKER,也是有个合理的解释。
这两三个周,伊翎峰经常会在泽颜的病房门口隔着玻璃看着她,看着她痛苦或是迷糊的表情,他的心里也会觉得迷茫,也会觉得痛苦。
这段时间过去后,终于是可以进行植皮。“在干什么?”伊翎峰推门走入病房,泽颜正趴在床上看着什么东西,似乎很是专注。
泽颜抬头发现是他,唇边眼角都含着笑,“噢,你也在这里吗?”
伊翎峰一愣,拎起泽颜手中的那本书看了一眼,是张爱玲的散文集,泽颜正看到《爱》的那一篇,他也笑了起来。之前怕他在病房里无聊,找了一整个书架的书摆在旁边。指尖在那些书的名字上滑过,停住,抽出了那本书,翻到某一页后,摆到泽颜的面前,指给她看里面的一句话。
You-smiled-and-talked-to-me-of-nothing,and-I-felt-that-for-this……
“I-had-been-waiting-long.”他说出了最后一句。
是泰戈尔的《飞鸟集》,泽颜笑了起来。
这个男人给了她太多的伤害,但是她已经想要去原谅。他给她的有伤害,同时也有一些不经意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