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字的本义,指俯首屈从的男性奴隶。《说文》曰:臣,事君者也。
中国古代政治权力构架呈金字塔形状,皇帝高高在上,处于最高层,大臣次之,位置要逊于皇帝,他是为皇帝做事的。
大臣不过是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走到什么位置,开辟何种天地,都不能无视皇帝的意见。
“臣”字的字形在甲骨文中,颇像一只竖立的眼睛。人在俯首贴耳时,眼睛是竖立的。“臣”字的本义,即指俯首屈从的男性奴隶。《说文》曰:臣,事君者也。《国语·晋语》则说,事君不贰是谓臣。中国古代的政治权力构架呈金字塔形状,皇帝高高在上,处于最高层,大臣次之,位置要逊于皇帝,是为皇帝做事的。换句话说,大臣不过是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走到什么位置,开辟何种天地,都不能无视皇帝的意见。
素常,听到某个冤案源自某人,常觉不可思议:以某人权力之狭小,岂敢制造惊天冤狱?比如,武则天统治时期,酷吏猖狂,不少大臣被害,人们便骂周兴,骂来俊臣,认为冤案是他们制造的。实际上,来俊臣等酷吏不过是武则天强化自己统治的小小道具,没有她的支持,来俊臣们能做什么?过了一段时间,来俊臣们被武则天弃之不用了,不少人觉得女皇圣明。来俊臣于697年6月3日被公开处决,其肉立被仇家咬尽,眼珠被挖出,面皮被剥去,心肝被取出。当时,遭受过来俊臣迫害的人很多,因此争食其肉的人也很多。朝廷见人们对来某恨之入骨,便称他“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朝廷还是那个朝廷,皇帝仍是那个皇帝,来俊臣的行为也未见改变,前后命运却判若云泥,不怪皇帝而归责于来某,能顶什么用呢?
凡皇帝,不论贤明还是平庸,抑或暴虐变态,他们在台上时,人们一概视之为圣明。他身边的臣子,不论枭雄还是奸佞,一律听命于他。因此,明朝的阉人之祸即使很厉害,皇帝也没有费什么事,就把他们解决掉了。中国历史上那些嚣张跋扈、玩弄君主于股掌之上的权臣,在皇权面前其实弱小得很,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也不得不死。即使对皇帝、对国事忠心耿耿的名臣,脑袋是否总在两肩之上,也要看皇帝的喜怒哀乐。庸臣和佞臣,自不必说了,虽然他们的生存空间比较广阔,何时关闭空间,那要看皇帝的意思。
总之,臣子是相对皇帝和草民而言的,处于皇帝之下、草民之上的地位。秦灭六国后,皇帝一直是权力核心,臣子不能僭位。
然而,僭位的现象还是不时地发生。做皇帝太有利可图了,只要有可能,想试一把的人不少。不过,僭位的臣子不承认僭位,而是使用“禅让”一词,在这块招牌下,以“平和的暴力”夺取政权,而且可劲宣传自己的合法性。所以,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豪门贵胄,坐上皇椅之后,如何防止夺权马上提到议事日程。
控制言论,戕害身体是历朝历代通用的手段。控制言论好明白,就是不许人随便张口说话。不过也不要误会,遭到控制的,并不是所有言论,而是那些有损统治者光辉形象的部分。赞美之词,歌颂之语,似乎不在控制之列。至于损伤身体,就是用皇权的力量在你身体上施行武力,使你的身体受伤,思想变得封闭迟钝。南汉的时候,爱琢磨奇怪问题的皇帝刘,常有奇特的想法,如,为什么群臣不能尽忠而太监可以尽忠?他找到了答案:因为群臣有家有室有子孙,牵挂很多,而太监则什么也没有,焉能对皇帝不尽忠。于是采取措施:凡是想捞得一官半职的人,先要自己阉割了,朝廷再授予官职。即使和尚道士,凡是想与刘谈禅论道的,也要先阉割了再说。这下,朝堂空了吧?你想错了,一点也不空。有些人,居然自己割了阳具,以求进用。那么多的进士状元,不怕断子绝孙,忍痛自宫,以图进仕。据《通鉴纲目》说,当时南汉“宦者近二万人”,遍及了社会上层。一个人数不多的小朝廷居然有如此庞大的太监队伍,令人瞠目。
世上有两种东西可以使人发疯,一个是钱,一个是官职。俯首就阉的人,显然是把乌纱帽看得比性器官更加重要。南汉一朝,文武百官几乎人人被阉,这些没有阳具的忠臣良将,忠实履行保卫江山社稷的任务。
南汉大宝十四年(971年),宋兵攻占广州城。这些肉体上阉割了的文武百官,向宋廷屈膝乞降,南汉灭亡了。
皇权之下的官吏集团,是与皇权缠绕在一起的既得利益者,为了利益,一些人什么事都敢做。马克思曾说:“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家就会大胆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险。”其实,何止资本家如此?
腹诽
明清时代的的文字狱历来为人诟病,那种鸡蛋里挑骨头的做法,不仅使人不敢讲真话,甚至连溜须拍马都需战战兢兢。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有个叫安能敬的穷秀才入场应试,在试卷上凑成了一首诗:“浑庞俗渐远,焕采在此朝。满怀皆节义,人世大文垂。思荣已千日,驱驰只一时。知主多宿忧,能排难者谁?”顺天学政认为,此诗有看皇上笑话之意,于是一面具折上奏,一面抓人、抄家。但安氏为本分读书人,并无违禁字迹。在审讯时,安能敬供称:“原要竭力称颂,无奈说不上,忙急之时,随手写了‘排难’两个字,并无别意”。乾隆皇帝批复道:“览其诗是不通,尚无别故,不必斥革,钦此。”于是,安氏的小命得以保全。这个案子,在乾隆一朝的文字狱中,可能是处理最轻的,我们从此案中可以清楚感觉到,子民说话作文所以慎之又慎是有原因的,并非中国人乐意如此。同时觉得,清朝文字狱虽然酷烈,可喜的是,乾隆帝没有使用“腹诽”这个罪名,否则安能敬就说不清了。
腹诽,也叫“腹非”。即嘴上不说,心里却叽里咕噜,认为不对。先秦时,还没有这罪名,那时谁有意见就可以说,高层即便不高兴听,也不会治罪。不过,也不是完全如此。周厉王的时候,说话就很危险,专门派人盯梢,谁指责他就杀掉谁,老百姓吓得在路上见面都不敢用嘴巴打招呼,使一下眼色就拉倒。到了秦王朝,特别重视舆论一律,乱说也不行,“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但是,如果“不语”,好像不算犯罪,没人治你的罪。
西汉建立后,刘邦的子孙汉武帝设立了这个罪名。雄才大略之人,做起这类事来也相当别致,比他的祖宗强多了。据《史记·平准书》所载,颜异早年为济南亭长,大体相当于现在的村保主任之类。这个颜异为人耿直为官清廉,一路升迁,最后做到了九卿位置。在一次币制改革中,皇帝及当时的廷尉张汤主张造白鹿皮币,一个单位价值四十万。汉武帝询问颜异的意见,颜异认为如此一来这白鹿皮与它本身的价值差的太多了。说:“如今王侯朝贺,不过以白玉为礼品,其价值也不过是数千钱,而放置礼品的皮币,价值却要四十万,太不相称了!”皇帝听了很不高兴。不久,有人因别的事情告发颜异,汉武帝让张汤办理此案。张汤本来就和颜异有点小摩擦,趁此正好治一治颜某。审理案子时,有个情节:曾有个客人和颜异谈起币制改革,谈到不便处,颜异听后没有说话,只是稍微动了动嘴唇。张汤不愧酷吏,作出的结论是:“不入言而腹诽,论死。”也就是说:颜异虽然口头没有反对这个政策,可他肚子里是反对朝廷的,所以当斩!结果,当然就斩了。“自是之后,有腹诽之法,以此而公卿大夫多谄谀取容矣”。怎么“谄谀取容”,史家虽未写出来,估计不外是不管皇上说什么做什么,臣子一面叩头如捣蒜,一面声情并茂地高呼“陛下圣明”。我们常常以为汉王朝不如清朝那样钳制人口,因为司马迁还敢于把历史写到眼下,以颜异的遭际看,这样的想法太幼稚。我们也常常责备天下奴才太多,不敢讲真话,其实动一动嘴唇都可以惹祸的环境哪里会有真话?能够在沉默中不被疑为“腹诽”就不错了。
郭嵩焘:试图直立行走的猴子
在晚清的官员中,郭嵩焘无疑是思想先进的一位,是和传统之爱国者有些不同的一位。换句话讲,他的思维方法,看待问题的视角,都与常人有异,是思想解放队伍中的先驱之一。然而,朝廷内外,皆有人把他视为“汉奸”。
郭嵩焘是清末外交官,字伯琛,号筠仙。出生于1818年,卒于1891年。湖南湘阴人。道光进士。光绪元年(1875年)授福建按察使,又任总理衙门大臣。次年首任出使英国大臣。1878年兼驻法国大臣,次年以病辞归。
“以病辞”,多数时候是政治操作。1909年1月2日,摄政王载沣将袁世凯开缺回籍,清廷的诏书谓“其现患足疾,步履维艰,难胜职任”。实际上,是惧怕袁世凯的权力威胁到皇权。摄政王本想杀掉袁某,因张之洞极力反对才作罢,只令他回乡养病。
与袁世凯“足疾”有一点不同的是,郭嵩焘之“病辞”,并非清廷官方单方面行为,也有郭嵩焘自己不能不如此的原因,也就是他自己“托病”辞职。郭嵩焘主张学习西方科学技术,兴办铁路,开采矿产,整顿内务,以立富强之基,并极其关注西方的议会制度。这在古老的中国是不得了的言论,遭到顽固派的猛烈攻击是必然的。
郭嵩焘当大使期间,处理了很多具体事务,维护了中国的权益,一生与“汉奸”无缘,那么为什么得“汉奸”之名呢?郭氏的副手刘锡鸿对他的举止颇看不惯,向朝廷参劾了郭嵩焘,指出郭嵩焘有三大罪:
(一)游甲敦炮台,披洋人衣。即令冻死,亦不当披。(二)见巴西国王,擅自起立。堂堂天朝,何至为小国国主致敬!(三)柏金宫殿听音乐,屡取阅音乐单,仿效洋人之所为。在刘锡鸿看来,这三件事都是大伤国体的,是“媚外”的行为。在那个年代,清廷是“天朝上国”,郭嵩焘的行为与此相悖,还不是有失国体?刘锡鸿虽然没有直接使用“汉奸”二字,但其义自现。其实,郭嵩焘“汉奸”之名并非走出国门之后才有的。
郭嵩焘出使的直接起因是“马嘉理案”。马嘉理案又称“云南事件”或“滇案”。1874年,英国陆军上校柏郎率领一支近200人的武装探路队探测从缅甸到我国云南的陆路交通,英国驻华使馆派遣翻译官马嘉理前往滇缅边境迎接。1875年2月,马嘉理引领柏郎一行未经知会云南地方官进入中国境内,与当地民众发生冲突,马嘉理首先开枪打伤一名群众,愤怒的群众将马嘉理及其数名中国随员杀死,柏郎一行也因此受阻,退回缅境。事后,中英双方经过一年多的交涉,先后签订了《烟台条约》和《烟台条约续增专条》。
“马嘉理案”发生后,清政府手足无措,只得答应英国的种种要求,其中一条是派钦差大臣到英国“道歉”,并任驻英公使。清廷决定派一向以懂洋务著称的郭嵩焘担此重任。消息甫一传出,舆论大哗。人们或替郭嵩焘惋惜,或劝他千万不要干这种丢人的事。郭嵩焘的家乡湖南听说他要出使外国,群情激愤。1876年10月4日参加乡试的考生在玉泉山集会,声讨郭嵩焘,并扬言要砸郭嵩焘家。郭嵩焘原来“激昂慷慨,本不以远游自阻”,但这次实在招架不住了,他一再向朝廷告病假,并想回湖南养病。慈禧太后于1876年3月4日、9月6日两次召见郭嵩焘。郭嵩焘在日记中详细记载了后一次召见:“问:‘汝病势如何?’答:‘臣本多病。今年近六十,头昏心忡,日觉不支,其势不能出洋,自以受恩深重不敢辞。及见滇案反复多端,臣亦病势日深,恐徒使任过,孤(辜)负天恩,不敢不先辞。’慈禧说:‘此时万不可辞。国家艰难,须是一力任之。我原知汝平昔公忠体国,此事实亦无人任得。汝须为国家任此艰苦。’又谕云:‘旁人说汝闲话,你不要管他。他们局外人,随便瞎说,全不顾事理。你看此时兵饷两绌,何能复开边衅?你只一味替国家办事,不要顾别人闲说,横直皇上总知道你的心事。’……谕:‘这出洋本是极苦差事,却是别人都不能任。况是已前派定,此时若换别人,又恐招出洋人多少议论。你须是为国家任此一番艰难。’慈安太后亦云:‘这艰苦须是你任。’”最后,郭嵩焘成行了。
郭嵩焘生活的年代,清王朝已经远离了“盛世”光景,列强觊觎之志日逞。但在清政府的骨子里依然以“天朝上邦大国”自居,强调“夷夏之防”,自大情结一如从前。郭嵩焘到了国外之后,对那里的制度、风俗所作的介绍,打破了人们牢固的“夷夏”观念,比如《使西纪程》对西方的政治制度,多所赞扬;推崇西方国家的言论自由,认为西洋“是非则一付之公论”。总之西洋是君民兼主,而中国专制政体“随声附和,并为一谈,则弊滋多”。
《使西纪程》经总理衙门刊印后,朝廷内外议论纷纷,口诛笔伐者大有人在。李慈铭斥其“记道里所见,极意夸饰,大率谓其法度严明,仁义兼至,富强未艾,寰海归心……凡有血气者,无不切齿。”清廷立即下令毁版,禁止流行。1877年12月15日翰林院侍讲张佩纶上奏,请朝廷将郭嵩焘撤职调回,原因是“其《纪程》之作,谬轾滋多”,“今民间阅《使西纪程》者既无不以为悖,而郭嵩焘犹俨然持节于外”,“愚民不测机权,将谓如郭嵩焘者将蒙大用,则人心之患直恐有无从维持者”。清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替换郭嵩焘,才使他免于立即被召回之辱。最后郭嵩焘在任期未满的情况下,奏请因病销差,清廷立即诏允并以曾纪泽接任。1891年7月18日,郭嵩焘溘然长逝。8月26日,直隶总督李鸿章上奏:“伏念该侍郎服官中外,历着勤能,圣朝轸念前劳,自有恩恤之典。至其政绩学术,卓绝可传,应请旨宣付国史馆立传,并饬下湖南巡抚录其所著书,咨送史馆,以垂不朽……可否特予褒嘉,以劝学行,出自逾格恩施,非臣所敢擅请。”8月29日,清廷回答:“郭嵩焘出使外洋,所著书籍,颇滋物议,所请着不准行。”
认识上的差距,实质出自观念。不仅仅是某个人的思想意识,更是朝廷乃至整个社会的思想。在弥漫着“自大”观念的氛围内,唯一不受指责的行为就是与固有的一切保持一致,人云亦云。郭嵩焘不知掩饰地宣讲西方比中国强,忘记了“夷夏之防”的祖训。在虚假充斥的世界,人们挂在嘴边的是虚言假语,真语实言只能藏在肚子里。郭嵩焘虽然是官员,但本质上还是文人的成分多一些,讲话不知避讳。
当然,在封闭环境生活久了的人,会表现出某种软弱,郭嵩焘也是如此。他从不主张“拒夷”,总是把挨打的责任归于中国的落后与愚昧。实际上“挨打”的因素是复杂的,制度落后会挨打,这不假;然而我们不能认为制度落后就该挨打,“会”与“该”,不是同一个概念。封闭之国的人民初出国门,内心难免脆弱,其思想作风也难脱此途,以后就会不治而愈。
对外开放,不是轻松嘻笑的话题,初期总是伴随着种种无奈和不如意,郭嵩焘正是如此,我们后人不能用眼下的思维方式对前驱求全责备。其实,他的思想比起同时代的人来,要深刻得多。郭嵩焘较早地看透了西洋立国有本有末,强调学习西方应从科学技术上升到政治制度、人心风俗的层面上来,仅此一点就高于“中体西用”的文化取舍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