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二和谢华清是认识的。嗯,说是认识其实还不算恰当,他们之间,相互了解,彼此认同,虽然谢华清虚长几岁,之前两人也未曾深交,但是他们曾经有过一段同学生涯——西点之旅,谢华清是唯一的女学员,藉此,两人真正开始友谊。
当然,仅凭缘分,这两个性格上有着某种近乎相似的冷漠偏执的人还是不可能交心的,能够让他们放下心房敞开心扉的,只有实力。正如顾二一开始根本不曾正视苏然,这倒不是因为他生来高傲,而是因为苏然仅仅是高中毕业的学生,在心理和技术水平上与自己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她完全还是个未经人事、不谙世事的乖巧懂事的孩子,他跟苏然,至少是到目前为止,很难有共同语言。
然而,谢华清却是极大符合顾二择友的标准:冷静的思维,清醒的认知,睿智的头脑,出色的专业水平,以及同样显赫的家世。性别不是问题,年龄不是距离,顾二的心思完全是连绝大多数成年的优秀人才们都望尘莫及的水平。他看中的人,自然不会差。谢华清是优秀的,他没道理不去结交这样的人,或许将来会对自己有大用。出于同样的考虑,谢华清也在试探顾二,然后两人一拍即合。
这无关乎爱情,或许两个人不是没有动过心思,不过至少还在理智控制的范围之内。他们性格某些方面太像,太尖锐,冷静的时候万事万物皆不放在眼底,动了心思的时候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尽管未曾出现,但是这样的感觉从初见的刹那就已经印在两个人的脑海中。
不得不说,顾二跟谢华清交好其实也是有自己的思量的,但是谢华清也未尝不是这样。古人云:“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都是这般的心思,谁也别说谁清高。抛开这些不谈,在顾二还不知道谢华清是自己未来嫂子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是亦敌亦友的,彼此猜忌却又互相欣赏。整团的人里边,数这两个最小——顾二就不说了,谢华清也只比顾二大两岁,故而他们也常在一处,毕竟几个年纪大的老油条闲逛的时候不可能带上这两个小的。一来二去熟稔了,也就淡了几分算计的意思,倒真是逐渐交心了。
且不谈谢华清,单说顾二,那些在西点混迹的日子,是顾二永远难以忘怀的年华。唯一的一段放纵的岁月。在这里,脱离了压抑的环境,暂时抛开那些和自己有莫大关联的纷扰繁杂的事情,尽情享受了一回少年的恣情。他跟着同去的其他国际交流生们和美国本土的学员一起出入,摸只能在军事资料和影视录像中才能看到的装备,看全球闻名的俊美靓丽的西点女兵的飒爽英姿,谈论一些以后即便是还能再见面也绝对不可能再谈的军事话题,想一些倘若自己没来到这里连想都不能想的事情……他做了这十九年来他从来没有想过的自己也可以做的事情,那一段时间,褪去了天才少年、顾家少主的名号,顾二感觉自己是真正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自己原来还真能算是一个有些有肉的人,他的心也会跃动,他的血也会沸腾,他的情也会张扬,他是真真切切的人。尽管只有一年,但是足矣!顾二清楚,自己只能暂时放松,而不能永远这般。处在他的位置,随心所欲什么的只是梦中的幻影。梦,一次就够了。
也是在美国西点军校,顾二发现了谢华清的另一个身份——总参三部的特工。事情也算是一次意外,顾二跟几个新认识的朋友从武器教学的地方回到宿舍,闲来无事,便打开笔记本上网,无意中注意到谢华清的电脑信号。顾二收集起来一瞧,却发现那是总参的频率,心里就明白了几分:怪不得竟然来了个女孩子,原来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收了来的。
后来见了谢华清,隐晦地向她提了提这件事儿。别的不说,美国并不安全,于他而言也仅仅是能做一些明面上儿的杂七杂八的事情,要知道国际交流生从来都是严防死守的重要对象,尤其是在军校!他们不可能成为美国的军人,自然西点绝不可能将机密要务展示给他们,而且肯定被重点监控了。他能知道,FBI未必不知道,还是说一声,叫谢华清小心点才好。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他们在人家地盘上,连蝼蚁都不如;若是出了事儿,小命能不能留着回国还能难说。他们不是钱学森之类的对美国而言战略意义重大的人,一个不小心被人抓了个现行,根本没人去管也根本没人能管,而且还得累及家族,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听了顾二说的话,谢华清也很是后悔自己的莽撞,怎么就大张旗鼓跟“家里”联系呢?要真是出了事,自己的父亲铁定丢车保帅,想想不由得一阵后怕,同时也叹服顾二的能力,自此两个人才真正交友。
他其实并不惊讶,医生不一定仅仅是一个医生,那只是一层保护色;他自己也是。信息人才?他是学信息的,也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比信息更出色的是他无与伦比的指挥才能!辅修指挥?谁信!顾二一周七天,两天在国际关系学院,两天在指挥学院,两天在政治学院,只有一天分给他所谓的信息学院的大本营,高下立现!他是顾家未来的领军人物,就算他的天资过人,有足够的能力出色地完成各种网络攻防,投身科研或许会成为一代科学巨匠,但是他是顾二,他是顾濎舒顾老爷子最看好的孙辈,这就注定不可能像顾西一样从事秘密工作,也不可能像顾君言那样走行政路线,更不可能追随顾南的脚步投身科研;他必须是将领,是顾家的灵魂,是国家的中流砥柱。可是他年龄还太小,他还没有弹压全局的势力,老爷子说要自己在军队里混一两年再计较,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顾二是个心思疏懒的人么?不是!淡漠是不假,但是那城府绝对不是一点半点得深,从小儿没事儿就往长远处想,这是天生的,是环境所渲染造就的,哪里是家里能教出来的?顾二不会逃避责任,人生于世不过俯仰之间,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几十年罢了,做什么不是做?什么赢得身前生后名?留芳百世,名垂千古,这都是空的,都是虚的,生命存在的时候,才有意义;人死如灯灭,大家都是唯物主义者,都知道“子不说怪力乱神”,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活着,才有希望。
沉浸在思绪中,顾二猛觉得有人迎面走来,忙一抬头,却见一个面容秀美,隐隐有几分妖孽的味道的少年笑得一脸明媚:“呵呵,顾二,总算回来了。这次该留在北京不走了吧,你可不知道,弟兄几个有多想你!”
想我?哼哼,是想我怎么念完书回北京了为什么还不走吧!顾二暗自腹诽着,这几个比他还虚长几岁的“哥哥”啊,一个个自认为智谋超群,可是哪一个玩儿得过自己?当年他可是这一群太子爷们的头儿!碍于年纪实在小太多,这几个哥哥不好意思直接叫“老大”,便也随了他们的意,叫自己“顾二”倒是也不要紧。“得了,震子,你也别矫情,有事儿?”云震素来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不是有事儿,也不会来自己家,参加什么“接风宴”之类的东西。尽管这什么“接风宴”其实就是正式介绍自己给几家跟自己家里亲近的世交,等不得,否则礼数就显得不周到了。
来人正是顾二的发小儿云震。云震面容秀美,虽不及顾二的容貌精致,却是天生的一派风流韵致,比起顾二更像是女孩子的外貌;但他身量高挑,又比顾二粗壮很多,若不是细细看他眉眼,单就身材来说也不显女气。他只比顾二大两岁不到,小时候又是一起玩儿起来的,家里长辈往来密切,小辈儿之间也颇多往来,两家的亲密程度不比顾家和苏家差。
“诶呦呦,我说君羽,就不兴你云震哥哥我真是来叙叙兄弟情谊的?”云震有点皮笑肉不笑的,不过这虚情假意似的表情却无损于他的妖孽气质,不过神色却认真多了,拉过顾二,附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小羽,我听徐曜城说他爸膈应你大伯,你们国防科技大的高材生原本事先给广州那边儿挑,他却把你绕过去了,是真的不?”
顾二眸光一沉:“震子,这话不能乱说,我大伯跟徐曜城他爸没什么龃龉,就是有也只能没有。”他知道,徐曜城的父亲徐贺年跟自己家顾东同志不对付,因此老爷子提要把自己弄去顾东那里的时候,自己并不支持。县官不如现管,政治部主任跟政委这可不能同日而语。其实按顾东这份资历,没必要非在广州受委屈,要不是老爷子为着有人能照应自己,顾东也没必要呆那么些年。这次自己离开国防科技大,想必不久顾东就该接到调令了吧,如果自己猜得不错,该是济南军区。自己家的顾北同志呆的时间够长了,是时候回北京来。自己要在北京扎住根,老爹顾北不在,无形之中就少了几分底气不是。更何况,上边也不放心这些高级将领在一处呆久了,老爷子借此操作,也不是什么难事。自家老爷子的面子,别人总是要给几分的。
云震敛去脸上的笑容,又道:“不过,徐曜城还真是兄弟,尽管说得语焉不详,但还是有心思,这回看来是要随着他母亲那边亲近咱们总参了。”徐曜城的情况他们也不是不知道,早先总参大院玩儿的时候,他们早就探听清楚了,虽没什么大反应,但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恻隐之心的。徐曜城跟家里不亲,他母亲早逝,父亲又续娶了,新弟弟不过小他一岁半多,在家中地位实在尴尬,这些年也亏得他母亲那边照应,要不还真不知道有个什么结果。
“总要投桃报李的,震子,他今年也该毕业了不是?”顾二觉得这个徐曜城还是个人才,小时候看他人前人后总是沉默不说话,但是办起事来也是雷厉风行、果敢干练,是个好的,堪当大用。日后他们早晚要跟总政一系过招,有徐曜城在,倒是更便利了。给他安排个好去处,也算是对他投诚的回报。
云震倒是笑了:“呵呵,咱们哥俩儿倒是想在一处了,徐曜城这么多年也着实不易。兄弟一场,总该亲近,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了儿女亲家!”这倒不是玩笑。徐曜城能在家中隐忍这么多年,没着了继母的道儿,绝不是简单人物。既非池中之物,他日必当遇水化龙,大鹏展翅,说不定真有这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