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尸检结果出来以后,贺嘉在近郊一间酒店关上门“面壁思过”,三天没出过门,一直在苦思冥想,反思自己的过错。
吴大强冤死,吴大强的母亲把自己给饿死,怀有身孕的徐丽贞还在坐牢——这事贺嘉原本还犹豫过要不要把真相告诉警方,现在看来,这一切似乎都是由他那个“逻辑缜密”的推理产生的蝴蝶效应——
三天前。
贺嘉从草婷口中听说妹妹左手掌被发现了,跑去刑警队问付燕青,却没想到在公安局门口遇到了罗志文。当时罗志文正好从门卫室出来,手上还拿着个快递,两人撞个正着。
“菜鸟,你那什么狗屁推理真是害人不浅!”
贺嘉没有理会,一个人继续往前走。
“你神气个屁啊,左手掌已经找到了,没人告诉你吗?”罗志文在身后冲贺嘉大喊道。
贺嘉转过身来,走到罗志文面前,皱着眉头,睨视着矮胖子。
“化验结果出来了?”
罗志文微微仰视着贺嘉,“你这家伙真是害人不浅!”脸上神色挺横,“结果早出来了,没人告诉你吗?菜鸟!”
“什么情况?”贺嘉有些焦急。
“哼!”罗志文鼻子里喷出一团气,“什么狗屁推理,什么指甲缝里有抓伤凶手的痕迹,告诉你吧,指甲缝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你才是害死吴大强的元凶——是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菜鸟!”
罗志文说完,一摇一摆朝停车场走去。
贺嘉仿佛遭受了晴天霹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手握紧拳头,眼睛瞪着地上,眼神空洞。他当时仿佛听到真凶在黑暗中嘲笑他,笑他自以为是,笑他自作聪明。
三天的时间像冷却剂一样,体内低落情绪的毒素渐渐被排除。贺嘉睁开双眼后,猛然从床上翻身下地,去洗手间冲了个凉水澡,刮干净了脸上的胡渣子。
治愈伤痛的良药只有查出真相!贺嘉对着镜子面脸坚毅。
嘟嘟——
手机刚刚开机,放在桌上没一会儿便弹出很多提示音。
贺嘉换好衣服后,逐一查看了短信,翻看到其中一条,他顿时陷入了沉思。
『贺嘉,你是一个天才,是天才就有自己的苦恼,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的苦恼是什么,但是从你的眼神中,我看得出你是一个拥有强大内心的人,我熟知这种强大内心是在苦恼中修练成的,我也知道你无须别人的慰藉就能振作起来,加油!』
贺嘉看着这条短信,内心感觉很奇妙,不由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遇见好朋友黄宇哲的时候。
贺嘉没有上过幼儿园,第一次上学是小学前的学前班。贺嘉那时候是插班生,也是第一次跟这么多同龄人接触,他内心既兴奋又害怕。
上午的体育课,老师带领着同班小伙伴们做操,音乐响起的时候,小伙伴们全都跟着老师的动作,踩着拍子手舞足蹈,唯独贺嘉总要慢半拍。老师发觉不对劲,就把贺嘉从队列中叫出来,问他为什么总是比别人慢半拍。贺嘉回答说他是插班生,以前没有学过,刚才是一边看老师做动作,一边跟着学的。
老师夸奖贺嘉聪明,于是又亲切地问小朋友们,有没有人愿意单独教一下贺嘉做操,结果没有一个小朋友愿意,老师转过头,冲贺嘉无奈地笑了笑,只好请贺嘉单独出列,说你既然这么聪明,一个人站在旁边看同学们跳几次就会了。
老师带着小朋友们跟着音乐做操,贺嘉站在老师的旁边,一个人跟着比划,总是要比老师慢半拍,就好像“复读机”那样重复老师的动作,这让小朋友们不禁发笑。
于是老师让贺嘉站得远远的,离队列很远,差不多五米开外了。贺嘉孤零零地比划着,这节课跳过的所有的操他都记住了,原本以为可以回到队列中,老师却原地解散自由活动了,贺嘉远远地看着三五结伴嬉戏的小朋友,看着老师远去的背影,他一个人还傻乎乎站在原地。
“你是二班的插班生吧?”身后传来了一个男生的声音。
贺嘉转过头,望着对方——圆圆的脑袋,看上去有种比同龄人更精明的感觉。贺嘉点了点头。
“你好像不太开心?”男生问他。
贺嘉摇摇头。
“你的心情我懂,我也是插班生,一班的,我暂时也没朋友,要不我们俩做朋友,好吗?”
贺嘉点了点头。
“我叫黄宇哲,我还不太会写自己名字,你叫什么?”
“我叫贺嘉,祝贺的贺,嘉陵江的嘉。”
“哇,这么厉害,你喜欢读书吗?”
“喜欢。你呢?”
“我不喜欢,我喜欢做生意,喜欢交朋友,你以后跟着我,我会让你身边有越来越多的朋友。”
“我其实有很多朋友,不过你是我第一个人类朋友。”
“你是说你有很多玩具,对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太棒了,有没有奥特曼,我最喜欢奥特曼!”
“有,还有很多别的朋友……”
从那以后,黄宇哲成为了贺嘉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也是贺嘉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
收拾完东西,到酒店前台退了房,贺嘉再次来到妹妹遇害的案发现场。荒地上已经有工人在进行测量,这片土地看来要开始动工修建了。
贺嘉站在原地,脑子里全都是“问号”。
第一,为什么妹妹在数公里以外的巷子离奇消失,而后却被人杀死在这里?
第二,如果是妹妹在巷子里遇到凶手,那凶手怎么把她弄到这里而没有被人目击?
第三,凶手既然没有被抓伤,为什么要费劲卸掉左手?
第四,凶手事后清理掉脚印,要背对着马路才行,什么人有这样强大的心理?
贺嘉思考的时候,工地上测量的工人渐渐朝他这边走来。其中一个戴着安全帽的男人,手上拿着测量仪,靠近后疑惑地看着贺嘉,然后又盯着贺嘉的脚下。
“喂,小伙子,你站在这里看什么呢?”
“不好意思,妨碍你工作了。”
贺嘉回过神说道,刚要走开,建筑工却跟同伴疑惑地说道:
“真奇怪,刚才也有一个人站在这儿,位置一模一样,他们究竟在看什么啊,难道咱们这地下有宝藏?”
知道这里是案发地的人如果不是警察,那就是疑犯重回现场。贺嘉猛然回头,眼珠子瞪得大大的。
*
“你瞪着我干嘛?”草海夫疑惑地望着女儿。
草婷从父亲那里得知,罗志文在刑警队公然拿贺嘉先前的推理恶意调侃,口无遮拦抹黑贺嘉,把吴大强的死推卸得一干二净。
“贺嘉知道检测结果了?”
“嗯,老罗告诉他的。”
“那个死胖子真讨厌!”
草婷骂了一句便跑出了家门。她一直拨打贺嘉的电话,根本联系不上人。打电话到学校叫人去寝室找,得知贺嘉请了三天假,情急之下,草婷竟然跑去了贺嘉母亲那里——从付燕青那里打听到了地址。
草婷第一次见到姚慧芳,就有种亲切的感觉。当时姚慧芳正在家里边打扫卫生,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可以说一尘不染。家里最亲的人出了命案,家人并没有一味沉浸在悲痛中,而是选择了面对,并积极乐观的生活下去,草婷感觉到了这对母子的坚强和勇敢。
从贺嘉母亲那里听说,儿子一个人去旅游散心了。姚慧芳说贺嘉这几年,每当遇到什么烦心事,就会选择一个人旅游散心这种方式,她还反过来宽慰草婷,叫她放心,说贺嘉过几天就会没事。
真是个坚强的母亲。草婷心有感触,同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回过神来,又从姚慧芳那里打听了贺嘉小时候的一些情况:
贺嘉从小到大似乎都没什么朋友,特别是小时候,贺嘉终日都跟玩具相伴,一个人玩“过家家”,自言自语竟然可以玩上一整天。当时姚慧芳夫妻俩还年轻,还经常自豪地说:“我儿子很听话懂事,一个人在家也能玩一天。”
邻居们也常常羡慕不已:“我们家儿子要是有贺嘉一半听话就好了。”
随着时光的推进,姚慧芳夫妇才知道一切都错了,贺嘉始终没法跟同龄人一起玩耍,尤其是参与集体游戏,贺嘉似乎很排斥。上小学四年级以后,他还常常一个人跟玩具伙伴玩“过家家”,自言自语聊天。父母终于意识到当初不应该经常把贺嘉单独留在家里。
草婷第一反应想到的是“多重人格分裂”,贺嘉由于常年与玩具相伴,无形中培养了很多不同的人格,常年的自言自语其实是就是分裂出的不同人格在对话。草婷的父亲是个刑事技术专业的多面手,法医、鉴证以及犯罪心理领域都有一定建树,草婷或多或少也受到了熏陶,她能这样分析贺嘉也就不足为奇。
“幸好啊,贺嘉虽然不合群,但是适应能力强,自从有了妹妹,他便开始学习做好一个哥哥,同时,他性格上的一些畸形也在得到矫正。后来越长大越明白事理,而且成绩十分优秀,我跟他爸最后才完全放了心。”
“阿姨,贺嘉长大后有没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言行呢?”草婷想起了没电手机事,试探性地问道。
“有——”姚慧芳笑道,有些羞臊地说,“我儿子随我,有点洁癖,不过不是很严重。”
我问的不是这个。草婷眼珠子转悠,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他最近几年有没有做过特别反常的事呢?”
“我想想……”姚慧芳愣了一会儿,“他高中学习成绩很好,可是高考却考得十分离谱,不过也可能临场发挥失常吧!”
哦。草婷这时候并没在意贺嘉高考落败这件事——
“阿姨,贺嘉是不是有个好朋友在美国?”
“这个我不太清楚——”姚慧芳有些茫然,“他朋友很少。”
“那您知道贺嘉最好的朋友是谁吗?”草婷又换了方式问道。
“知道,宇哲嘛,不过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好多年没见过那孩子了。”
宇哲——这个发音听起来很像,草婷想起了那天贺嘉打电话时提到的就是这个名字。这个叫宇哲的应该就是贺嘉说的那个美国朋友。
草婷提出参观一下贺嘉的房间,姚慧芳欣然同意了。房间内一尘不染,收拾的比女生闺房还整洁。书架上很多书都跟心理学有关,这点让草婷格外留心。
随后寒暄了几句,草婷同姚慧芳道别。
了解到贺嘉的过去,草婷内心情绪有些沉重,她忽然间觉得贺嘉很可怜,同时也很坚强。先前见到书架上那些心理学的书,也就是说贺嘉的自主人格早就意识到了自身的问题,通过学习心理学来治愈自己,这样的话就能将自主人格变得强大,聪儿有效控制住其他分裂的人格。这样的话也就不难解释贺嘉为什么看人的时候怪怪的了,他能随意操控自己分裂出的人格,所谓看到别人的心魔,只不过是自己分裂出来的人格在别人身上对号入座而已。
真是这样吗?草婷并非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她自己也拿捏不准。
到晚上还是联系不上贺嘉,草婷躺在寝室的床上,决定发一条鼓励的短信给贺嘉,她拿起手机,却在床上翻来覆去改了很多次。
『我知道你从小到大性格都异于常人……』
哎呀,我怎么搞的,什么叫异于常人,不行不行。
『我相信你能看到别人心中的魔鬼……』
不行不行,突然说这种话,他一看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我知道你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不过千万别气馁,我会在你身边……』
哎呀,太肉麻了,不行不行。
在床上翻来覆去,拿着手机折腾了半天,终于编了一条自己满意的短信,然后反复读了很多遍,感觉字里行间没有太多造作和不当的词汇后,终于按下了发送键。
看了看同寝室其他室友,一个戴眼镜的身材微胖的女生正戴着耳麦看爱情电影。草婷忽然有些感概:在校的最后一年了,明年起就要到分局或者派出所实习,另外两个外形条件比自己差的女生都搬出去同居了,只剩自己和钢牙妹还守在寝室,一种莫名的伤感爬上心头。
当晚,草婷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在一间白色的屋子里,面前的那堵墙上的正中央有一盏白色的灯,这样的视线有些奇怪,随即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那堵墙原来是天花板。想要坐起身来,身体却不听使唤,浑身上下动都动不了。她心里着急了,嘴里大喊着我在哪,我这是怎么了?
这间白色屋子并不大,没有窗户,只有一道白色的小门,草婷拼命挣扎,却毫无反抗之力,无形的赌咒控制住了她的身体,心跳越来越快,惊恐到达上限之际,那道白色的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人影,随着人影的靠近,草婷看清楚是一个个头高大匀称的男生,慢慢看清了他的脸,草婷的心跳终于减缓了,她感觉到了男生脸颊的温度,草婷微微地笑了,混身上下有一股暖流经过,正当她全身放松陶醉在男生的体温中时,忽然有一束光从那扇门照射进来,她还听到一阵熟悉的音乐声,光线越开越强烈,音乐声越来越响,房间也随之而变样,慢慢变成了寝室的模样。
醒来以后,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手机铃声很吵,草婷迷迷糊糊拿起手机,接听了电话。
“喂……贺嘉?”草婷听到对方的声音后,立即坐了起来,“你在哪?你没事吧……什么?你发现了凶手?……行,你等着我,我马上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