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的三架机体已经被军方全部摧毁,基地前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刺鼻烟味,夜晚的光线下,那些金属的残片映衬着天空中数颗卫星的光线,还隐隐闪烁着着微弱的金属色泽。
几个军防人员看见杨绮和沙椤后纷纷跑上前。
“先生,您是ST编号08-0177-U吗?请让我们验证一下您的身份好吗?”
杨绮默默地挽起袖子,控制员轻按了几下他的手腕,似乎很快找到了什么,随即取出一个针筒状的银色物体对着杨绮手腕右端快速一扫,仪器底部的小型指示灯上一排编号字样滚动而过,控制员立即将其收起来,随即对着杨绮敬了一个军礼。
“先生,我们是镇星改造区军防部308部队的,你们基地已经完全失去防御能力了,今天请先跟我们回部队吧,这样才能确保你们的人身安全。”
已经是即将发冷性的天气,镇星的夜风寒冷刺骨,吹得人不住地瑟瑟发抖。其中一个军人取出一件大衣递给杨绮,他却轻轻一推,没有看任何人,而是径直朝着前方跑去。
“等等......先生!您去哪儿?”
杨绮好像根本听不见身后人的声音一样自顾自地跑远,脚步越来越快,丝毫顾不上在风沙中双眼被迷得睁不开,单薄的白大褂被风吹得扬起了尘土,直到跑得精疲力尽都丝毫没有将脚步放慢。借着漫天的星光,他渐渐找到了远方那一堆黑色的机车残骸。
不放心跟着跑来的两个军人看到那堆机车残片,顿时也彻底愣住了。
杨绮什么都没有说,而是缓缓走上前,动手使劲地搬开那堆层层压着的残骸,两个军人立即明白了他的目的,跑上来一起帮忙。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那个技术人员已经变得冰冷无比的尸体。
跟着军队的车前往部队的时候,杨绮几乎完全沉默,无论控制员询问什么都仿佛没有听到一样,紧闭着双眼,完全不给任何回应,有些问题甚至是跟在一旁的沙椤帮忙回答的。军人们察觉到了杨绮的精神状态十分不佳,于是便不再多说话,急急忙忙将车辆行驶到了军区宿舍内,随即直接将杨绮扶到了诊所中。
耳膜轻度震伤,并发引起了头痛,再加之精神过度紧张,杨绮在部队医院的病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才基本恢复了精神。在上级的要求下,医生特别重视了他的耳膜治疗,因此听力恢复得很快。
杨绮在医院的这些天里时常有人来向他报告基地的损坏情况,以及上级对这件事情的处理决定。基地的防御系统,大门,内部设施皆有相当程度的损坏,想要在短时间内修整并重新启用基本是不可能的了,政府似乎也并没有继续将这个本就已经弃用的基地重新修建的意愿,因此,在内部所有资料数据文件全部回收完毕之后,镇星的生物智能体研究基地,也许将直接拆除。
杨绮默默地看着手上的政府下达文件,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以示了解,然后将视线转向窗外,沉默不语。
六天后,杨绮终于痊愈出院,这些天里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的沙椤,第一次提出想要再回基地一趟。
杨绮向部队提出,要求自己去回收所有必要的数据,于是领导派出了一支小队跟着他回到了荒原中心。
为安全考虑,在这个他们最熟悉的地方不能够停留太久。杨绮在实验室中很快地取走了所有需要的文件,将不能带走和不需要的全部亲自销毁完毕后,默默环视了一下这个他生活工作了六年之久的实验室,将那件他当时穿出来已经洗干净的白色大褂放回了工作服柜,然后缓缓走出了实验室,将门紧紧锁上。
走出基地残破的大门时,沙椤早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他,手上捧着那只装着青绿依旧的苹果的盒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带走。
回到部队后的第二天,杨绮接到了曾祖父的来电。
通讯仪那头清晰地显示出了曾祖父的脸庞,数年时间未见,这位老者依然没有多少变化。
“脸色很不好嘛。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杨绮摇摇头。
“已经痊愈了,让您担心了。”
“先前特地叮嘱部队医院,必须保证你那双耳朵要百分之百康复如初,看来他们是做到了。”
“您多心了,原本就伤的并不重。抱歉......爷爷,我没能守住基地。”
老者笑了笑,说道:
“原来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行了,这完全不是你的错。我已经看过那三架机体的分析报告,以那种程度的火力攻击,基地能坚持到救援赶来就已经是奇迹了。”
杨绮依旧低头不语,虽然明白曾祖父的话并不是纯粹的安慰。
“不过有件事我很奇怪:战场实况模拟里,我发现你只用基地本身的发射炮就把那三台机体的脆弱部分逐个击破,而且速度精准度都极高,怎么才短短两个月进步就这么大?”
杨绮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不是我做的,是沙椤。”
曾祖父忽然惊讶地眉毛一扬,随即大笑。
“哈哈,要是这样那我就不奇怪了。他的话,能做到这样一点再正常不过。”
杨绮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我事后仔细想了想,他本身就是攻击体,对这方面的信息知识的接受和运用确实会更快些,不过能到这种程度,还是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原本以为您在制造他的时候,只是造了一个‘一级战争理念’的壳,没想到......”
老者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苦笑:
“沙椤在你身边都两年多了,结果你到现在才发现吗?你这孩子......”
杨绮对此也很愧疚。明明是被作为攻击体研究人员的曾祖父从小养大,却一点没继承他的优势,在军事方面几乎等于是个半盲,就连曾祖父郑重其事地送给他自己的心血之作,自己竟然也迟迟没有发现他潜在的能力,险些白白辜负曾祖父的一番心意。
“先不说这些了,现在镇星7号基地究竟是重建还是拆除政府还没有明确说法,但你肯定只能被分配到别的地方去了。目前有什么意愿吗?不管什么地方,只要你想去,我都能帮你争取一下。”
“不必了,其实去哪儿都一样,我听从安排就是了。”
曾祖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但是这是过段时间才能考虑的事。你现在准备还留在镇星308部队里待命吗?坦白说,7号基地受到这种程度的攻击,基本可以确定他们先前多次行动的目的就是你本人了。还留在镇星对你的安全很不利。”
杨绮没有回答,而是默默等待着曾祖父即将给他的建议。
“带着沙椤,回祖星来吧。”
杨绮依稀记得,最后一次与故乡接触还是在六年前,自己乘坐着从长庚出发向着镇星驶去的飞船,眨眼之间脱离了大气层。当窗外的景象显示着他们正在苍茫的太空中,与祖星擦肩而过的时候,原本嘈杂的飞船内部顿时变得寂静,所有的乘客都静静地望着那颗美丽的蔚蓝色星球,望着他们的家乡,静默不语。
而这一次,他所乘坐的军用飞船,则是真正以祖星为目的地,向着那个生养他的地方渐渐接近。直到此刻,他都有些难以置信,时隔十五年,竟又再度回到了这里。
沙椤很是兴奋,这他是第一次前往杨绮和自己的故乡。这片只在书籍和天文望远镜中才得以窥其面目的土地,从很早以前就引起了他很大的向往,虽然他自己也是诞生于此,但从他真正有了独立意识开始,拥有的只有在镇星那片金色的荒原上,和杨绮一同生活的记忆。
自从基地报废之后到现在,杨绮的情绪一直都非常低落,直到今天他的脸上才显露出了放松,看来回家对他确实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人类家乡的天空,没有人工大气层的遮盖,那里是不需任何改造,就能够供给一个毫无智力的孩子生存下来的地方,仿佛连空气中都随时感受得到生命的气息。大地如同一幅画卷,丘陵与高山,沙漠与草原,平原与盆地,河流与冰川,湖泊与海洋......那是人类所能及的任何一个星球都无法比拟的鲜活与艳丽。
虽然他知道,祖星曾经历了怎样的灾难,在满目疮痍之下,随着历史的远去,渐渐恢复了原来的面貌。但当他真正踏足那片肥沃而坚实,不带任何人工痕迹的广阔土地时,他仍然难以抑制心中的感叹。
三个小时的行程之后,飞船终于降落在了祖星地面。杨绮一下地面就必须先一个人前去向上级做汇报,于是他只能将沙椤托付给一个接机人员,让沙椤跟着她先去曾祖父那儿,而自己坐上了另一辆车,拿着将从基地中带回的资料,径直前往生物智能体学研究院。
带领沙椤的是个看起来不到四十年轻温柔的女性,似乎对这个漂亮的小男孩非常有好感,虽然并不清楚沙椤的身份,但是她却什么都没有多问,而是在一路上十分热情地向他介绍经过的建筑物,虽然很少接触生人,但这个女人并没有让他感到紧张,于是也很自然地向她求教着各种从未见过的植物名称。在快要达到目的地时,沙椤忽然问道:
“姐姐,杨绮的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人稍稍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这孩子问的是谁。
“杨晋先生吗?呵,别担心,他是研究院的老人了,虽说平时看上去挺严肃,其实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那......我见到他该怎么称呼?听你们对杨绮和他都叫‘先生’,这是对‘判’特有的称呼吗?”
女人似乎觉得这孩子的话很有趣,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们确实对无论男性女性的‘判’都称呼为‘先生’,不过这应该算是约定俗成的敬称吧。你既然和杨绮先生那么亲近,应该也可以换个亲切点的称呼。”
沙椤一时没反应过来,女人又说道:
“其实‘判’虽然比常人要优秀,但是在本质上和普通人类还是一样的,他们本身并没有什么代表身份的东西,真正让他们得到社会地位的,还是自身的能力。所以,不用太紧张,他们和你一样,都只是人类的一员而已。”
最后一句话,让沙椤不禁默默低下了头。
女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让这个孩子情绪变得低落,但为了弥补,她在路上买了很多这个年龄的孩子都很喜爱的零食。这让沙椤更加尴尬,只能不断地道谢,然后看着那些对他来说跟装饰品没两样的精美零食发呆。
攻击体学研究院的大楼中有许多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当经过忙碌着的监控室时,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一个个认真的神情都让沙椤忍不住想起杨绮工作时的专心致志,拐了几个弯,走到一间气派的办公室门前,女人按下了墙壁上的复古式门铃,门里立即响起一个温和的老者声音。
“请进。”
门后出现的是一个看上去十分精神而沉稳的老人,那双富有神采的眼睛看到沙椤时,先是露出了极为惊讶的目光,随即脸上绽开了无比欣喜的笑容。
“沙椤?来,快进来!”
负责带领的女人离开了,沙椤有点紧张地被老人拉着在办公室中坐下。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制造者,一时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先来了?杨绮呢?那小子去哪儿了?”
听到这个老人的用词沙椤忍不住笑了一下,精神也随之放松下来。
“他说必须先去做汇报,所以让我先过来了......”
老人点了点头。
“倒是他的风格。在工作面前,就是我这个爷爷也得排第二......”
杨绮的曾祖父似乎已经与他相识甚久一样,十分自然地嘘寒问暖起来,沙椤却一边回答着一边在犹豫该怎么称呼这位老人。
“别太拘束,杨绮怎么叫我你也怎么叫好了。”
“这......合适吗?”
“只是个称呼而已,不必在意这么多。想当初杨绮对我也是一堆莫名其妙的称呼乱叫,后来我也懒得纠正他了,反正没什么区别。”
沙椤笑了笑。
“杨绮一直很敬重您,在镇星的时候就时常跟我提起您,也告诉过我,我自己就是由您亲手制造的。”
“呵呵,我只不过是给了你一个壳而已。说到底真正让你‘活’过来的人还是杨绮。说起来......这件事我也必须感谢他。”
“感谢?”
老者点了点头。
“你知道,你这幅皮囊原本的主人是谁吗?”
沙椤不禁讶异,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向他提起关于自己的表皮标本的事,老实地摇了摇头。
“他是我年轻时候一个朋友,才17岁的时候就早早的走了。临终前一直求我,让他能够继续活下去,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都可以。所以......我才制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