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光发现李濒的尸首不见,并未慌张,反倒和衣而睡,看起来有些不符常理,实际上则是他胆识过人和心中一股傲气和戾气交织的结果。
如果他进了光王府,恐怕也不会这么自由,即便他可以要求出府去探望虫儿,但恐怕虫儿没那么幸运会平安无事地等着他来拜访,虫儿需要一份安全的自由,而这将是他接下来要考虑的事情。
给众人留一个威慑是有必要的,也相当于给虫儿多了一个保证,至于那位无头尸身到底如何消失,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恐怕是灵异事件了。
会是“虫”所为吗?他有这种感觉,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李荣光带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沉沉睡去,那一觉他睡得很安稳,连八百声晨鼓都没将他吵醒,可见昨夜的变故确实令他疲惫至极。
吵醒李荣光的是光王府管家马元贽,他拖着尖细的嗓音在柴房门口喊道:“大郎,虫娘,你们可曾起来?”
这马元贽似乎对李荣光姐弟有些感情,只是恐怕也稀薄的很,最起码在虫儿最艰苦的岁月里,他并没有挺身而出施以援手。
这一声不仅吵醒了李荣光,也吵醒了虫儿,虫儿正与翻身起来,却猛地感到背部生疼,这才隐约记起昨夜被李濒刺杀的情形,只是她心底留着浓得化不开的遗憾和留恋,当真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一般,想想都心有余悸。
就在虫儿发愣的片刻,李荣光已经笑着跳下了床,他把自己的丝绸衣服撕成了碎片,如今光着膀子和小腿,打着赤脚一边走向门口,一边说道:“姐,你身上有伤,不要下来了。”
“这怎么行,幺郎你今天要回府,阿姐哪能不送送你?”虫儿挣扎着想要起来,李荣光又走回来按住她说道:“回府,今天恐怕是不行了,我估计一会咱们会去宫里走一趟。”
“宫里?”虫儿一愣便联想到昨晚的事,她以为在她昏迷之后幺郎一定与李濒李凋二人有过冲突,可是她还没有意识到,李濒已经死不见尸了。
虫儿默然点了点头,随即躺下望着门外,在李荣光打开门的时候,她看到了马元贽和他身后几位中人。
昨日郑太妃来到柴房询问,恐怕是接到了晁王妃的奏报,郑太妃出身低微,本以为会对婢女庶出的他们姐弟二人有所垂怜,可昨日一见,恐怕更多的是厌弃和痛恨。
毕竟一看到他们就会令她想起自己的境遇,而郭太后凭此讥讽于她的时候,她更是无言以对。
不过,郑太妃一定与马元贽有所联系,不然,幺郎进王府的事还不一定会如此顺利。
虫儿默默想着这些的时候,李荣光已经大笑着对马元贽说道:“这位公公一定是光王府上的红人,不知道怎么称呼。”
李荣光说话很难让马元贽适应过来,在他印象中病怏怏的李荣光即便痊愈也是一个弱不禁风,言行呆笨的废人。
“这这这……你是什么人?”马元贽兀自有些气愤,传言虫儿在安国寺的戏班里做贱籍的活,这还罢了,难道她还养男人吗?她才多大?六岁?七岁?
马元贽脑袋有些短路,李荣光的表现让他很难把他当作一个孩子来看。
“小子正是如假包换的光王长子,大病初愈,不认得公公,还请见谅,至于贱名吗,不巧得很,还没正式起过呢,公公不弃,可以叫我荣光。”
“荣光?荣光……”马元贽竟咂了砸嘴兀自体味起来,他觉得这个名字很有韵味,不正应了光王府的荣耀吗?
马元贽自然不会去夸耀李荣光名字如何如何,事实上他还觉得这名字好是好,恐怕有些招摇,也不符合王室凡例,不过,这毕竟是小事,他没理由去追究。
“你就是大郎啊,一晃都这么大了,咱家记得你才五岁啊。”
“五岁……啊啊。”李荣光自己都噎了一下,虫儿没说,他自己也没问可还真不知道自己年方几何,看着身材体形,还以为怎么说也十二三了呢?
“你看我这病生的,人都变形了,胖了这么多。”李荣光笑着说道。
胖?那是胖吗?一看就知道你身体强健,营养丰富,真怀疑你是不是生了五年的病,马元贽自己都有些转不过弯来,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该做的还是要做。
“大郎,不知道你这病……”马元贽一时有些吞吞吐吐,昨天郑太妃在此吃了瘪的事情,晚上他就知道了,可是不明着问又能怎样呢?
“病啊,全好了,身体棒得很。”李荣光人畜无害地说道。
马元贽有些内伤,他心想你是真不知道我的意思还是假不知道呢?
“好了就好,不过咱家要问你的是是谁替大郎瞧的病呢?”
马元贽继续追问,还故作亲和状。
“我们姐弟身无长物,哪里请得起大夫,小子能痊愈全凭小子的造化,福大命大罢了。”李荣光空口白牙,胡乱说道。
“福大命大,咳咳!”马元贽一时无语,也不打算在这干耗着,顿了一下说道:“好了,虫娘前天跟王妃说了大郎的情况,王妃恩准大郎今儿个回府,大郎收拾收拾这就走吧。”
在马元贽看来,李荣光一定要婉拒再三,甚至哭闹半天才会跟着回府,留虫儿一个人在柴房哭成泪人。哪知道他话刚说完就听李荣光说道:“好啊,赶紧的,我还没见过光王府是什么样子呢?”
马元贽张着嘴一时没反应过来,正当他慨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时候却听见一对兵士嘈嘈切切地往柴房涌了过来。
马元贽急忙指了一位中人往前头去看,那中人没走几步就急忙跑回来,脸色惊恐地说道:“回公公,是神策军!”
“神策军?”马元贽一惊,急忙回头去迎,边走边问道:“是左军还是右军?”
小的没看清,那位中人提着衣摆喘着粗气边跑边说道。
马元贽暗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之后,快速往前迎去。内侍宦官名义上归内侍省管理,但内侍省的最高长官内侍监却并非是宦官里面权势最大的,在他们上面还有枢密使,还有神策军中尉。
当朝四位权势滔天的大宦官合称“四千岁”,而权势最大的那位则非神策右军中尉、右卫上将军、知内侍省事王守澄莫属了。
马元贽迎上前去,远远瞧见一位身着青甲的将军带着数十杀气腾腾的神策兵士疾奔而来。
马元贽恰好认识领兵的将军,说是将军,其实也是一名宦官,姓鱼名弘志。见到军队靠近,马元贽赶紧上前跪拜,大声喊道:“宫闱局内给事马元贽参见鱼副使。”
鱼弘志是神策右军的中护军,职官是从四品,但其散官却已升到正四品的“忠武将军”,所以外人均以将军称呼他,至于尚国忠、郭环之流也非职官是从三品的将军,而是散官衔到了从五品的“游击将军”罢了。
有唐一代,职官、散官、勋、爵等体系着实复杂,至少听力上佳的李荣光听到这句话有些不明不白。
鱼弘志是王守澄的心腹大将,素有谋略,中使之中常亲切地称他为“副使”,喻为神策右军副手之意。
这鱼弘志也认得马元贽,两人曾经都在宫闱局共过事,倒有些交情,马元贽自愿到光王府上作家令,这在鱼弘志看来是一件非常不能理解的事情。
“马公公怎么在这?”鱼弘志正了正幞头,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问道,神情之中免不了有些得意。
“咱家今儿个来此只为接回光王的庶子,不知鱼副使如此大动干戈,所为何事啊?”马元贽如实汇报,倒对鱼弘志没有什么不满,平静得很。
“庶子?哈哈哈哈!”鱼弘志先是大笑一场,继而问道:“就是昨天盛传从阎王爷那捡回一条命的痴傻光王的瘫痪儿子?”
马元贽眉头一皱,却仍旧平静答道:“听起来应该没错。”
鱼弘志再笑几声,这才阴阳怪气地说道:“马公公,这人你是接不回去了。”
马元贽一惊,急忙问道:“为什么?”
“今早晨宫门刚开,郯王李经与莒王李纾就进宫面圣了,圣人早些时间传出话来,立即逮捕光王逐出府外的妖孽儿子,不得有误。”
“什么?”马元贽这次可是惊得一个趔趄,他颤巍巍地问道:“不知鱼副使可知是为了何事?”
“千岁给我透露了一点,听说莒王李纾最喜爱的孙子被你口中的庶子给杀了。”鱼弘志似乎觉得这事情有些意思,整个脸上都盖着笑意。
的确,十六王宅也安稳了好些年了。
马元贽急忙站起,拉住鱼弘志的马缰绳说道:“鱼副使,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大郎他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啊。”
马元贽这话说出口之后却背心一凉,看今早大郎的表现倒真不像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马元贽的心里拔凉拔凉的,一种不好的预感充斥胸臆,他不是担心李荣光有什么不测,他担心光王这次恐怕回天无术了。
即便当真有一个能够治好李荣光的神秘人物存在,一旦落入王守澄之手,恐怕也不会为外人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