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张野鹤做了一夜春梦,直到潮声将他唤醒,睁眼一看,身边哪有闲云?连香闺也不知何处去了。身下是一块平坦的石板,凉浸浸的。只有两株相思树还在,在晨曦中摇曳。
张野鹤抖掉身上的相思树叶,翻身而起,既无街道,也无市声,大海在不远处拍击着沙滩。
“闲云,闲云。”张野鹤边跑动边大叫大喊,回答他的只有晨风掠过。
半晌。他才取出手机拨通闲云的号码,可冰凉的手机一遍遍回答他:“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7
张野鹤泣不成声:“自那以后,寻找闲云成了我活着的主题。我曾敲遍海边街每一户的家门,问他们见过闲云没?可惜他们总是报我以白眼。我也曾一次次重踏和闲云一起踩过的土地,然而迄今毫无发现。”
师公道劝道:“你不要太伤心了,闲云避着你,一定有她自己的考虑。”
“她怎能这样对待我?法师,无论如何请你帮忙,一定要帮我找到闲云。”
“我也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事,能不能帮上忙很难说,我尽力吧!”
郭法天道:“依你看,该从何着手?”
“这样吧!反正周末闲着也是闲着,我们重走一遍闲云野鹤走过的路吧!”
“好的。”
8
坐上绿色三菱重走闲云野鹤的路,才发现他们的活动范围其实不大。闲云野鹤分道扬镳的地方,在天之涯、海之角,海浪无时不刻都在拍打洁白的沙滩。张野鹤做春梦的石板赫然在目,站在石板上往回望,一座石山盘地而起,石罅间长满韧度很高的植物。两株相思板夹石板而生,师公道围着相思树转了一圈,若有所悟。
三人上了车,往张野鹤的家乡驶去。刚拐入乡村公路,师公道忽道:“慢点。”
“有什么发现么?”郭法天减弱了车速。
师公道不答,拉下车窗,眼望窗外。蓦然,他指着前面路侧道:“前面是不是拈花寺?”
“正是。”张野鹤充满期待地回答。
“在寺前下车。”
拈花寺不大,寺外铸着一个陶葫芦,一个乡下老太婆蹲在陶葫芦前烧纸钱,末了,把三杯清酒依次洒在陶葫芦前面的地上,留下蚯蚓般的痕迹,慢慢地渗入泥土中。陶葫芦后面,矗立着一株相思树,真的像张野鹤所画的《听禅的相思花》,把枝枝丫丫伸进红瓦的墙内;只不过季节未到,相思树上并无相思花。走进正门,是一个开阔的天井,左右各有一间厢房。正殿中供奉着一座佛像,神像上灰尘密布,看来已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人打扫了。
“拈花寺没有和尚么?”师公道上车取了香烛,点燃了,跪下向佛像行了礼,随后问张野鹤。
“原先有一个和尚,看上去二十五六岁。初到时曾到四乡八里化缘,重塑了金身。三年以后,忽然不知所踪。”
师公道忽取了一把檀香,踱出寺外,跪在陶葫芦前念念有词,忽起身叱道:“汝尘缘未尽,何不现身?”
蓦然,相思树摇身一变,化为一个身着黄衣的少女,面容、身段、风姿,无一不美到极到。张野鹤愣了愣,扑上前去:“闲云,闲云,我找得你好苦。”
黄衣少女星眸含情,羞涩地瞄了郭法天和师公道一眼,轻退一步,才任张野鹤捉住她笋芽般娇嫩的小手。
师公道拍拍郭法天的肩膀,两人退回三菱车上。郭法天讶然问道:“这么说,闲云原是一株相思树?”
师公道笑道:“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
“怪不得野鹤一直找不到她。”
9
张野鹤如获至宝,拉着洪闲云隐入林木间,找到一个树桩,拂了拂,让洪闲云坐下。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唉!我本拈花寺外一株积年相思树,听禅日久,修成正果。那日,你从我身边过,流连忘返,还拿出画笔纸张打草稿。我就想:好个英俊少年,如果我是女子,一定要嫁给他。谁知凡心一动,已被天使偷听,罚我流落人间百日。”
“这么说,那****和文友游金甄寺,你是有意和我接近?”
“正是。”
“君心既似我心,为何半途相抛弃?”
“在你上班的那些时间,我百无聊奈,独自在街上闲逛。那天,我偶然经过民政局,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正在听取一对闹离婚的男女牢骚。那女孩子一脸菩萨相,笑眯眯的,看年纪也就二十出头,可那神情却像阅尽人间百态。我看了奇异,等她替那对男女办好离婚证,我有意上前和她搭讪,问她天天听男女的牢骚,是种什么感觉?她说就像替人造坟的风水先生,一开始看见丧主家人伤心,也会跟着伤心,渐渐的习以为常,就好像看戏了。
“我问她结婚了没有?她笑一笑说,她可不想陷入婚姻的泥潭。想那些痴男怨女,初时信誓旦旦,恨不得两人做了一人。谁知人未老,情已变,不是男的越轨,就是女的出墙。有几个人知道,如果一个诺言不能用一辈子去捍卫,诺言就会变成谎言。我说你家人不急吗?她说急,她老爸尤其后悔。她老爸原先是民政局的干部,想办法把刚刚大专毕业的女儿也安排在民政局,谁知道女儿竟因此看透男女之间的秘密,发誓不找男朋友。
“我看她说起自己的事像说别人的事,受到很大的震动。那些日子,我经常去找她聊,比听禅所获更多。我决定离开你,可我毕竟看不透,所以在离开的前夕把自己给了你。”
“你怎能不相信我的爱呢?”
“我并非信你不过。我是信人类不过。”
“说来说去还不是一样?”
“你可知道,拈花寺的和尚为何舍寺而去?”
“不知。”
“数年前,有个行脚僧夜梦,土地神告诉他,往东三十里有一拈花寺,尚缺一名和尚,可速前去。行脚僧大喜,寻到拈花寺后,安歇了下来,每天敲木鱼、诵经,逢年过节到四乡八里化缘,渐得乡民认可。我听他诵经,每有所悟,灵性已通。忽一日,一辆宝马来到寺前,车上走下一名贵夫人、一名女侍,另有一名司机打开车后厢,取出礼佛敬神的香烛。行脚僧将贵夫人迎入寺内,两人目光一接,竟生出丝丝情愫。那时我尚不解何意,只觉得和尚不是和尚、贵夫人不是贵夫人。
“贵夫人接连来了三次,到了第三次,和尚和贵夫人竟然睡在了同一间厢房。司机和女侍睡在另一间厢房。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贵夫人越来越多,好似苍蝇逐臭,小小的拈花寺,顿时香火鼎盛。有人给和尚送手机,有人给和尚送钱。和尚也不诵经了,天天和贵夫人研究天人合一的功夫。”
“这些事,是发生在你我相识之前,还是相识之后?”
“这些事都发生在我追随你的那些日子。虽然我灵性已通,每隔三五日,必须回复原身,汲取天地精华,方能复为人身。在一次回复原身时,我看见一条年轻的女郎走进了拈花寺,她和那些贵夫人不同,衣着朴素,一看就知道刚刚走出校门不久,虽然眉间含愁,可是青春是遮不住的,而且应该承认,她毕竟有几分姿色。和尚一看年轻女郎,暗暗吞起了口水,他装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问那女郎:‘烧香礼佛还是求签?’女郎道:‘闻说贵寺签诗很灵,特来求签。’和尚取过一个签筒,递给女郎道:‘会求签吗?’女郎道:‘小时候看奶奶求过。’女郎敬了香,拿着签筒摇动,摇了许久,签筒才跳出一支签来,女郎一看是下下签,嫩脸刹时老了许多。
“女郎勉强将签诗递给和尚:‘请法师妙解灵签。’和尚装模作样地读了一遍签诗,问女郎:‘你求的是事业、家庭还是婚姻,每一样的解释都是不同的。’女郎道:‘我求的是婚姻。’和尚长叹一口气:‘不妙啊!从签文上看,你的男朋友刚抛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