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期六晚上,师公道做了一个怪梦。在梦里,他在散步,走过一条条街道,仿佛受了什么力量的牵引,竟登上一处破旧的楼梯,走进了一间出租屋。出租屋不大,只有一卧室一厨房,洗手间在楼梯拐角处,由同一层的四家租户共用。屋里东西不多,然而收拾得十分整洁。在卧室的床上,躺着一条女尸,乍看似乎睡着了。女尸的魂魄守着女尸,似乎十分不舍。
师公道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死的?”
她说:“我叫阿兰,是某校的教师。我是吃了安眠药自杀的。”
“既然你是自杀的,为什么还守着自己的肉身?”
“我不情愿。”
“既然不情愿,为什么还要自杀?”
阿兰放声大哭,哭声凄切,她一直哭下去,哭下去……
师公道猛然惊醒过来,拉亮床头灯,不敢再睡。他取出一根烟,点燃,暗暗思索阿兰为什么要钻进他的梦中?不知不觉之中,他又沉入了梦乡。
还是在那间出租屋,阿兰抬起头,眼泪汪汪地对师公道说:“对不起,法师,我不应该哭个不停。我有满腹的冤屈,生前无处可诉,死后有人倾听也是好的。”
“你慢慢说,若有冤枉,我一定尽力替你洗雪。”
“多谢法师。”
2
十年前,一个春暖花开的早晨,老家西南某省的阿兰怀揣一纸聘书,乘坐长途火车来到南方这座滨海城市,成为某校一名教师。有道是野百合也有春天,那时的阿兰,长相虽然不是很美,但身材颀长,该凹的凹,该凸的凸,加上年轻,所以身后总有男人的目光粘连不断。
一个本地人瞄上了她,他是她的同事,经常有事没事到她的宿舍里来闲坐,说几句幽默的话。她对他没有恶感,她对自己说:“一切顺其自然,如果他向我求婚,我就嫁给他。”
果然,他向她求婚了,她也答应了。在他的请求下,她把处女身子交给了他。
“这个星期六,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父母。”
“我穿什么好呢?”
“别担心这个,你穿什么都好看。”
她还是紧张得要死,把衣橱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试穿,结果竟然没有一件满意的。下午放学以后,她一个人去逛商场,希望能买到一件满意的衣服,结果不是太贵她下不了手,就是比家里的还难看。
星期六到了,她穿上大学时代的服装:一件牛仔裤配一件灰衬衫。
他一见忍不住抱住她:“你真漂亮,身材棒极了。”
“是吗?谢谢你。”
按照本地的风俗,她买了一袋水果做为见面礼。
他家很有钱,独门小院,三层楼房。
“妈,她是我的朋友阿兰。阿兰,这是我妈。”
阿兰微微低下了头:“伯母好!”目光和他的母亲一相接,她突然浑身不自在,他母亲那种眼光,与其说在看未来的儿媳妇,不如说在看着一个乞丐。他的父亲一直没有露面,以沉默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我的儿子是不会娶一个外省媳妇的。你是我儿子的同事,我们家欢迎你来做客,其余的就免谈了。我说得够清楚了么?”在饭桌上,他的母亲终于开口了。
她看了他一眼,期望他站起来说:“妈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她是我看上的女人!”
可是他没有,只是局促地看了他母亲一眼,低下头去扒饭。
她的心凉了,一桌好菜,尝不出滋味。
她鼓足勇气说:“伯母,我们是彼此喜欢的,你能不能尊重你儿子的选择?”
“哼,他懂什么喜欢不喜欢。从小到大,小到一双鞋一件衣服,大到从事何种职业,都是我和他爸替他安排的。他懂什么?”
她盯着他,希望他说句话,希望他把平日的幽默拿出来。
他却一直在扒饭。
“我走了。”
“好的。”
他送她到门口,刚想说句什么话,他母亲的大嗓门传了过来:“XX,你还站在门口干吗?你回来,我有话和你说。”
大门在身后关上,她知道,通往幸福的第一道门从此已关闭。
一个月后,他调离了学校,据说到一座繁华的大都市寻求发展去了。
她没有哭,只是心底发凉。
他潇洒地走了,连一片云彩都没有带走,却给她留下永久的伤痛。
包括同事的闲言碎语。包括子宫里未成形的胎儿。
如何打掉胎儿她不愿说。她只说那天从医院出来后,平生第一次哀伤地哭了。
3
捱过了一段无滋无味的日子,阿兰认识了盛世伦。盛世伦和阿兰来自同一个地方,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替一家大公司推销产品。那天他敲开阿兰的屋门,向她推销一种纤体药品,阿兰拒绝了,他用家乡话低声表示了不满,鬼使神差的,阿兰没经过大脑就用家乡话回了一句。两人哈哈大笑,算是认识了。
盛世伦高大英俊,比阿兰小了一岁。他是个很“活头”的人,和本市所有的家乡人都有联系,并且还搞了一个类似家乡联谊会的组织。经盛世伦介绍,阿兰参加过几次联谊会,她惊讶地发现,在这座不大的滨海城市里,竟然有上百位老乡,他们平日从事着各种各样的职业,散居在城市各处,像几颗盐融入大海,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可当他们聚集起来,一座家乡风味的小酒馆竟然容纳不下。
盛世伦以老乡的身份频繁出入阿兰的宿舍,他给她买花,给她买小小的化妆品。作为报答,她为他做家乡小吃。
她知道这样下去意味着什么,她既恐惧又渴望。
那一天如期而至,盛世伦单腿跪在阿兰面前,说他爱她,请她嫁给他,他会一辈子对她好。
和他的誓言同时奉献给她的,还有一枚廉价的戒指。
阿兰的内心已答应了千万遍,可她说出口的话却是这样的:“世伦,你是个好男人,你一定会找到比我强百倍的女人。”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是一名教师,而我只是一个打工仔。”
盛世伦伤心地望着窗外,举手擦眼。
“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已经不是纯洁的女孩。”
盛世伦愣了一愣,过了一会儿,他上前抚着阿兰的头发,柔声说:“都什么时代了,你还注重这些?真是个傻妞。在我认识你之前,不论你发生过什么事,我都不会计较。只要从今天起,你一心一意地爱我。”
阿兰的心甜蜜地融化了。
那天晚上,他们睡在了一起,用最原始的方式告诉对方爱有多深。
不知何时,阿兰倦极而眠。午夜梦回,她瞥见盛世伦面对窗户孤独地抽烟,那背影好落寞。她忽然明白盛世伦并不像表面那般豁达,他其实是很在乎她是不是处女的。
4
嫁给盛世伦?还是推开他?
那段时间,阿兰常常陷入沉思。
犹豫不决。
阿兰在日记中尽情地渲泻自己的弱点。
婚期定下,婚纱定了。好事情好像都赶到一块儿来了,学校教师宿舍楼刚刚落成,以阿兰的工龄、业绩,她分到一套三房二厅的房子,如果交上三万元,还可以领到房产证。盛世伦极力主张交钱办理房产证。他有一万元的积蓄,她有五千元,她写信回老家,向老母亲要了另外一万五千元。于是在他们结婚之前,他们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她想:生活待我还不薄。虽然有缺陷,但也有补偿。
尤其是女儿出生之后,有一段时间她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