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纸上画鹰,充其量不过是平面的。而曾老师创作的鹰,是有具象的,立体的,不但有质量感,而且有精气有神情,栩栩如生。它瞵瞵而视,振翅而奋翮,真怕它飕的一下飞去无踪。我很是庆幸能有一位为鹰传神的良师。
曾老师是佛山陶瓷研究所的高级美术师,最近荣获“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称号,已经有四十多年的创作经验了。所谓“石湾公仔”指的是佛山历史悠久,窑开鸿钧的陶瓷艺术,这是家喻户晓,有口皆碑的。而鸟兽动物题材的创作,又是石湾陶瓷艺术的一个重要的品类。这可上溯至明、清时期,佛山陶艺已具工分水火,炭合阴阳,那“元化鸿钧”高超的科技工艺。石湾烧制的用以装饰屋脊的龙、凤、狮、鏊鱼以及各种花鸟虫鱼,至今看来依然那么活灵活现,具有生命力。
曾老师就是在这么浓郁的艺术氛围中,被唤起热爱生活的灵感,爱上这门艺术的。认识曾老师的人无不惊讶,他那么矍铄儒雅,清癯文静的学者风范,竟有如此雄健骠悍的气魄,创作出如关东大汉执铁板铜琶,豪唱大江东去一般的扛鼎之作。
我到过曾府叨扰,有幸一睹他所创作的鹰的风采,那真是满屋鸢飞隼立,一只只的鹰都被刻划出厉吻飏毛,剑翎钩爪,玉立雪飞的形象;入云去,掠地来,腾身万里,侧翅三秋,绝海摩天的动态;观五湖若怀勺,视三山若砥砺,回翔八荒,磅礴六台的气概;形态的逼真,可攫狐兔,更令人感到霜气扑面而来。若杜甫还在,我想他也会吟出“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的诗句来。
最是其中一只猫头鹰,竟令我看来忽而是鹰,忽而是钟馗,其造型在此两者之间皆具摹拟性。《鹰蛇斗》则是令人惊心动魄的作品,这使我想起古罗马雕塑,那只矫健的鹰不正如同伟大英雄赫丘利的形象吗?这使我认为曾良老师的艺术特色,具有一种极复杂的两重性格。一是具象美;二是抽象美。其摹拟性就在于具象美的表现,这美就在猫头鹰与钟馗两个具象间的模糊,以达到其抽象美。
陶艺的鹰不同于用画笔描绘的鹰,它以完整的块面立体地,而不是点和线平面地来表现鹰的形象,这就使得中西美学的差异拉近了。也就是说,曾老师的陶艺作品,在体现了中国东方审美情趣的同时,也体现了西方的审美情趣。尼采说过:“中国的艺术,是太阳神的艺术;西方的艺术,是酒神的艺术。”
佛教中修行所达到的境界是满地铺黄金,而这黄金是软软的,暖呼呼的,踩在上面很舒坦,那里响着的音乐却是可以看得到的五色光流……这是个高于现实的境界。我想曾老师是顿悟了个中之“禅”的,乃至其陶艺的艺术境界,无疑也是达到了这种高于现实的境界。他所创作的陶艺作品,鹰的形象远远超乎现实中的鹰。他以鹰的“比兴”形象,蕴含审美情愫。他的“鹰”是具有灵性的,也就是曾老师理想中的鹰。这鹰就是力量、正义,善与美的化身。曾老师将鹰的感性特征忠实地“摹拟”到作品中去,为他的鹰“赋格”。贯注他的全部创作热情,赋予鹰以性格及精神,成为其作品的“比兴”形象,情感内容的艺术形式。这既具有太阳神璀璨的魅力,也具有酒神令人陶醉的魅力。
公元二世纪,我们的祖先就已经提出艺术不在“谨毛而失貌”的主张,也就是说不拘泥于小处的形似。东晋顾恺之更是迁得妙想,提出以形写神,形神兼备。曾老师的陶艺创作是在形似基础上更强调神似。他的陶鹰艺术创作可谓是“泥熔形印爪”维肖维妙。不过,他再三强调动物题材的陶瓷艺术创作不是动物标本的生产。
要修得佛国最高境界,禅宗认为“不二法门”,亦即无法为最高法。曾老师并不囿于“象物肖纤毫”石湾陶瓷传统的“胎毛”技法。他吸取了中国画的大写意画法,只存大意,力求传神。他坚持直接用手捏、捺、刻、按,极少用工具,以快速捏塑,大写意的釉色。这样,他可直接以自己的心境进行创作,如同画家挥毫泼墨,以创作激情产生节奏,或大刀阔斧,或轻描淡写,把鹰那种轻抛一点,唱杀三声的神韵,跃然表现。
而虞公窑是曾家陶瓷艺术实践的场所。在这里,一窥曾氏陶艺的全豹。以芋叶为造型的茶具,精巧而质朴;变形的鹤及其他动物的造型,却显出大巧若拙;还有神佛的造像,简练谐趣,却又传神传情;各种表现民间风俗居屋及器具用品,古拙而粗糙的造型却唤起了人们怀古的幽思……
曾力、曾鹏乃曾门陶艺的传人。虽艺不分伯仲,而与乃翁风格迥异。我或谓之更具“现代派”;不过,更有传统特色。即是伯仲间各有千秋,亦殊途同归。因为有共同的中国审美情感,父子三人的陶艺一脉相承。所不同的是创作素材的不同,曾老师是以鹰“比兴”,曾力从民俗文化发巧思妙想,以寓言式的夸张变形为具象,表现深沉质朴的古老的中国文化历史感;而曾鹏则融人西方的审美,把艺术的触角上溯至华夏民族最原始最朴索的审美程式,表现中华文化最深远悠久,最朴实无华的审美具象。曾氏陶艺在民间性、民族性上是一致的,而且是极浓厚极丰富的。到了曾氏两兄弟,在审美意识上独辟蹊径,把曾门陶艺发扬光大,提高到一个更新更高的层次。他俩顺应时代发展趋势,以最超前,最前卫的艺术观和艺术手法创作最具中华文化特色的陶艺作品。我想,曾门的陶艺正是有着太阳神的光彩,酒神的醇香,才以不可阻挡的魅力,令人沉醉倾倒。
(第9章)比翼画坛
因缘者,佛法谓“因缘合,诸法即生”也。陈章绩擅意笔山水,关怡擅工笔花鸟,各有因缘,而各得其法。也是这种艺术“因缘”之合,乃谐美眷,叨庭于岭南画派一代宗师关山月。陈关伉俪的作品海内外均深有影响。我驻联合国代表团,大使馆及国际博览会;各欧亚、美澳、东南亚等国乃至很多省市美术馆、博物馆均有展出收藏。至于版籍册印,更是遍布四海。
手头有《陈章绩山水画选》及《关怡花鸟作品选集》,把玩赏读,爱不释手。陈教授乃我少年时就十分敬佩的画家,觉得他的画是真男子汉的画,高山大川,苍松古道,风生水起,令人热血中肠。关怡的画我是后来才认识的,那是女儿家的画。爱读《红楼梦》的人肯定会喜欢她的画。我因为讨厌贾宝玉的娘娘腔,故不爱读“红楼”,所以对工笔花鸟画喜爱程度远低于“黄河远上白云间”的山水画了。不过,前些年在宝安为陈残云文学基金会事忙,残云老与关老、韦丘伯、朱崇山兄被宝安区邀为嘉宾,至桃花源一游。那真是三生有幸雅会,不但得亲睹关老挥毫,也幸识荆,得识了仰慕已久的陈教授。陈为人敦厚,谦和,身材不高却有学者之风。而关怡更不愧才慧风范,女之相如。午休间,见关怡还在院子里坐在树荫下,对着火鹤兰写生。她写得很专心,一丝不苟,表现出艺术修行的定力。乃至脚下钻出了一条小蛇,她竟不觉,写工笔花鸟画,竟也要有男子汉的胆量。说实话,我的定力远不及她,因此很佩服她。关老曾说过“不到生活中去,就画不出画来”,我想关怡正是听从了这关老对她“师造化”的教诲,而修行到这种境界。
陈章绩现为广州美术学院教授,早年进修于中央美术学院,曾师于李苦禅、敦味蕖、田世光等大师。关怡则毕业于苏州丝绸工学院美术系,广东画院画师,现为关山月大师助手。而伉俪之画各有师承,不尽相似于关门那种雄浑厚重,豪放激越之风。陈教授之画有苏子“大江东去”关东大汉铜琶铁板高歌之豪迈;关怡则有姜白石“小红低唱我吹箫,回首烟波甘四桥”的清丽窈窕。我想,大概这就是他俩的因缘,而即生之“法”了。读陈关伉俪的画,可以说是岭南画派的法度,色彩明亮,质感光感均强。笔分阴阳,墨有阴暗,更兼有撞水、撞粉之法。这种技巧,完全是岭南画派之表现程式。描线泼墨敷色,皴擦渲染,飞白屈折,构成具象,极尽情趣、谐趣、意趣。堪在欣赏者心中掀起微澜,激荡共鸣。按现代的艺术观认为艺术的创作是艺术家欣赏者共同创作,艺术家与欣赏者的审美情感产生共鸣,这就是成功的艺术作品。
苍山如海,飞流千尺,风起云涌,烟壑劲松,那是陈章绩的艺术境界,使欣赏者得以回肠荡气,神游千里,指点激扬。花好月圆,鸟语花香,疏影横斜,春意枝头,那是关怡的艺术境界,使欣赏者得以心旷神怡,沉醉东风,逸兴逾飞。东方的审美情趣,在尺幅素纸间,被表现得淋漓尽致。毛笔、宣纸、墨和颜料,这些中国画作画的主要工具和材料,天作之合的运用,在陈、关的手下,摹拟出或雄壮、或纤丽的艺术形象来,表现出宇宙永恒的美。在继承传统的同时,陈、关伉俪都为自己的作品贯注了时代的气息,表现了欣欣向荣,热火朝天的生活氛围。这是一种禅的理想境界——日日好时光。他俩的作品给人以一种积极向上,一种憧憬美好的境界,这正是东方美学的主旨。或者可以说,关怡的画富有具象美,而陈章绩的画侧重于抽象美;就作品的情趣意境而言,关侧重于时间,陈侧重于空间,而时间与空间恰恰是宇宙的组合。画家的艺术表现正是其心灵对宇宙的观照。而关喜爱对时间那灿烂过程的摹拟,那就是生命最美好的时刻,如花卉的盛放,虫鸟的活跃在宇宙中存在的美丽瞬间。而陈教授所摹拟的则是这宇宙最壮观的空间,如山与水天长地久的占据,那是一种大自然的崇高美。按佛的说法,这也就是世界存在的“因缘”。
虽然,他俩的审美情感,表现程式迥异,具象与抽象是审美的一对矛盾,纤毫毕现的工笔与大刀阔斧的意笔是艺术程式化的一对矛盾。即抽象也具象,这正是岭南画派表现的特色。由于传统的中国画受点线结构的局限,在摹拟物象时,并不着重表现物象的阴暗光影。中国画另一局限在于“焦点透视”表现的不及,但是,尤其是关怡的画并不斤斤计较于这种物理关系,她摹拟得甚是“象真”。在明代,唐寅、沈周辈的文人画中,一直十分讲究笔墨功夫,追求“抽象美”。在此之前,唐代“勾线填色”是纯粹的“具象美”。这也许是东方审美的宽容,中庸之道于艺术上的表现,使得“抽象美”和“具象美”的矛盾得以统一。这就是岭南画派传统的“半抽象”的独特的美学性格,陈、关伉俪秉赋了这种美学性格。此即他俩各有的“因缘”,而得之诸“法”,在艺术追求中不但没有产生排斥,却是更相得益彰,相辅相承了,他俩的画尽管工笔与意笔,纤巧与粗犷,秀美与雄壮,阳刚与阴柔,大笔大墨与轻描淡写……最终也是殊途同归于中国画最高的审美——“禅”,空灵通透,博大闳深。这其实也给我上了一堂美学课,对“贾宝玉”要宽容些了。其实,这就是艺术的因缘,即生的诸法,我也明白了。
(第10章)画坛全才覃奕汉
在岭南画坛,有一位很全才,艺术造诣颇高的中年画家,从他一派儒雅的风度,可以看出他是个学者型的艺术家,他的画除给人一种视觉的美感,更有耐人寻味的思辩。他的艺术追求除了形式美外,更有深一层的哲理内涵,他就是覃奕汉。一个很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认认真真,老老实实。他早年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版画系,除了坚持版画创作外,还从事水彩画、连环画、插图、油画、国画等画种的创作,且多有佳作。三十年来,发表出版了大量各类画种的作品,多次举行个人画展,参加各种形式的展览约三十余次,部分并获得国家、省、市各种奖项。出版专著《黑白艺术探索》。同时,在培养美术人才方面,他也有极大的贡献,三十年来以业余时间热心辅导大批美术青年,长期为华南成人艺术大学、职工大学艺术学院担任客座教授。由于有多方面的美术修养,使得他的作品很具与众不同的特色,在画坛深有影响。现在他是中国美术家协会广东分会理事,广州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广东省、广州市青年美术家协会顾问。
老覃少年时就受艾思奇的《大众哲学》影响,大量阅读哲学方面的书籍,喜欢探讨人生与世态的哲理。所以在他的画作中,利用各种艺术形式,创作发人深刻反思的作品。从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出作者对社会生活的关注。对人生及社会更具细致人微的观察和分析,经过提炼,使作品充满情趣、谐趣和意趣。老覃认为搞艺术的人应该有广泛而丰富的修养,一是要拥有丰富的知识和技能,能向社会提供多方面的精神产品(作品),适应各方面的需求;二是艺术也如佳肴一样,要求美味可口,烹调时下的佐料要恰到好处,否则会单薄寡味,文艺作品则表现为肤浅乏味,不感人。所以在美术方面,一是先打扎实的基本功(学院时期),二是学习和创作各种画种,以版画、水彩为主,同时涉猎油画、国画、漫画、儿童画、设计画、插图、连环画、速写等。除了钻研美术,老覃还十分重视哲学、文学、音乐的知识修养,这对美术创作有着灵感的启示,这是老覃的兴趣所至,也是为了丰富创作的手段。
读老覃的画,可见画家心正笔正,落笔轻清,百态横生,体势劲媚,自成一家。由于老覃是个多面手画家,在其作品中,在保持该画种的艺术特色同时,又融入其他画种的艺术因素,使作品更具有丰富鲜明的表现,使画面符合美的元素“类比和互补”的构成法则。老覃作品独特的艺术风格,在于追求哲理与抒情的有机结合,更高层次的格调。巴尔扎克说过,以最小的面积惊人地集中最大量的思想。老覃要不是有很厚的哲学修养,是难以在这么小小的方寸之间,凝聚了这么丰富的思想,这是属于高层次的美学范畴。老覃的作品具有两个最基本的现代审美要素:一是自然物象题材的美;二是艺术美。他的作品正是这种不工细完整的艺术形式,达到了神似,更具典型性。
他的画作,色彩艳丽,笔分阴阳以合光学。表现西方画“光影素描”之物理现象,如体积、质量、投影、透视、空间等。同时,他还不懈地探索着画笔运用的功夫,这不论是水彩、油画、国画……他都很注意用笔。如他的代表作水彩画《晨》,以极细腻的笔触刻划了国家副主席宋庆龄与女孩的形象,通过祖孙两辈人一起喂白鸽的情节,歌颂了老一辈革命家致力和平,热爱儿童,创造和平环境的伟绩。而《美的向往》则以明丽抒情的基调,表现了青年人对美的执着追求。《歌唱的年华》更是以简练的笔法,很有血有肉,丰满地表现了一个艺术女青年的高雅的气质。同样是表现女性题材,版画《月光》是以抒情的手法,刻划了少数民族少女天然的美。
老覃的画不为传统美术程式所柙枷,落固定章法之臼窠。线点结构,墨彩生光,妙画通灵,横斜曲直,必就楷则,随意点染,传神写照。有的画以逸笔草草,不求形似。具有两重美学性格,即有“具象美”,更兼“抽象美”,所谓形神兼备。老覃的国画表现的花卉,用笔婉约丰妍,极具象真,与花传神,达到见者皆以为真的艺术效果。短幅盈咫间,兼收了水彩或油画颇具象真之光影、质感及体积感的表现手法,使抽象美与具象美有机地相结合,故其画格显得情调高而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