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候齐秉昆留下齐烟山,说晚上还有事要交代,于是奔波了一天的悲催齐烟山就又去刷锅弄灶,心里暗暗念叨一群装神弄鬼的老家伙有什么事不会长话短说,非得要小辈低着头装模作样的伺候才舒服。齐烟山虽然暗里腹诽,脸上却是恭恭敬敬,有板有眼,炒了两个菜,倒上两盅酒,然后掏出在牧云家里顺出来的一盒烟,而齐二旺就是看着,也不出声,夹一筷子菜,喝一盅酒,酒盅不大,一个二钱。齐烟山陪着齐二旺喝完十个便不再给自己倒酒,吃着饭菜给齐秉昆添酒,此时齐秉昆也不像刚开始那么急,慢慢吃菜慢慢品酒。
齐秉昆端起酒盅,看着里面淡黄色的酒,自言自语道何时能把埋在地窖里的那坛老酒给收拾了,那这辈子就无憾事了。齐烟山不解,咽下饭菜便问了起来,齐秉昆看着齐烟山,总算将酒盅放下,缓缓道来。
晚上十二点钟,齐烟山才回的家里,一路上都在回想二爷爷的描述,尤其他那个从没人提起过就算提起也被安排已经去世的父亲,此刻却是安稳的待在云城里,与尚方集团董事长陈尚国的女儿陈若岚住在一起,而陈尚国则是齐秉昆嘴里齐家宿仇的主人公。齐烟山对于齐商隐没有任何印象,哪怕只言片语的痕迹都找不到,所以这很容易就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恨意,更何况在名义上他还是自己的父亲。当齐烟山脸色阴沉回到家里,推开门看到母亲张荽坐在凳子上,很明显是在等他,他走到跟前半跪下用手按着母亲的膝盖,抬头看着母亲问道恨他吗,张荽平静的摇了摇头恨他什么,不负责任?不尽义务?或者认贼作父?
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张荽伸出手,帮齐烟山理了理头发,陷入沉思中去,过了一会暗叹一声,他是个挺有趣的人我不会恨他,哪怕他做错再多也是你父亲,为何不让你从小就知道他的事,因为仇恨是会累加,日子越长越不能忘,到了最后,既压垮了你,也压垮了齐家。你现在知道也算刚好,老一辈人的恩怨解不了,年青人就顶上,那些事忘不了那就牢牢记着。你爷爷给我说过,老人的恩怨到了年青人手里估计也就淡了,不能指望,只是老人还想活着挣扎一下抖搂一下,跟斗了半辈子的人最后再斗一斗,试试孩子们的成色,不指望能了结了恩怨,只希望能了结老人的心病。都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却不知贼心不死,只为了再看看。
齐烟山猛地站起来,压着声音道你们就不怕现在告诉更能压垮我吗?一个早就去世现在却活的好好的父亲,一件已经半百年未决的仇怨,你们就那么看好我,觉得我能扳倒这艘巨舰?十七八岁的小儿,此刻内心里面并非如口中所诉,突然想起满清纳兰性德一句词句“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亿平生”,顿觉过于凄凉,男儿本是“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初生牛犊齐烟山,于往日之外,脑子里突然多了一些别的念头。
男儿有所执,才可入大道。告诉你这些不是压垮你,更不是让你现在就去抗击,凶如炮者齐秉锐都困守在这麻姑岭,更何况你。你现在还小,现在告诉你只是让你知道恩怨,男儿知道了责任,明晓了抗争,了解了恩怨,慢慢体悟再去看你眼里的世界,才会明白儿女入江湖哪些路才是合适的。从明日起你便忘了今天你二爷爷给你说的话,可以有影响,但是不能受影响。明日你爷爷要带你去牧云家,不管牧云父母是否知道都应当去看看,我从小看她长大,在咱麻姑镇就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了。
是夜,遭受人生两大撞击的齐烟山就瞪着眼睛看着窗户外边的下弦月,不知不觉间眼神就从窗子的东边移到了西边。二爷爷带给他的冲击比在演武厅较量时二爷爷用太极推手一收一推带来的还要猛烈,当时齐烟山愣是躺了七天才下地,而齐二旺也被齐大炮整整骂了七天,不过打那之后齐烟山就缠上了齐二旺,有事没事就过来被修理一顿。齐大炮今天本来也是想让二旺帮着给小兔崽子松松筋骨,结果说到正事,便让二旺提前给齐烟山打好预防针,以免在外面看不清路,栽了跟头。齐大炮不指望儿孙生而神灵,成而登天,只求幼而徇齐,长而敦敏,莫要落了齐家的门楣。
第二日天蒙蒙亮,齐烟山便起床洗簌完,捆绑好沙袋,手里抄了一瓶顺来的酒朝向南山跑去,齐大炮一直只要求他做好基本,打好基础,而每日清晨的跑步更是被齐大炮要求的死死的,哪怕刮风下雨,甚而暴雪冰雹,一日不可怠慢。齐烟山跑到南山顶,然后拐道去了山上的破落道观,乱石堆砌起来的石墙不堪一靠,房屋更是东靠石壁建成,低矮的大门正中挂了一块残匾,上面字迹斑驳不清,仔细观看才见“青牛观”三字,进门齐烟山便喊道王三老儿,王野鹤在茅房里低沉回应让齐烟山先去屋里稍候片刻,一会儿齐烟山见王野鹤回屋,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喊道,王三老儿,我不能跟你当道士了,今天我爷爷要给我去提亲。
无妨,现在道士也可娶妻,王野鹤捻着下巴上几根焦黄的胡须笑眯眯的看着放在桌上的酒瓶,好像放他面前的是个二八芳龄的姑娘,你爷爷看上谁家的姑娘要给你去提亲。苏牧云,苏瑾和的女儿,打小跟我屁股后面那个,齐烟山一瞥瞅见了供桌上的一串紫黑色珠子,上刻阴阳,下坠流苏。倒也是不错,老二怎么说?王野鹤在供桌上抽出三支香,递给了齐烟山。雕纹入股,当得玲珑心思,却不通透,不过也是块璞玉,值得下一番功夫。齐烟山一字不差的背给王野鹤,然后点香撤步,躬身朝着上方的太上老君拜礼,而王野鹤则转身坐到一侧的黑漆方椅上琢磨齐二旺的那番话。齐烟山回头看了一眼王野鹤,趁上香的时候将那串珠子顺进了口袋里,走到了王野鹤跟前。王野鹤突然笑眯眯的抬起头来,齐二旺的冰鉴功夫高深我许多,我只是跟着个半吊子师傅学了三年五载,头绪太多就学不出个所以然了,老二也是心好,把这个破道观让给我,有个落脚地,不过我现在只能待在这等死喽。略一沉思,又道檀木拱香,青龙索木,倒也般配。
齐烟山假装没听到最后一句话,然后给王老道要了一罐新茶说回去孝敬未来丈人,王野鹤用手点了点齐烟山笑骂兔崽子再好的东西一罐也拿不出手,来,我给你分成两罐。王野鹤当然没有把一罐茶叶分成两罐,直接拿出两罐来说道今年齐大炮的份额就没了,回去给他说让他孙子拿走了。齐烟山冲着王野鹤一躬身问道二爷爷的呢,他让给捎回去。王野鹤一眯眼,抬脚就踹,齐烟山一撤身转头就跑了出去,然后回过来喊道王三老儿,以后你的酒也没有了。王野鹤满怀欣慰的看着远去的兔崽子,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这个亲怕是好提不好定啊,齐大炮这个老狐狸,料定要我做这个恶人,不过苏家女儿确实不错。
齐烟山满心欢喜的向山下跑去,都来不及仔细把玩一下刚刚从王野鹤那里拿出来的珠子,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今天要去提亲,仿佛内心里有一匹欢快的野马,在一片草原上奋力驰骋,无拘束无压力无烦恼,只是简单的去见美丽的她,哪怕只是看一下,也一腔幸福。齐烟山突然感觉这路越走越远,远的都不及自己焦躁的心,于是催促自己快些,再快些。终于齐烟山在自己的满心期盼下回到了家,而母亲才刚开始做饭,往常时日就已经做好等着了。齐烟山放下茶叶,静了静心,从井里打上一桶水,舀了半瓢井水,倒上了些醋,慢慢喝干。
此时齐秉锐从屋里走出来,喊齐烟山进屋说话,齐烟山溜溜的进屋,一脸奸笑道老爷子有何吩咐。齐秉锐笑着说今天去提亲,别弱了咱老齐家的势头,提亲回来,誊写十遍《素书》。原本一脸笑意的齐烟山脸上突然僵了,冲齐秉锐沉声道今天给我提亲去还这么狠?齐秉锐笑而不言,此刻张荽喊爷俩出去吃饭,齐烟山便将这恩怨暂时搁下,心想今天是给我提亲,就不计较那么多了,以后再这样,看我不跟你个齐大炮翻脸,非把你的茶壶打碎了。就此齐烟山由一脸怨念转变的春光灿烂。
齐烟山拎着备好的礼物跟在齐秉锐屁股后面,朝着快被他踏破门槛的苏家走去,看着前边背着手走路的齐秉锐突然发现,一直佝偻着的身子从正面看好像到哪里都要矮上三分,而从后面则像拉满的一张弓,随时能够射出弦上的利箭穿透敌人的心脏,也难怪齐秉锐一直在不要脸的偷袭,而齐烟山不知道,齐秉锐的名头在他们那一辈人里也是让无数才俊咂舌的存在,凶如炮者可不仅仅指齐秉锐的脾气,只是后来因内部矛盾主动要求从部队裁下来的时候,华北军区副司令兼政委扶首叹惋失一凶器,此后只是为报恩性情刚烈的齐秉锐毅然拉着三个兄弟对抗当时混乱时期的一艘巨型航母,四个人再虎,也敌不住手握国家机器的陈氏一族,因此退守麻姑岭,在这偏僻处生儿育女,训子教孙。这些齐烟山并不知晓,只是跟在齐秉锐的背后,仔细打量着这具并不高大的身躯,至于齐秉锐心里在想些什么,恐怕谁也不知道了。
到了苏牧云家门口,齐烟山紧跑了几步,敲了敲门环,然后推开大门让爷爷先进去,然后喊了声,苏牧云先行跑了出来,看到齐秉锐喊了声爷爷,然后看到齐烟山就狠狠瞪了一眼,之后也不看齐烟山,回身俩手搀住齐秉锐笑问道齐爷爷可是好久没来我家坐坐了,快请进。此时,苏瑾和也从屋里出来,上前站立一旁,跟齐秉睿打声招呼便忙引着进屋,至于拿着礼物的齐烟山则孤零零的,没人搭理,也幸亏齐烟山得齐秉锐真传,脸皮厚也跟着进去,然后放下礼物,又从兜里拿出两个圆形罐子,强行打断了齐秉锐跟苏瑾和的寒暄,说道这是我自己跟着三爷爷学来的炒茶,今年的新茶,也不知味道如何,但是听闻苏叔知茶好茶爱茶,我便拿来献丑了。齐烟山脸不红心不跳的把王野鹤的功劳占为己有,可苏瑾和一句话就让齐烟山心脏差点停跳了,那你过会再拿几罐,过几****给牧云外公尝尝。齐烟山立马不语,讪讪笑了笑,挠了挠头皮。
兔崽子糊弄起大人来了,你没看到罐子下边你三爷爷的章吗?这脸皮怎么越来越厚了。齐秉锐笑骂着齐烟山,又道为了今日,这小兔崽子把我的份额都拿来送礼了,年轻人还是沉不住啊,瑾和,今日不是为了旁的事情,我是打小看着牧云长大的,性子好,跟臭小子也合得来,我呢怕这只金凤凰来日跑了,因此今日来给臭小子提亲,想提前为他们结下这桩姻缘。
牧云在旁一听是为她而来要提亲,羞的脸色红了,跟齐秉锐告了一声然后跑进自己屋里关上了门。而齐烟山也被齐秉锐赶进屋里找牧云去。
苏瑾和看了一眼正在斟茶倒水的妻子韩意,心道堵得住小的堵不住老的,未语先笑齐老不要这么说,你这么说我压力很大啊,孩子现在都还小,这些事等他们长大了自己处理,你看如何?再说牧云打小就粘烟山,咱们就不用在意这形式了吧,伸手端起一杯茶双手递送到齐秉锐的跟前。
齐秉锐微抬眼皮,接过来一口喝尽,瑾和是要用茶堵我的嘴啊,那我就倚老卖老一回,我问问孩子什么意见,怎么样?
苏瑾和暗暗头疼,拿起茶壶为齐秉锐添上水,笑道无妨,先喝水。心道都说齐家大炮不好招惹,顺者万般皆好,逆者便是不得安宁,头疼得很啊!
不一会儿,韩意便将牧云和齐烟山喊了出来,说问他们几句话。而刚才在牧云屋里的时候,齐烟山充分发挥了臭不要脸死不要脸的精神,将牧云这棵白菜又哄得服服帖帖,齐烟山见牧云脸色好转,便问她昨天耍流氓的行径她爸妈是否知道。牧云顿时警醒,说昨天爸妈回来见她在哭,一问牧云就把事情经过给说了,他们当时很生气,还说今天要去找你爷爷呢,结果你们就来了。齐烟山一听坏了,神情也跟着紧张起来,没注意到牧云狡黠的面容,自顾自的问怎么办,苏牧云噗哧一声,看你那副模样,骗你的,我跟爸妈说我要来那个了,疼的。齐烟山一听,然后怔怔看着牧云,就要过去抱抱,牧云一闪身,用胳膊顶住齐烟山,嗔道不要得了便宜卖乖,我还没生完气呢。然后又说了几句少年少女没头脑的话,便出来了。
齐秉锐板着脸道,瑾和和苏家媳妇儿,你们要不先回避一下,我怕孩子脸皮薄不敢说实话。苏瑾和无奈地看了看韩意,说道走吧,齐老已经发话了,再不走就要就要挨训了,牧云,齐爷爷问你话要好好回,知道吗?
行了,瑾和,别点化你闺女,赶紧出去带媳妇溜达溜达。齐秉锐大手一挥,苏瑾和和韩意就被赶了出来,之后又看了一眼齐烟山,问道牧云多少岁了,齐烟山忙回道跟我一样大,生日比我晚六个月。嗯,好了,问完你了,你也可以走了,齐秉锐看也不看齐烟山了,一摆手,意思明确的说齐烟山出去。齐烟山无奈地看了看牧云,我先去找何方策,过会儿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