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曼出了口气,心口跳到了嗓子眼,整个人都被一种恐慌蔓延了。这一趟要运送的普洱茶是藏区的土司要的,是绝对不能延迟的,商人的信誉有时候比生命更重要,可是大哥死了院子里只有老太太一个人自己不能离开,因为大房的心眼太多,为今之计也只有与虎谋皮了。
天色越来越暗,刚才还月朗星稀,此刻呼呼地北风如同刀背子一样打的杨曼的脸颊生疼,黑压压的云彩在天际间迅速的迁移,眼看着就是一场大雨。
“杨管事,用油毡把货盖住,今个不上山了,明个我们到云祥镇跟三叔喝茶,今个就在云祥住一晚好了。”杨曼沉声说,那双弯弯的柳叶眉带着几分倨傲,颧骨颇高,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深邃而明亮诱人。她的面容素雅之中带着几分除尘之气,墨玉般的青丝梳成乌溜溜的大辫子,头上带着时下的礼帽,一身西服显得清秀挺拔。
乍一看有些雌雄莫辩,细看还是看得出,肌肤宛如羊脂白玉,眉目清秀如画,大体不是男子方有的。
杨晟冷眼看着应声而来的管家,就见他低头允了,便带人去给货车铺油毡。天色越来越沉,轿子被放在古道上,尘土飞到这宁静如常的三妹身上,她已经没了方才的惊恐。
杨晟也知道杨曼心里还在害怕,这种镇静都是装出来的,但是这也一样让他不安,因为那件事梗在他心里太久。
“二哥,家里出了事,还得靠你,我一个女人扛不得大事,爹爹虽说家里靠给我,那也是给老太太宽心。”杨曼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心里盘算着这件事到底和二哥有关没有。
按理说现在她应该抱着大哥的头颅使劲的哭,可是这种中魔左眼的事情她做不出来,自小大房的哥哥就是三天一阵小打,五天一顿教训,在后院静思那阵子给大娘管着,她和母亲身上都带着刑具。
一年三百六十天里一半时间都是皮开肉绽的,这起因就以为一个茶碗,她不小心把老太太的莲纹青花瓷碗给打了。
薛姨娘当时就给她求情,一边求一边说这是老太太的长生碗,打碎了怕是要折寿,后来又说她三丫头年轻不懂事,不能重罚,大夫人赶紧的说就小惩大诫关到后院算了,静思己过一些日子也好长个教训,没成想这一静思就是三年。
这三年来,大哥娶了李家的小姐做大奶奶,这大奶奶吩咐后院的丫头婆子种地,种茶,干农活,饲养牲畜,为老杨家减少开支。
这位大奶奶却是和大哥不同,不是一般的厉害,整日里舌烂莲花,哄得老太太,大房夫人那个叫高兴。
于是大哥也跟着得了老爷子的喜欢,到县府衙门做事,做着县里的学正,正八品的候补,和县丞同级,所以越发的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大奶奶就出了个主意,要大哥写本书弘扬杨家的辉煌事迹,算是给祖宗立传。
这本是一件好事情,可是却给大哥做坏了,惹来了连番的麻烦,从辛亥年初大哥写完这本书,给严家的二少爷拆穿其中的事情,到现在严家二少爷被杀,大哥成为疑凶,这几年两家的纷争可以说是愈演愈烈。
所以杨曼看到大哥杨勇的人头以后,立刻想到,现在是不能离开大宅子远行了,不然老太太在和三年前一样被人害了,那就担当不得。
三年前老太太在后花园遛弯,才在青石路上,一个趔趄就栽进了荷花池。在水里不停的呼救,淹的眼耳口鼻都灌了凉水都只听见那些丫鬟喊救命,却是没有一个人敢下去。
倒也不是怕溺水,而是荷花池养了不少金贵的金睡莲,那睡莲生了虫子,刚刚打了农药除虫,等着八月初的满塘芬芳,谁承想这老太太就掉进这下了毒药的水里了。
她当时心一横,心里想着,怎么死也是死,下去救自己奶奶,还能博个好名声,就得了或救不了,自己娘亲却也就能出去了,再也不用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后院内,过奴婢不如的生活。
于是她就不考虑后果的跳了下去,一手抓着奴婢手里的竹竿,一手搀着老太太,把她拖了上去。
当时杨曼对老太太和已经放下心的丫鬟婆子说:“三年前我打碎了奶奶的长寿碗,以后我就是奶奶的长寿牌坊,自今起我在奶奶就福星高照。”
说完之后,杨曼就把老太太嘴里的毒水给倒出来了,老太太转危为安而后说:“以后三丫头就跟着我。”
也就那天她和母亲方给接出后院,进了老太太住的大宅门的偏方,她这个二姨奶奶生的三小姐才算在杨家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这么说有些可怜,但说实话也就是这回事,老太太没事,那是万事吉祥,老太太要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是有天大的功劳也是罪过。
“三妹妹,你放心,这送货的事情你交给二哥。”杨晟见杨曼左右踌躇,知道她现在怎么也不敢离开杨家大宅,因为老太太就是她的长命锁,要是今儿她敢走,那后果她负担不了。
“二哥哥,你放心,我会办好这件事儿的,指定不会让你半点为难。”杨曼微微一笑说,而后装模作样的用手绢擦着眼泪说:“我的大哥哥,您年轻才高,名冠四野,是咱们杨家的顶梁柱,您怎么就去的这么早?”
她一边哭,一边想着那片和严、李两家争夺的茶田,那可是好地方,怎么才能占到杨家的手里,唯一的方法就是做墓地,给大哥买风水宝地,这李家严家就不能说什么了,县令大人也得给几分面子。
杨曼有些憎恨自己冷血,可是对于把她扔进荷花池里意图淹死的大哥,她真的无法悲伤,白族的规矩,注重女儿,就算她是庶出也能分上一般,低处的儿子就算让女方入赘,也最多分一半财产。
所以各房看她都是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她死了干净。
“三妹妹,你这话说的太轻巧,谈何容易?”杨晟笑了笑说,不管怎样今年都得把三小姐的婚事定了,还得把她嫁出去。
一定不能让她留在杨家,哪怕给一笔丰厚的嫁妆,也好过她在家里争夺家产。
“二哥哥,您放心,李家的马帮安全得很,明个我就去找李明楚。”杨曼低声说,这辈子有能耐她不想看李明楚第二眼。
因为李明楚就不是好人,什么阴损的事情都能干出来,百分百的奸商。她和李明楚的对决,从大理输到藏区,没有一次能占上风,但这个人有个好处,就是守信,但凡李明楚答应的事情都是绝对会兑现的。
这一次又得被迫跟李公子交涉了,这种事她杨曼第一次就说这辈子就这一回,可是这一回有一回,久而久之的成为了习惯了,因为李明楚的能力她很佩服。
“李明楚你能相信?我反正不敢。”杨晟很不愿意杨曼跟李明楚有瓜葛,因为李家这一代最有本事的就是李明楚,杨曼也不是一个没心机的女人,这两个人联姻,一定会对杨家以后的发展不利。
反之杨曼要是嫁给严家就很让人放心了,严家三少爷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做不的大事,不止如此,个性也不好,自小不喜欢杨曼,加上严家二少爷的死,杨曼到了严家一定没好日子过,也就没有闲心管那件事。
“李公子的人品,云祥镇谁不知道?”杨曼浅笑着说,四月的风越发的狂烈,大理古城的风花雪月造成了游人游览的奇景,和大理人的苦难,苍山的风一年四季,想起来就一阵子癫狂,漫天没有云彩,四周狂风大作,这马队一个不好就会从山上翻下来,在鲜花盛开的山谷里不经意间,就能找到马帮人的尸骨。
“你不是最看不惯李明楚吗?”杨晟脸色一变,这三小姐毕竟不是无知妇孺,这个解决的办法很好,但是对他杨晟不利,他做了那件事的目的,就是为了赌一把,跑马帮替老爷子撑起这个家,摆脱自己不受重用的困局,可是如果杨曼把这件事托给李明楚,就做到面面俱到,没有错处,他所做的一切都就白做了。
“二哥,我是有我的打算的,李明楚走了对杨家有莫大的好处。”杨曼沉声说,一双眼睛里精光乍现,深邃的瞳仁中乍然放射出的光彩,美的炫目之余也让人有些害怕。
杨晟苦笑,他已经很注意三小姐了,可是还是没看清她的下一步棋。
“请三妹妹提点,这到底是个什么故事?”杨晟沉吟了一下静静地说,那双鹰眼越发的阴霾,鹰钩鼻子上冒着细汗,杨曼感觉到这平素阴狠狂傲的二哥此刻很紧张,从而杨曼揣测道这位二哥很重视今天的事。
他很想立功,那么她就绝对不能成全他,世人可以鄙视她杨曼贪图这份家产,她也承认自己就是贪图这份家产,可是她没有选择,在杨家没有地位就意味着会被人鱼肉,拿不到继承权,老爷子不在了她和母亲的生活一定不会比街上的乞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