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看不见眼前事物的双眼会看向清晰的内心。王富贵的脑海里不时地闪现刘金那张微笑的面庞。多么生动的画面啊,尤其是在一个怀有不可告人心思的王富贵的脑海里,那是一个警示!确实如此,这个夜晚风平浪静,王富贵并没有做出任何出轨的行动。
第二天,黑着眼圈的王富贵强打着精神和其他水手一起做着一些体力活儿,他头脑迷迷糊糊,四肢乏力,这不,一不小小与一个结实的家伙撞了个满怀。王富贵一时心虚便只顾着一个劲儿地低头认错,却听到一阵叽里呱啦的说话的声音。王富贵一脸倦容,抬起头,费解地看着对方情绪激动地挥舞着双臂比划着同时嘴里一串“乌拉拉”和“欧查查”。王富贵心想:完蛋了,一夜未睡的我竟然听不懂别人说什么了。说来还真是个巧合的趣事,与那个一直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人一起的是个一语不发的人,他只是认真地看着那个一直说话的人,不时似有责备地看着王富贵。
“好啦,好啦,他不是故意的……知道,我们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行啦,不吵了!”一个热心却不愿意袖手旁观看笑话的人好似很是明白这个“叽里呱啦”吵闹的人嘴里述说的话语,安慰他将地上散落的东西重新收拾起来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当然那个在旁边不做声的人也在劝慰的对象里面。
王富贵迷迷糊糊,但是还是有神志的,当他听到了自己能够听懂的言语便不怀疑是自己一夜未眠而导致自己听不明白刚才那人的种种话语。
“哑巴六!”没等王富贵问,那人就说明了情况。
“哦,原来是哑巴,我刚才还以为他说的是外国话!我想问:那哑巴一二三四五在哪里呢?”王富贵露出勉强的笑容问道。
“没有哑巴一二三四五!”
“我说笑呢!话说怎么会有哑巴在战舰上啊?”
“他以前又不是哑巴,只是做错了事情被割掉了舌头!”
“啊!”王富贵听后不知为何惊出一身冷汗,他明显感觉自己清醒了很多。
“他之前跟别人私底下说金库的钥匙在刘管事的枕头里……”
“这就被割去了舌头?那他说得对不对呢?”
“无论对还是不对,他都被割掉了舌头!”
“这是为什么?你现在不是也说了,难不成你也会被割掉舌头?”王富贵十分不解地问道。
“如果你知道了有人在暗地里和别人讨论关于你的秘密,你会怎么样想呢?”
“我能怎么想?说就说呗!”
“嘿,你怎么不明白呢?俗语有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如果你知道了有人惦记着一些你很看重的东西,你能睡安稳吗?”
“哦,我想作为惩罚,那个六子被割了舌头!”
“对头!”
王富贵此时想起了之前阿力跟他讲过关于“团伙”的一些事情就连忙礼貌地说道:“谢谢了,刚才多亏了您了,否则叫我如何跟一个哑巴赔不是呢!”说完,王富贵便向对方作揖。
那个陌生人见对方行如此大礼很是激动,眼神里闪耀出了真善美的光芒,他连忙说道:“不敢当,行此大礼!”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草莽匹夫,不敢当那‘尊姓大名’。我叫陈淑芳,‘淑’是‘淑女’的‘淑’,‘芳’是‘芳香’的‘芳’。”
“赎在下冒昧,这……”
“王兄弟不必尴尬,我的姓名是我的生身父母取的。”
“怎么像个女人的名字,难不成您在幼时被当作女孩子对待?”
“不是的。我的母亲在怀我的时候生了病,郎中号脉却不敢下药,说是治疗我母亲的病将不利于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日渐虚弱母亲实在是难堪病痛折磨,我的父亲急得焦头烂额却无计可施,一时走投无路便斗胆跪在苏府大门前乞求苏大人帮忙……”
“您这个真是冗长的故事啊,但是我现在可以猜到了结局,那就是:你的母亲为了保住你坚决不服药,结果当你出生后你的母亲就由于延误治疗而去世了,然后你父亲便将你母亲的名字作为你的名字了!”
“咦?这个故事很是新颖而且十分的感人!”
“难道不是吗?”
“是啊,我承认你讲的故事很是好啊!”
“不是,我是问你,你的名字难道不是这么来的吗?”
“哦,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啊!我的名字不是这样的来历。”
“嗯嗯,算我多虑了,你说吧,我不自作聪明了!”
“真是‘贫无铮士将金赠,病有高人说药方’啊,当时正在苏府做客的道士给了我父亲一剂药,说是用‘淑芳草’熬制而成的。我母亲服下后,不多日,病便好了,再不久也顺利地生下了我。我父母感激道士给的这服药便给我取名‘淑芳’。”
“哦,原来如此!”王富贵此时细细打量了一下陈淑芳,只见此人着装讲究,虽然身材不算高大,可是气质和蔼可亲,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人物,他转念一想便继续说道:“那,哑巴六旁边那个不说话的人呢?难不成也是个哑巴!”
“他是个聋子!”
“真是惩罚得彻底啊,听了哑巴六说坏话的人也会被捅聋耳朵!割舌头自然可以想象,可是将人搞聋是什么方法?”
“他是落难逃到‘堂名号’战舰上的,还真算是凑巧。由于他听不到别人说话,而这艘船上也似乎只有哑巴六和他有某种类似,于是他们俩总是形影不离,而且似乎只有哑巴六知道如何让这个聋子干活!”
“哦,这不就类似于只有你知道哑巴六说些什么一样!”王富贵眯着眼睛打趣道。
“哎!你还真是说对了。哑巴六告诉我那个聋子原来是他国家陆军的炮手,他和自己的战友战斗到最后时刻都没有放弃阵地,最后只有他一个人逃走了!”
“这个聋子是懦夫!自己的战友都死了,就他一个人……那个啥!”王富贵刁钻地说道。
“是啊,谁说不是呢!军人要么胜利,要么负伤,要么战死沙场,一不能投降,二不能逃跑!哑巴六在这个方面与我还发生了争吵……”
“等等,你与一个哑巴如何争吵?”王富贵此时没有了丝毫的困倦,倒是多出了几分兴奋。
“你这不是废话嘛!那你说那个聋子如何与哑巴六交流呢?”
“我哪里知道?不是你说的吗?看来你从一开始就胡说八道啊!”王富贵睁大了眼睛,红着脖子说道。
“好吧,我这么解释给你听,当然,你相信还是不相信都随你的便!”陈淑芳见王富贵听后点点头就继续说道:“我们虽然听不懂哑巴六的言语,但是他有手势啊,不仅如此,伴随着他时高时低,时长时短的声音是可以判断出他在说一些什么的,再说了平常我们说的话就有多少是复杂难懂的呢?那个哑巴六自然知道自己是个哑巴而不为人们所理解,那他会跟别人表达复杂的言语意向吗?”陈淑芳说完看着王富贵希望得到他的认同。
“你只说了一半!”王富贵撅着嘴说道。
“我只说了一半?你这个家伙真是不可理喻!”陈淑芳生气地一甩袖子正要离开。
“我的意思是说,关于聋子和哑巴是如何交流的,你还没说呢!”
“哦!”
“你看,你看看,只顾说明自己能够听得懂哑巴讲话竟然忘了说明哑巴是如何和聋子交流的!”王富贵带着幸灾乐祸的语调说道。
“哎呀,那个道理其实是很通畅的。哑巴说话靠手势,但是他能听得懂别人说话啊!聋子虽然听不到别人说的话,但是他能说话啊!于是,聋子说话给哑巴听,哑巴做手势给聋子看,聋子再说话给哑巴听,哑巴再做手势给聋子看……”
“好了,好了,好啦!你说出他们交流的过程都这么累了,我看他们之间交流更是累!”
“呵呵,是吗?王兄弟,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正常人交流起来也是如此的费劲啊!”
“唉,有道理!”
“当然人与人的交流不也是一种乐趣吗?如果两个人由于交流而突发了矛盾,那还真得要想一想聋子和哑巴是如何和睦地交流的!”
“恩,对头!我还是有兴趣问一下,你是如何跟哑巴六发生争吵的呢?”
“你怎么知道我曾经与哑巴六发生过争吵的?”
“你真是会忘事儿,连自己刚才说的话都忘记了!”
“你还真会记忆别人说的话,劳烦你这么上心!”
“坦率讲,如果你说得都是废话,我就当耳旁风,刮一下就算过了,但是我发现而且一直都在享受你所讲得这些话!”
“真的?”
“此话不假!”
“还真的没有人说过,这算是夸奖吗?”
“之前我并不认识你,但是你要知道,我听了你讲得这些,我真愿意喝你交朋友了,和有趣的人成为朋友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了,你快说吧,就是你和哑巴六为了军人是否应当战死沙场是如何争吵的。”
“这还真是很难说……啧……啧,真的说不上来!”
“怎么就说上来了呢?”
“难不成我将我和哑巴六争吵的内容表演出来了?”
“不会吧,我看你能说会道的,怎么就没有说明你与哑巴六争吵的内容呢?”
“哑巴六能够说什么呢?他只能‘啊吧啊吧啊吧’个不停,我现在讲给你听总不能也是‘啊吧啊吧啊吧’个不停吧!”
“哑巴六既然只能‘啊吧啊吧啊吧’地说个不停,那么我请问你,你是如何跟他争吵的呢?说到底,你还是在说谎,你是丑角!”
“这是真事儿,我真的没有说谎!”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实在是奇谈怪论了。这样说吧,你若是能将这等难事说清楚了,我就逢人说项,说你是古今第一人,你看怎么样?”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这么一天,至于说具体是哪天,若是不跟你提起这事儿,我还真是不愿记起‘哪天’到底是哪天了,但是我确实记不起那是哪天,又害怕你由于我记不清是哪一天而不相信我后面说的话……”
“记不清是哪天,这是常有的事情!我是不会刁难你的,当然类似用这种蛮不讲理的方式去刁难人的人是常有的!”
“当天,我在上甲板上看见聋子在偷懒——当时我还不知道他是个聋子,便以一个上级的身份和架子走到他的身边,可是他一点也没有觉察,只是闭着眼睛继续睡觉。我愣是站在那里很长时间,周围其他的水手看见了都笑开了,我以为他们都是笑那个睡觉的人,不想他们嘲笑的是我不知道这个睡觉的人是个聋子。我又向前走了一步半,故意弄出了声响。你说奇怪不奇怪,他竟然醒了!我当然只认为是情理之事,于是便耍着官腔说道:‘偷懒睡觉,你该当何罪?’他只是爬了起来,像是没有在意我这个人,扛起了之前他睡觉时用来当枕头的麻袋,搞得我像是一个对着空气表演的小丑!我恼羞成怒大声骂道:‘说你呢,你聋啦啊!’骂着我就举起鞭子要抽他,可是窜过来的哑巴六一把抓住我高举的手,摇着头。我看见哑巴六似乎有一些话要说,便止住手问道:‘哑巴六,你有话要说啊?’哑巴六点点头后便用手指指了指那个扛着麻袋走远的人对着我说道:‘啊!’我懂他的意思便说道:‘是啊,就是他,这个混账东西是不是聋了,老子训斥他,他像是没听见一样!’哑巴六听后抬起自己的大腿这么一拍说道:‘啊啊!’然后哑巴六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耳朵后摇了摇手。我便说道:‘真的啊,他真是个聋子啊?’哑巴六听后突然站直了身体,一脸庄严。我看了正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他却半弯腰,甩了一下子手做了一个点火的样子,突然他身体下半身子不动,上半身往后一退,又迅速往前送,再次往后退,最后往前一定,其间他的上身前后晃动幅度逐渐减小。我立刻会意说道:“原来是段大人的人,他是不是打火炮将自己的耳朵炸聋啦?哈哈哈!”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会哈哈地笑了起来,现在想来估计是当时看到了哑巴六的动作实在是滑稽可笑!哑巴六指了一下海洋然后摇了一下手,又踏了踏甲板。我当时也是猜测地问道:‘他在陆地上时是个军人,还是个火炮手?’哑巴六抬起自己的大腿用手使劲一拍并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哑巴六在此之后便像发了疯似的,连续表演几次火炮开炮后的后座力的样子,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装作神情茫然。我当时一看便明白了说道:‘不停的炮火声将他的耳朵振聋了?’哑巴六异常开心拍了拍我的肩膀……”
王富贵看着眼前的这位忽然之间变得古灵精怪的人在自己面前一边声色并茂地讲述着他头脑中的记忆,一边摆弄着自己弱不禁风的身姿表演着精彩的述说内容不由地喜开眉梢,于是他故意打断他问道:“说得很好,表现得也很出彩,但是总觉得你和哑巴六之间良好的关系就此建立,那这与你们之间的争吵有什么关系呢?”
陈淑芳炽热的激情被这突如其来问题打断了思路,他一下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变成了死鱼眼看着自己的前方。
王富贵看到了对方这番呈现即担忧又诧异,连忙说道:“你和哑巴六如何争吵的,你一开始讲述这些内容的目的就是奔着那个方向去的啊!是不是讲得太过瘾一时间给忘了?我不是不相信你讲的内容,只是你讲了这么多内容我还是没看到你与哑巴六的争吵,所以给你提个醒!”
陈淑芳听了王富贵这番解释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我还没有讲完,你为什么要打断我呢?你可知道要想弄明白别人所讲得意思是不可以只听部分的,我为什么要将我所讲的内容如情景般再现?因为人们往往简短的对话,这很可能造成巨大的误解,而且长篇论述会由于听众的脑力疲惫而非亢奋从而导致断章取义,最后无法理解,甚至是误解!”
王富贵心头一惊,郑重地问道:“你很显然在恪守着某种法则,否则你是无法在如此无聊的讲述内容里致使我全部听进去的!”
陈淑芳说道:“是啊,你发现了,我在通过有趣甚至是滑稽的方法使你真正意义上地去明白。何文路曾今夸奖我,说我有一些潜质,于是便指导了我一些。唉,我真是受用匪浅啊!”
“我刚才也察觉到自己了!”
“难怪你会突然打断我……”
“好了,你与……”
陈淑芳没等王富贵说完就接口说道:“在我刚才说的那番之后,我的意思是说‘在我刚才描述的那番场景之后’,你可别说‘事情发生在过去而你现在正在复述,后面述说的怎么好预示之前的发生呢’……”
“我不会!虽然确实你刚才说的话会导致我有这样的误解,但是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也不会纠缠那个误解!”
“好的!我当时就想啊,即使我很明白哑巴六所讲的,但是或许我会漏掉什么,毕竟哑巴六要通过肢体语言让我明白,这些往往是简化的,正如我们常说的‘简而言之’。于是我就和哑巴六一起找来了那个聋子,哑巴六通过手势告诉他我要和他交朋友,其实我并没有这种打算,只是想要理解更多关于他的事情,但是你也懂的,何必多加解释呢?那个聋子通过哑巴的手势明白了我要和他交朋友竟然断然拒绝了,我也舒了一口气,心想这样也好,免得牵连一个哑巴还多加一个聋子!那个聋子声音很是洪亮地对我说道:‘我和我的战友坚持到最后,弹尽粮绝,决战最后只有我一人活着。我没有战死,但是我不是懦夫,我不是逃兵……’。看着他一脸痛苦,我当时一时错觉,以为他这是自己说服自己,却要说服别人也相信。我当时就无法容忍了,一脸严肃,大声呵斥地对他说道:‘军人就应当战死沙场,决不能逃跑或是投降。你的战友都是合格的军人,正统的男子汉,但你不是……’没等我说完,那个聋子竟然跪在地上掩面而泣——他不是聋子吗?其实我当时说这些也是一时冲动,因为义愤填膺竟然忘了他是聋子的事实!可是那个哑巴六听到了我所说的话,他使劲推了我一把,说道:‘啊吧啊吧啊吧吧啊吧啊吧……’我跌倒在地上仰着头辩解道:‘难道不是吗?’哑巴六情绪激动地说道:‘啊吧啊吧’。我从地上跳了起来骂道:‘懦夫就是懦夫,没什么可以说的,哑巴六,你不懂,你被他骗了!你替他激动什么,还在这边啊吧吧!’……”
王富贵认真地看着先前假摔现在又从地上爬起来的陈淑芳,当时的情景似乎跃然眼前,形象生动利于想象。
“王八蛋,你在干什么?你敢刁难王富贵啊,还不去干活?”一声尖锐的骂声将王富贵的幻想打碎,他抬回头寻声望去,只见穆老头站在高高的台楼上正看着自己所处了地方。他正预解释,可是回头却发现陈淑芳已经不见所踪,自感徒然也就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