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别令狐补阙
作于唐文宗开成五年(840)。这年,李商隐移家长安,辞弘农尉求调。酬别:赠答。以诗文相赠并致情意。令狐补阙:指令狐。这一年,令狐服丧期满,出任左补阙、史馆修撰。《旧唐书·令狐传》:“字子直,大和四年登进士第……开成初为左拾遗。二年,丁父丧。服阕,授本官,寻改左补阙、史馆修撰,累迁库部、户部员外郎。”
惜别夏仍半,回途秋已期。
那修直谏草,更赋赠行诗。
锦段知无报,青萍肯见疑?
人生有通塞,公等系安危。
警露鹤辞侣,吸风蝉抱枝。
弹冠如不问,又到扫门时。
惜别夏仍半,回途秋已期——这两句是说:与令狐补阙依依惜别于仲夏,回到长安时已经到了秋末。秋已期:秋末。期,终期。
那修直谏草,更赋赠行诗——这两句是说:令狐补阙一边在忙公务,一边还要从事诗歌创作。这两句是赞扬令狐富有政治才干和文学才能。修:著作,撰写。谏草:谏书的草稿,此指令狐富有政治才干。赠行:临别相赠。
锦段知无报,青萍肯见疑——这两句是说:我自知无法报答令狐补阙对我的深情厚谊,但请令狐补阙放心,你不必怀疑我对你的赤诚之心。锦段:锦绣段,成匹的锦绣。汉·张衡《四愁诗》:“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这里指报答别人的深情厚意。青萍:剑名。汉·陈琳《答曹植笺》:“君侯秉青萍、干将之器。”注:“青萍,剑名。”这里兼有朋友之意。
人生有通塞,公等系安危——这两句是说:人的一生中难免会有畅达和不顺的时候,您担任重要的职务,国家的安危系在您的身上。
警露鹤辞侣,吸风蝉抱枝——这两句是说:担任警戒任务的鹤,为了群体的安全无虞,转移了栖息之地、告别了厮守在一起的伴侣;吸风饮露的知了清正淡泊,永远依偎栖息的树枝。警露鹤辞侣:鹤生性警觉,夜宿时,秋露滴到草上发出声音时,担任警戒任务的鹤会立即鸣叫示警。为了群体的安全,担任警戒任务的鹤往往会转移栖息之地。吸风蝉抱枝:蝉吸风饮露,永抱旧枝。此喻清正淡泊。
弹冠如不问,又到扫门时——这两句是说:我现在已经做好了出仕的准备,如果令狐不闻不问的话,那我只好学魏勃扫门的样子来证明才能了。弹冠:弹去帽子上的尘土;整冠。比喻相友善者援引出仕。《汉书·王吉传》:“吉与贡禹为友,世称‘王阳在位,贡公弹冠’。言其取舍同也。”王吉字子阳,故称王阳。王、贡二人相友善,王吉做官,贡禹也积极地做出仕的准备。扫门:指求谒权贵,希望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史记·齐悼惠王世家》:“魏勃少时,欲求见齐相曹参,家贫无以自通,乃常独早夜扫齐相舍人门外。相舍人怪之,以为物,而伺之,得勃。勃曰:‘愿见相君,无因,故为子扫,欲以求见。’于是舍人见勃曹参,因以为舍人。一为参御,言事,参以为贤,言之齐悼惠王。悼惠王召见,则拜为内史。”
诗人直陈渴望汲引之心,希望日益显达的令狐能伸出援助之手。因有求于人,故在表白心意时多用卑辞。前人论此诗时,大都以此非议诗人。其实,在苦词的背后亦可见诗人希望在政治上有所作为的心态。唐代以入世进取为主旋律,在这中间,没有一个文人不对参与到政治之中表现出热情,特别是在科举取士的背景下,“行卷”、“温卷”之风盛行,干谒、求助是唐代文人理所当然的选择。从这一意义上讲,认为此诗格调不高,是有失公允的。纵观全诗,一是反映了诗人投入到政治生涯中的迫切要求,二是曲折地反映了诗人与令狐之间的关系,对于我们进一步了解诗人生活的轨迹,有着重要的意义。
淮阳路
作于唐武宗会昌元年(841)秋。该诗记录了诗人在陈州王茂元幕府时的所见。淮阳:郡名,即陈州,治所在今河南淮阳,唐时属河南道。唐文宗开成五年(840)的冬天,王茂元被任命为忠武军节度,陈州观察使。不久,李商隐到王茂元的幕府任掌书记。
荒村倚废营,投宿旅魂惊。
断雁高仍急,寒溪晓更清。
昔年尝聚盗,此日颇分兵。
猜贰谁先致?三朝事始平。
荒村倚废营,投宿旅魂惊——这两句是说:荒村的旁边是废弃的营垒,投宿于其中,令人惊恐不安。
断雁高仍急,寒溪晓更清——这两句是说:离群的孤雁飞得又高又急促,溪水在清晨显得更加清冷。断雁:失群的大雁。仍:更加。
昔年尝聚盗,此日颇分兵——这两句是说:往年,藩镇中的那些叛将恃强割据一方,现在,朝廷正针对叛藩的实际情况采取削弱兵权的办法。“昔年”句:唐德宗建中年间,淮西节度使李希烈据镇谋叛,自称建兴王、天下都元帅。唐德宗贞元二年(786),李希烈被部将陈仙奇毒死,不久,吴少诚又杀死陈仙奇,继续割据淮西,再传至吴少阳、吴元济。唐宪宗元和十二年(817)十月,吴元济被讨平。李希烈、吴元济叛乱时,曾骚扰至陈州境内,“聚盗”即指此。分兵:指削弱藩镇的兵权。朝廷平淮西后,为防止再度出现叛镇不服从中央的事件发生,曾多次将叛镇之兵分到其他的藩镇统辖。
猜贰谁先致?三朝事始平——这两句是说:究竟是谁的猜忌导致藩镇的叛乱,历经三朝才得以平定呢?猜贰:猜疑妒忌。贰,怀疑,不信任。唐德宗以猜忌著称,建中年间的动乱与他的好疑善妒有一定关系。三朝:指德、顺、宪三朝。淮西自唐德宗朝开始割据,至唐宪宗朝才被裴度等讨平。
诗紧扣“投宿”二字,纵笔写“荒村”与“废营”给诗人带来的惊悸。前四句写眼前景,途经旧日战场,目睹战争留下的荒凉与残破。推原祸本,诗人陷入了沉思。后四句叙事,在追思藩镇叛乱给社会造成危害的同时,又尖锐地指出战争是因唐德宗的无端猜忌而起。纵观此诗,沉着稳健而圆劲,诗人之才思与老到的笔法合一,深得杜甫诗史之法之境。
哭刘硏
唐武宗会昌二年(842)作于长安。会昌元年春,李商隐与刘曾在黄陵晤别。次年秋天,刘逝世的噩耗传来。这时,李商隐已回到长安,并重入秘书省为郎官,为此他一连写下四首诗进行哭吊,并为刘含冤致死鸣不平。刘(fén):字去华,昌平(今属北京)人。大和二年(828)应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考试,在对策中痛陈宦官专权的弊害,遭忌被黜。后授秘书郎。宦官嫉,诬以罪,贬柳州司户参军,刘衔冤忧愤而死。
上帝深宫闭九阍,巫咸不下问衔冤。
黄陵别后春涛隔,湓浦书来秋雨翻。
只有安仁能作诔,何曾宋玉解招魂?
平生风义兼师友,不敢同君哭寝门。
上帝深宫闭九阍,巫咸不下问衔冤——这两句是说:上帝安居于深宫之中,闭锁着九道宫门,神巫也不降临人间,去问询世人蒙冤受屈的情况。九阍(hūn):天帝宫门有九重,故称。巫咸:传说中的神巫。古人认为,巫是神、人之间的使者,故有“下问衔冤”之语。
黄陵别后春涛隔,湓浦书来秋雨翻——这两句是说:自从去年与您在黄陵分别以后,江上浩渺的春涛阻隔了我们的联系;秋雨飘洒的时候,从湓浦传来您不幸逝世的消息。黄陵:山名,在今湖南湘阴境内。湓浦:水名,源出江西瑞昌,东流经江西九江城下,名湓浦港。这里指江西九江。
只有安仁能作诔,何曾宋玉解招魂——这两句是说:我只能像潘岳那样撰写诔文致以无限的哀思,而不能像宋玉作《招魂》那样使您起死复生。安仁:西晋文学家潘岳,字安仁,擅长写悼念死者的哀诔(lěi)文。宋玉:战国后期楚国著名的辞赋家。据说《招魂》是他写来为屈原招魂的。
平生风义兼师友,不敢同君哭寝门——这两句是说:我和您兼有师友的情谊,因此不敢像一般的人哭吊于寝门之外。风义:即情分、情谊。兼师友:兼有老师和朋友双重身份。同君:等同于您,与您处于平等的地位。君,指刘。哭寝门:古代的礼制,死者是师长,应在寝门内哭吊;死者是友,应在寝门之外哭吊。《礼记·檀弓上》:“孔子曰:师吾哭诸寝,朋友吾哭诸寝门之外。”寝门,内室的门。
友人衔冤遭贬、客死异乡引起诗人的无限悲恸。首联直入其事,笔势凌厉,在斥责“上帝”不公的同时,将诗人抨击宦官专权的愤慨溢于言表。颔联一开一合,以生离衬托死别,以“春涛”、“秋雨”等物象,将思念与哀伤具象化。颈联顺势而下,将叙事、写景转入直接抒情,把诗人深致的哀悼及对友人的思念之情进一步强化。尾联突出刘的风范及诗人与他的深厚情谊。整首诗愤激哀伤,沉痛而情深,可谓字字沉郁。
无题二首
作于唐武宗会昌二年(842)。通过追忆从夜晚到天明时的宴会情景,表达了诗人与意中人相会后所产生的无限爱慕之情。
其一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这两句是说:还记得昨夜星辰满天,好风吹动,你我相会于画楼的西畔桂堂东侧。画楼:装饰彩绘的楼阁。桂堂:用桂木构造的厅堂。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两句是说:我俩虽不似彩凤拥有翩然飞舞的双翅,但我们的心却如灵犀一般息息相通。灵犀:犀牛角,古代当作灵物,中央色白,有角髓贯通两头。一点通:喻心心相印。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这两句是说:我们隔座而坐,一起玩藏钩的游戏,罚喝暖融融的春酒;分属两队,在红红的烛光下,猜谜射覆。送钩:即藏钩,行酒时的一种游戏。参加者分为两队,一方把钩藏在手中,另一方应立即猜出,不中者则罚酒。分曹:分队。射覆:行酒时的游戏。在覆盖的器具下放置物件,让人猜测。射,猜。这两句极写宴会时的热闹场景。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这两句是说:可恨那晨鼓响起,让我不得不去官府中点卯应差;骑马到兰台,行色匆匆,就像飘荡不定的蓬草。听鼓:唐代制度规定,五更二点击鼓,坊市开门。这里表示天亮。应官:上班应差。兰台:指秘书省,此时诗人在此供职。类:像。转蓬:飘荡不定的蓬草。
首联点出宴会的时间、地点,追寻流连,温馨犹在。颔联想象奇特,比喻新奇而贴切。“身无”与“心有”相对,心意的相通与时、事的阻隔,两者互渗,将诗人情之所钟表达得深婉细腻、流丽圆美。颈联极写灯红酒绿之欢,营造宴会中的气氛,为尾联反跌蓄势。“嗟余”二字急转直下,爱情间阻的嗟叹化为飘零无依的飞蓬之感。由此,我们很难说得清诗人可遇而不可求的爱情是否还别有所属?因为经历了心心相印的喜悦之后,诗人还有意识地给我们留下了想象的空间。
其二
闻道阊门萼绿华,昔年相望抵天涯。
岂知一夜秦楼客,偷看吴王苑内花。
闻道阊门萼绿华,昔年相望抵天涯——这两句是说:早就听说居住在天上的萼绿华十分美艳,从前,只能远远地相望直到天边。阊门:天门。萼绿华:古代传说中的女仙。据道书《真诰》:“萼绿华者,自云是南山人,不知是何山也。女子,年可二十上下,青衣,颜色绝整。以升平(晋穆帝年号,357—361)三年十一月十日夜降于羊权家,自此往来,一月辄六过。来与羊尸解药。”
岂知一夜秦楼客,偷看吴王苑内花——这两句是说:谁知今天我就像那幸运的萧史,得以在一旁窥见美人的容颜。秦楼客:指萧史。秦楼,指传说中秦穆公的女儿弄玉与其丈夫萧史吹箫引凤的凤楼。吴王苑内花:指西施。泛指美貌的女子。
在内容方面,这首诗紧承前诗。匆匆应官,被迫与心仪已久的女子分别,然而诗人还一直牵挂着对方。回想昨夜一幕幕难忘的情景,内心难平。能够与渴慕已久的人声息相通,已是一快事。此时此刻,对方又与自己心心相印,这份自得与快意就更不待言了。起句势平,“闻道”点出心中的渴望之情,“昔年相望”追忆往事,把人拉入深沉的回忆之中,同时给人以无限的想象。“岂知”拔地而起,其追思由虚到实。
即日
作于唐武宗会昌二年(842)。
小苑试春衣,高楼倚暮晖。
夭桃唯是笑,舞蝶不空飞。
赤岭久无耗,鸿门犹合围。
几家缘锦字,含泪坐鸳机。
小苑试春衣,高楼倚暮晖——这两句是说:在小园里试穿新衣,登上高楼,凭栏远眺,沐浴在夕阳馀晖中。
夭桃唯是笑,舞蝶不空飞——这两句是说:桃花茂盛而艳丽,带着笑意;蝴蝶成双而结对,翩翩飞舞。夭桃:语出《诗经·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夭夭,茂盛艳丽的样子。
赤岭久无耗,鸿门犹合围——这两句是说:征人远赴赤岭,好久都没有音信了;鸿门一带,仍然被回鹘军队紧紧地包围着。赤岭:地名,在今青海西宁西南,开元二十二年(734),唐玄宗与吐蕃在此立界碑,赤岭以西为吐蕃管辖。耗:消息,音信。鸿门:县名,唐时为河东道之边。在今山西代县、朔州一带。
几家缘锦字,含泪坐鸳机——这两句是说:眼下不知有多少人家的妇女,因无法与前方的丈夫互通音信,只得整天含泪坐在织布机旁。锦字:用锦织成的字。《晋书·列女传·窦滔妻苏氏》:“窦滔妻苏氏,始平人也,名蕙,字若兰,善属文。滔,苻坚时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璇图》诗以赠滔。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婉,凡八百四十字。”后人称之为“璇玑图”,常用以指妻子寄给丈夫的书信。鸳机:指织布机。
春光明媚,试穿新衣,登高远望,那艳丽的桃花直入情怀。“笑”字传神,细腻地写出了桃花怒放的景象。由桃花转向翩翩起舞的飞蝶,“舞蝶不空飞”既是景语,也是诗人由景入情的绾合处。舞蝶成双成对,由此触动了思妇的心思,由此进入到抒写怀远的内容。“赤岭久无耗,鸿门犹合围”二句,透露出前方战事紧急的信息。当外族入侵、国难当头的时候,那面如桃花的思妇又如何有心欣赏眼前的良辰美景呢?这样一来,牵挂前方的将士,终日心神不定遂成了唯一的选择。最后两句尤其值得玩味,“几家”与“含泪”对举,拓展了思妇怀远的空间,此前所写只是个体形象,经此提示,道出诗人关心的对象是整个思妇群体,反映出战争对普通人生活的影响。李商隐年轻时爱好六朝宫体诗,写过一些浮华柔靡的作品。此诗清词丽句,虽有齐梁宫体诗的香艳,但内容上却有很大的突破。如以细腻的笔法深入到人物心理变化的深处,在叙事中抒情,在抒情中写景,在写景中叙事,叙事、抒情、写景融为一体,从而提高了诗的艺术质量。
灞岸
作于唐武宗会昌二年(842)。这年八月,回鹘乌介可汗率兵南侵,朝廷下令征兵准备抗击。诗人徜徉在灞水岸边,作诗寄托胸中的感慨。灞岸:灞水岸边,地址在今陕西西安灞桥。
山东今岁点行频,几处冤魂哭虏尘。
灞水桥边倚华表,平时二月有东巡。
山东今岁点行频,几处冤魂哭虏尘——这两句是说:回鹘的军队大举入侵,山东各地频繁地抽调兵丁。回鹘军队所到之处,老百姓流离失所,悲戚哭号。山东:秦汉时,函谷关以东地区统称“山东”。点行:按户口丁册点名征兵。虏尘:指回鹘军队南侵扬起的沙尘。这里指代内外之敌。
灞水桥边倚华表,平时二月有东巡——这两句是说:灞水桥边,我身倚华表,联想起往昔治平之时,每年的早春二月,王室都要东巡。华表:古代宫殿、陵墓等大建筑物前面做装饰用的巨大石柱,柱身多雕刻龙凤等图案,上部横插着雕花的石板。这里指的是灞桥边用以指示方向的木柱。平时:指治平之时。东巡:唐王朝设东西两都,即西都长安和东都洛阳。安禄山叛乱后,唐代君主基本上废止了东巡洛阳的举动。
唐王朝衰微渗透在每一个细节之中。徘徊于灞水岸边,诗人感慨万千,胸中掀起了无限波澜。首句以“山东”领起,直写回鹘入侵给老百姓带来的灾难。因入侵而引起连年征战不已,因入侵而引起战火不断向南向东蔓延,因入侵而造成治平之时王室东巡的盛况不复存在。面对此情此景,难怪诗人要“灞水桥边倚华表”,内心波澜起伏了。诗虽只有四句,但言简意赅,极富艺术张力。
行次昭应县道上送户部李郎中
充昭义攻讨
唐武宗会昌三年(843)四月,昭义节度使刘从谏死,其侄刘稹拥兵自立,公然对抗朝廷。在宰相李德裕的主持下,朝廷发八镇兵马讨伐刘稹,次年八月平定叛乱。此诗写在发兵征讨之时。次:途中留宿。昭应县:今陕西临潼县。户部李郎中:当指李丕。充:临时充任,另有本职。昭义攻讨:指讨伐昭义镇叛军的军事行营的攻讨使、攻讨副使一类职衔。昭义镇,辖泽、潞等州,在今山西东南部。
将军大旆扫狂童,诏选名贤赞武功。
暂逐虎牙临故绛,远含鸡舌过新丰。
鱼游沸鼎知无日,鸟覆危巢岂待风?
早勒勋庸燕石上,伫光纶汉廷中。
将军大旆扫狂童,诏选名贤赞武功——这两句是说:将军将举大旗横扫那些狂妄无知的小子,皇帝已下令选拔有名的贤士赞助军事,建立功勋。将军:指石雄为西面招讨使主将。旆(pèi):军中大旗。狂童:狂妄无知的小子,此指刘稹。名贤:指李丕。赞武功:赞助军事。
暂逐虎牙临故绛,远含鸡舌过新丰——这两句是说:您暂时随主将前往晋的故都绛城,以尚书郎的身份远赴新丰县。逐:追随。虎牙:汉代有虎牙将军官衔。这里代指行营主将。故绛:绛本是春秋时晋国的旧都,晋迁都后,称旧都为“故绛”,唐时为翼城县(今山西绛县)。讨伐刘稹的军事行营就设在这里。鸡舌:香名,即丁香。汉代尚书郎朝奏时须口含鸡舌香,李丕以尚书省户部郎中之身份远赴行营,故说“远含鸡舌”。新丰:地名,指昭应县。昭应县本由新丰、万年二县分出。这里不称昭应而言新丰,是为了对仗、押韵的需要。
鱼游沸鼎知无日,鸟覆危巢岂待风——这两句是说:叛军如同在沸水锅里游动的鱼,已挣扎不了多久了;叛军像鸟在高危的树枝上筑巢,不等风吹便会倾覆。鱼游沸鼎:《后汉书·张纲传》:“若鱼游釜中,喘息须臾间耳。”喻叛军刘稹像身处开水中的游鱼,挣扎不了多久。鸟覆危巢:指鸟在危弱的树枝上筑巢,很快就要倾覆。此喻刘稹。
早勒勋庸燕石上,伫光纶汉廷中——这两句是说:盼望您早日将功勋勒刻在燕石山上,期待您十分荣耀地受到君主的嘉奖。勒:刻。勋庸:功勋。《周礼·夏官·司勋》:“王功曰勋,民功曰庸。”燕石:燕然山(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的杭爱山)的石头。东汉窦宪击匈奴,在燕然山刻石纪功凯旋。伫:期待。光:荣耀。纶(fú):指皇帝的诏令。此处指皇帝封赏功臣的诏令。汉廷:借指唐朝廷。
诗人站在维护中央集权,反对藩镇割据的立场上,为参加平叛的友人壮行。诗气势宏大,首句中的“扫”字,为全诗定下了豪壮的基调。此诗虽写于江河日下、国事维艰之际,然建功立业的豪迈绝不亚于盛唐,其激越超迈、乐观昂扬的精神,在铿锵有力的声韵中、工丽整饬的语言中,均得到充分的映现。
春宵自遣
唐武宗会昌四年(844),诗人闲居永乐县(今山西芮城),作此诗以遣怀。遣:遣怀。
地胜遗尘事,身闲念岁华。
晚晴风过竹,深夜月当花。
石乱知泉咽,苔荒任径斜。
陶然恃琴酒,忘却在山家。
地胜遗尘事,身闲念岁华——这两句是说:身处景物美好的地方,能使人忘却纷扰的凡尘俗事;身心悠闲时,便会记挂起四季的美好景物。遗:忘却。尘事:世俗之事。岁华:指一年当中值得回忆的美好景物。
晚晴风过竹,深夜月当花——这两句是说:晴朗的夜空中,风儿吹过竹林;深夜时分,清朗的月光映照在花儿上。当:正对,映照。
石乱知泉咽,苔荒任径斜——这两句是说:山泉在乱石中流淌,声音幽咽;小路斜斜,上面布满了苔藓。任:任凭。
陶然恃琴酒,忘却在山家——这两句是说:我无比畅快地寄情于琴韵酒兴,忘记了自己身处深山人家。陶然:舒畅快乐的样子。恃:依赖。
陶然幽居“恃琴酒”,虽然可以暂时忘却红尘俗事,却回避不了时序更迭、年华消逝的现实。诗中虽处处见隐者风貌,然诗题中“自遣”二字却暴露出诗人并非甘心情愿地置身红尘之外,景物的幽静更彰显心境的苍凉。“遗”字极佳,与诗题“自遣”相互呼应,与下文中的“念”字形成掎角之势,暗寓诗人面对春秋代序,生发出迟暮之感的喟叹。“任”字有气韵,一写听任自然之妙,二写诗人的萧散和闲适。
登霍山驿楼
唐武宗会昌四年(844)秋,讨伐叛镇刘稹的战争尚未结束,诗人往返永乐(今山西芮城)、太原途中写下此诗。霍山:又名太岳山、霍太山。位于山西省中南部,在今山西霍州东南。驿:驿站,古代供传递公文的人或来往官吏中途换马和歇息的地方。
庙列前峰迥,楼开四望穷。
岭鼷岚色外,陂雁夕阳中。
弱柳千条露,衰荷一向风。
壶关有狂孽,速继老生功。
庙列前峰迥,楼开四望穷——这两句是说:登楼四下眺望,视野开阔,看见岳庙前远远地排列着座座山峰。庙:指霍山的岳庙。迥:远。楼:指驿楼。穷:尽。意为极目远眺。
岭鼷岚色外,陂雁夕阳中——这两句是说:远望山间雾气隐现的地方,依稀可辨山岭上有小鼠在活动;夕阳映照下的池塘,已有大雁飞来。鼷(xī):一种小鼠,一说这种小鼠有螫毒。岚(lán):山间的雾气。陂(bēi):池塘。
弱柳千条露,衰荷一向风——这两句是说:日暮的雾气湿润着千条弱柳,萧瑟的秋风吹向衰败的荷叶。露:指将要凝成露水的湿润水气。一向:犹言一派、一片。
壶关有狂孽,速继老生功——这两句是说:盘踞在壶关附近的刘稹十分猖獗,希望霍山神使能像当年帮助李渊斩宋老生那样,帮助朝廷早日消灭刘稹。壶关:古关隘名。因山形似壶,在此置关而得名,故址在今山西长治市东南。此处代指刘稹的老巢潞州(今山西长治市)。狂孽:指刘稹。孽,罪恶。老生:指宋老生。据《旧唐书·高祖纪》:李渊起兵反隋,隋将宋老生驻守霍邑(今山西霍县)拒李渊。因大雨连绵,运粮不便,李渊决定退兵,李世民力劝乃止。这时,有一白衣老人求见,自称是霍山神使,要李渊于八月雨停时,从霍邑东南出兵,到时他将相助。李渊依言进军,果然斩杀了宋老生。
首句写霍山,次句写驿楼。登高远眺,满眼秋色,使情动于怀的无疑是那一派萧瑟的景象。“四望穷”为中间四句写景蓄势:雾气中的鼷鼠,夕阳下的大雁,霜露中的弱柳,秋风中的衰荷,这一切尽收诗人的眼底,那灰暗的色调让人无不心悸。可以说在诗人的反复强调下,这些景象所生发出的象征意义揭示了叛藩刘稹给社会造成的伤乱。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鼷鼠活动在山岭上,大雁栖息在山下的池塘边,一明一暗言在此意在彼,很显然,诗人的用意是以鼷鼠来暗示叛藩刘稹的猖狂。尾联由“壶关”引发积蓄心头的情感,其精神处在“速继”二字上,它承担了诗人希望朝廷早日平叛的迫切愿望。
菊
作于唐武宗会昌四年(844)秋。此时诗人闲居永乐(今山西芮城)。
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
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
几时禁重露,实是怯残阳。
愿泛金鹦鹉,升君白玉堂。
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这两句是说:淡雅的紫色,明艳的黄色,各种颜色的菊花,美不胜收。融融冶冶:明艳鲜丽的样子。
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这两句是说:菊花曾在隐士陶渊明东篱的边上展现丽色,在罗含的庭院里吐露芬芳。陶令篱边色:东晋诗人陶渊明曾任彭泽(今江西彭泽)县令,后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归隐田园。留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饮酒》其五)的诗句。罗含:据《晋书·罗含传》:罗含致仕还家,在荆州城西小洲上立茅屋而居,阶前皆种兰菊。后来诗文中常用为才人或退仕后托身有所的典故。
几时禁重露,实是怯残阳——这两句是说:菊花凋零,何尝是受不了重霜繁露的摧折呢?实际上是害怕残阳过后的黑暗。几时:何曾,何尝。禁(jīn):禁得起,受得住。李商隐因减免对冤屈囚犯的处罚,触怒了顶头上司陕虢观察使孙简,诗人愤然辞官,此后一直闲居。
愿泛金鹦鹉,升君白玉堂——这两句是说:我愿浸在金鹦鹉杯中,为身居白玉堂中的明君所用。泛:漂浮。此处指以菊花浸酒。金鹦鹉:以黄金模仿鹦鹉形状铸造的酒杯。玉堂:原是宫殿的美称,唐宋之后,称翰林院为玉堂。
首联用叠音词写菊花明暗有致的色彩,标格不俗。颔联以陶令、罗含对举,一写陶渊明以菊为伴,二写罗含以菊为友,两句收笔于“色”、“香”二字,传达了诗人的闲适,又展示了诗人的精神品格。颈联以菊花凋零喻幽居时的处境,触景生情,由菊花的凋零感受到人生迟暮,将不愿默默无闻的心迹袒露无遗。末两句顺势而下,将诗人身在山林,乃心无时不在“玉堂”的心意和盘托出。在这首诗中,菊花不但没有成为隐者悠然自得的化身,相反却成为诗人闲居村野而积极用世的象征。其新意的推出,在于诗人关心的对象不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飘逸,而是将君臣遇合之盼寄寓其中。
秋日晚思
作于唐武宗会昌四年(844)。
桐槿日零落,雨馀方寂寥。
枕寒庄蝶去,窗冷胤萤销。
取适琴将酒,忘名牧与樵。
平生有游旧,一一在烟霄。
桐槿日零落,雨馀方寂寥——这两句是说:入秋以后,桐槿花日渐稀少,与此同时,它的叶子也在不断地凋谢;特别是一场秋雨过后,桐槿花更是分外地寂寥。桐槿:花名。寂寥:寂静,空旷。
枕寒庄蝶去,窗冷胤萤销——这两句是说:寒夜孤枕,不再对人生心存梦想;也不再于寒冷的窗下彻夜苦读诗书了。庄蝶:指庄周化为蝴蝶事。《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意即人生如梦。胤萤:《晋书·车胤传》:“胤博学多通,家贫不常得油,夏月则练囊盛数十萤火以照书,以夜继日焉。”
取适琴将酒,忘名牧与樵——这两句是说:抚琴饮酒,获取安适闲在的心情;混迹于牧人、樵夫之间,忘却身外之名。将:和,与,同。
平生有游旧,一一在烟霄——这两句是说:而我昔日的那些朋友,如今都平步青云、获得高升了。烟霄:置身于青云之中,此指高升。
人生日渐凋敝,如一场大梦,忽忽逝去。有心用世,又“零落”、“寂寥”;有心“忘名”,与牧人、樵夫为伍,而旧日同游的伙伴却平步青云。两厢对照,诗人心中的苦涩和悲凉越发深沉浓郁。无奈之中,只能以琴酒自遣,忘名于江湖了。
幽居冬暮
约作于唐武宗会昌四年(844),是时,诗人在永乐(今山西芮城)闲居。一说此诗约作于唐宣宗大中十二年(858),是时,诗人罢职,闲居郑州(治所在今河南郑县),为诗人晚年的绝笔。幽居:深居。
羽翼摧残日,郊园寂寞时。
晓鸡惊树雪,寒鹜守冰池。
急景倏云暮,颓年浸已衰。
如何匡国分,不与夙心期?
羽翼摧残日,郊园寂寞时——这两句是说:我的羽翼屡遭摧残,已无力再振翅高飞,故只有在郊外的寓所寂寞地度过难以忍受的日子。摧残:此指飞鸟的翅膀被折断。喻诗人政治上屡受打击,无力再振翅高飞。郊园:指诗人寓居郊外的处所。
晓鸡惊树雪,寒鹜守冰池——这两句是说:晨鸡看到树上的积雪,误以为天已经亮了,发出了惊叫;但鸭子仍困守在冰封的池塘边。鹜(wù):鸭子。
急景倏云暮,颓年浸已衰——这两句是说:冬日昼短,时光飞逝而过,转眼间又到天黑的时候;面对此情此景,诗人感到自己已渐渐地衰老。急景:飞逝的日光。景,指日光。倏(shū):疾速,忽然。云:语助词。颓年:衰暮之年,即老年。浸:渐,渐渐地。衰:弱。
如何匡国分,不与夙心期——这两句是说:为什么我担当的职责,总是无法与我匡扶国家的初愿相吻合呢?匡国:匡救、匡扶国家。分(fèn):职分,职责。夙心:初心,素愿。期:契合,会合。
物候感人,“幽居”给人以孤寂,“冬暮”给人以寒冷。诗人政治上屡遭挫折,如同羽翼折断的飞鸟无法振翅高飞。颔联写景,寄托遥深,晓鸡之“惊”,寓有不忘进取的情怀;寒鸭守冰,则暗寓坚守不移的情操。颈联由冬季日短而叹盛年已逝。尾联以“如何”领起,直言壮志未酬、报国无门的悲愤。整首诗写景抒情,凝重而沉稳,显示出沉郁的倾向。
寄令狐郎中
唐武宗会昌四年(844),诗人闲居洛阳,体弱多病。这时,诗人接到旧友令狐的慰问信,遂作此诗回寄。令狐郎中:指令狐,是时,令狐在京城长安任右司郎中。
嵩云秦树久离居,双鲤迢迢一纸书。
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
嵩云秦树久离居,双鲤迢迢一纸书——这两句是说:我俩分别的时间已经很长了,现在,接到您千里迢迢寄来的书信。嵩:嵩山,地近洛阳,这里借指诗人闲居的地方。秦:秦中,指令狐所居的长安。双鲤:即双鲤鱼。古人认为,鲤鱼能传递书信。在制作存放书信的封套时,用两块木板做成底和盖,并分别在上面刻上鲤鱼。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此处代指书信。迢迢:遥远的样子。
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这两句是说:不要再问梁园里的旧宾客都到哪里去了,如今只剩下在茂陵卧病独听秋雨的司马相如了。梁园:梁孝王的宫苑。汉景帝时,梁孝王那里汇集了一批著名的文士,司马相如曾在梁孝王的门下为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据《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相如尝称病闲居,不慕官爵,拜为孝文园令。既病免,家居茂陵。”茂陵,汉武帝陵,在今陕西兴平县东北。相如,指汉代著名的辞赋家司马相如,少有大志,以《子虚赋》得汉武帝赏识,但不见进用,后病死于茂陵。
首句以“嵩云秦树”领起,将两地思念之情徐徐托起。二句言心怀感激之情,对令狐的关怀致以感谢。三四句蕴藉而含蓄,借司马相如之事暗寓诗人同令狐及其先人的旧谊,隐约地表达出希望引荐的要求。这首诗将身世落寞与希望有所作为的感情拧结在一起,给人以一唱三叹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