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做梦也想不到我和单千秋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嫁给彭强之后，我的生活方式悄悄发生着变化，旅游、吃大菜、住大房子，渐渐改变着我的气质。每半个月我都会到美容院做脸、按摩、蒸汽，然后和一帮俗人眼中的贵夫人在酒店吃一顿饭。
那天在新帝王酒家的包房出来，我马上有种异样的感觉，我回头一看，一名中年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他已经稍稍秃顶，眼角开始有了皱纹，可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单千秋。
“你是阿彤？”
“单千秋。”
我们假座一间空包房，聊了聊近况。等女侍退下去，单千秋想摸我的手，我闪开了。
“当年离开你之后，我过得很不如意。”
“过去的事不要讲了，我不会怪你的。要怪就怪我们有缘无分。”
“阿彤，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不要这样说，你老婆听见了不好！”
“那年离开镇府之后，我一直找不到工作，在我朋友的公司呆了两年，赚的钱只够吃饭。好在后来得了个机会，我考上了公务员，安排在市班府工作。我到镇府去找过你，可他们都说你离开了镇府。”
“你去找过我？”
“是的。我找了你两年，二十九岁才结的婚。”
我的心忽然被打动了。如果我当年能坚守……
单千秋再次摸我的手，这一次我没有拒绝。……
14
“你老公认识单千秋吗？”
“不认识。”雷彤断然否认。
“那么，他应该没有发现你和单千秋的事？”
“应该没有发现。”
“你能肯定？”
“彭新强一直对我很信任。再说，他的业务做得很大，很少在家……”
“依你看，谁有可能是杀害单千秋的凶手？”
“我真的猜不出。其实单千秋的生活圈子我并不了解，但我相信单千秋是个好人，虽说他一肚子不合时宜，可是他应该不会干出什么坏事。”
“你老公在家吗？”
“没有，他出门了。”
“请把他的手机号码告诉我。”
“手机号码？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想和他聊聊。”
“我能不能不说？”
“如果是我，我就说出来。”
“那好吧！我有个请求，你能不能，能不能……”
“我知道了。我会保密的。”
“谢谢你。”
“如果有需要，我还会约谈你的。你先回去吧！”
“好的。希望您早日抓到杀害单千秋的凶手。”雷彤边说话边站了起来，把一张大钞压下咖啡杯下。这张大钞对她来说，意义不会大于一文钱，可对师公道来说，是他一天的工资。所以他不打算拒绝。师公道目送她款款地走出咖啡店，再一次为她的风姿所倾倒。
15
雷彤走出咖啡馆，让人陷入时间迷雾的雨点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样的天气，最好的享受莫过于回家睡一觉。好多天以来，雷彤为刺骨的悲哀所主宰，一次次从睡梦中惊醒，然后在柔软的席梦思上辗转反侧。和师公道谈过话之后，她似乎卸下了沉重的包袱，师公道那奇异的目光有宽容有理解，世上居然有能看透人心而且温暖人心的人，她还是第一次碰到。她甚至做开了白日梦，以后要机会还要和他谈心。她第一次抛开男女性别，对一个男人有了异样的好感。
司机为她打开了车门，并替她收好那把红伞。
“回家吧！”她说。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厚实的防盗门，甩掉半湿了的高根鞋，赤脚走过红地毡，登上二楼，打开房间，倒在床上，把自己埋入温暖的被子中，然后怀着感动和哀伤，滑入了梦的螺旋梯。
……
老公推开卧室门进来了，像他每一次进卧室一样，怯生生的，仿佛进入女朋友的香闺。有时候她会惊讶自己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结婚这么多年，老公一直对她怀着崇拜般的爱情，生怕她不高兴。能得到丈夫的百般宠爱，对一个女人来说，夫复何求？
不过，这一次老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钻进被窝里，猴住她，闻她的体香，摸她的四肢。他穿着簇新的西装，打着领带，在床前的圆沙发上坐下来，脸部埋在阴影里。
“你要出门吗？”
“不，我刚回来。”
“快到床上来吧，外面冷。”
“等，等一下。”
“你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是不是有什么话对我说？”
“我，确实有些话问你。”
“你问吧！”
（沉默。）
“你为什么不问？你坐过来一点。”
“我不知道怎么问。”
“你想怎么问就怎么问。我是你老婆。”
“老婆，老婆。你这辈子有没有爱过别人？”
天啊！他怎么会问这种问题？这叫人怎么回答？尤其是单千秋刚刚去世。那位看透人心的探长怎么问我的？对，他问我“你老公有没有发现单千秋和你的事？”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除了有几个钱，我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你看到那些英俊潇洒、高大威猛的男子，会不会动心？”
“天啊！你怎么问这样的问题？你是不是看上哪个漂亮女人了？”
“没有。我这一辈子就爱过你一个人。你老实回答我，你有没有爱过别人？”
“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知道，我想知道……”
“没有。如果这就是想要的答案。我这辈子没有爱过别人。”
老公好像松了口气，看得出来，虽然他的脸部埋藏在暗影中，可是他的轮廊一下子就柔和了。
“那么，你和别的男人那个，纯粹是欲望得不到满足？”
睛天霹雳！会不会听错了？和别的男人那个？我和别的男人那个！什么那个？除了那个还有其它的那个吗？一切的一切，他全都知道！这怎么可能？原以为一万年都不会泄露的秘密，却早已人人皆知。
“那个男人叫单千秋，对不对？他是英俊潇洒，他是高大威猛。我比不上他。”
“你别那么说。你和他各有千秋。”
“各有千秋。没错，他就叫千秋，即使是各有千秋，他的名字也占了便宜！”
“对不起！”
“用不着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
“是我的错。我走好了！”
“你走了，孩子怎么办？”老公发火了。
“可我没脸再呆下去了。”
“我只想知道，以前你们认识吗？”
“以前？哪个以前？”
“我们认识以前。”
“是。”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么昌儿是谁的种？”
“彭新强，你不是人，你怎能怀疑自己的亲生骨肉？”
看到雷彤发火了，彭新强反倒松了一口气。
“这么说，虽然以前你们就认识，可是你们没有上过床？”
雷彤盯着老公，想看清楚他，可只看到一团阴影。
“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你嫁给我的时候，还是处女？”
雷彤不答，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打死她都不会回答。有些秘密至死都要三缄其口。她只想把老公看清楚些，他今天怎么这么反常？他有什么动机？
“你回答我吧！新婚之夜，婚床上的你是不是处女？”老公突然变得那么软弱，似乎谁都可以任意欺侮它的流浪狗。这一点打动了雷彤，而且，她惊讶地发现，这么多年来，其实她是爱老公的，真心真意地爱他，甚至连单千秋都没有得到过这种爱。她为自己这一发现感动得流泪了。她有一股冲动，把真相全都告诉老公，然后祈求他的原谅。埋藏着她秘密的小匣子，就这样被老公无意之间找到了打开的钥匙。
“是的，我是处女。”这句话是怎么跑出来的？根本没有经过大脑。瞬间，连她自己都惊呆了，她怎敢这么说？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老公却像彻底放松了，他喃喃说道：“那就好，那就好。”随即灵巧地跳了起来，拉开卧室门，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咔察一声磕合，卧室门带上了。这一声咔察仿佛一个暗示，让雷彤即刻掉入梦的深渊。
16
师公道登上自己的车，昏昏沉沉地打开了引擎，这诡异的天气，让他也想好好睡一觉。蓦然，他察觉到身后有异物。
“你是谁？”
“我叫彭新强。”
师公道浑身一哆嗦，头脑清醒过来，睁大了眼睛，面对这个昏昏欲睡的世界。彭新强的特点是头颅很大，比一般人大一半以上，这样的头颅配上精明的眼神，一看就知道是当今社会的成功人士。证明他是成功人士的，还有他脖子那串念珠状的金链，看上去沉甸甸的。
“你杀了单千秋？”
“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现在有点后悔。”
“唉！我确实有点后悔。我妻子刚刚向我证实了，他们虽然上过床，可只是近期的事。我满足不了妻子的需求，所以……”
师公道哑口无言。这么说，彭新强知道单千秋和自己的老婆上了床。而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秘密是他不知道的？如果他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他还会不会后悔？他会找到吴世强，并杀掉他么？
“不久前，有人给我看了雷彤和单千秋的亲密照，以此要挟我要掩口费。你知道，一个男人发现自己的妻子不贞，会受到多大的伤害。老实说，那一刻我就准备干掉单千秋。当我亲眼看见雷彤和单千秋从宾馆的同一个房间出来之后，我决定立即动手。在雷彤和单千秋幽会的房间，我让人扼死了单千秋，在扼死他之前，我明白告诉他我是谁，为什么杀他。总算让他死得明明白白。”
“你又是怎么死的？”
“做掉单千秋之后，我并没有预期的快乐。我读过一本书，里面有个很好的比喻：一座大炮打残了你，若干岁月后，这座大炮毁掉了，这能算是喜讯吗？我驱车进入渡假村独自思考了几天，试图从妻子的角度的来理解这件事。可不论我怎么设身处地，我总回避不了我已被打残的现实。我全身心爱着妻子，可她对我却是有保留的。既然一切都不能改变，我决定投入我的事业中，让繁忙的工作冲淡一切。可我驾着车在路上走，脑子里尽是老婆、单千秋，还有许多不能归类的轻飘飘的东西。忽然，有个问题闯入了我的大脑：单千秋和我老婆是何时认识的？在嫁给我之前，我老婆是不是处女？这个问题忽然变得重要无比，我猛踩油门，想尽快回家找答案，谁知迎面开来了一辆货柜车……”
“怪不得单千秋死后，他的鬼魂安然消逝了，没有一丝怨气。看来他也知道对不起你。”
“我也该走了。我知道你负责这件案子，所以在走之前向你坦白一切。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