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就是这个话!”王绍生接着又说,“我们当地那些看热闹的听了黛罗的话,就说,那他这个水平,哪里还能算是当代草圣?是个当代的草包还差不多!结果第二天,召开书法作品研讨会的时候,新闻媒体来了几十家,也不知是谁,早把横幅上的‘当代草圣’的‘圣’,换成了一个‘包’字。出席会议的200多个人,居然没一个人发现。等开完了会,工作人员收拾会场的时候,才发现了。大家差点没笑死,说,忙了大半天,竟给一个‘当代草包’开了一场大会!”
人群中再次爆出哄笑。
东方樱西这一次没有笑,他在心里暗暗回味着刚才郝中学着黛罗说的那句“‘真如倒,行如躺’,草书更是‘龙无角,蛇添足,明续暗断,筋节涣散’……”他知道,非内功、学养高深的行家里手,是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当他再去看那秦黛罗时,陡然间,胸间一热,跟着全身的血液都轰轰地涌了上来:“难道,她,就是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苦苦等待得近乎要绝望了的那个人吗?难道,这次的东口之行,是老天爷对他的一次格外开恩?让他的人生饱经忧悒侘傺的苦楚之后,在这里,在此刻,终于给他送出了一份重重的惊喜吗?”
这时,他竟与她四目相接了。
他克制着自己心中如潮的情感,尽量默然地向她微笑着,以使自己不致在紧张慌乱之中有任何失措的举止。这时,他觉得她那双美慧的眼睛愈加亲切了。直到他和她一起走下场来,他才十分恳切地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冲他莞尔一笑,轻轻点了一下头。
接着,又有人上场表演了《穆桂英挂帅》,那“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唱得高亢嘹亮,响遏行云。后来又演了一出武戏,一群虾兵蟹将对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搭弓张剑,一起掩杀。那大将武艺超群,力挫群敌,一杆长枪舞得地动山摇,海天变色,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直杀得老虎坡上吼,螃蟹踅踅走,猴娃爬上杆,蟹将虾兵弃甲丢盔,跟头翻成莲花转……
可是,任凭场下掌声如雷,场上千变万化,东方樱西此时的眼里,除了一个人的倩影之外,其他的,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第二天,秦黛罗像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
她把院子洒扫干净,给花圃里的金丝柳、大叶女贞、红瑞木、火棘球和白腊全部浇了水,笑盈盈地欣赏了一回白腊那些顶着露珠、挂满枝头的花儿,它们的花序是圆锥形的,花萼呈钟状,虽不十分美艳夺人,却自有几分不凡的雅韵。又走过去把那两盆开得正旺的杜鹃花和红叶小檗分别修剪了一回,又踩着梯子到屋顶上把那些已经暴晒了几天的五角枫的果实揉去果翅,拣去夹杂物,收拢装袋,走下梯来,储藏进东边一个通风干燥的房间里。这时,她妈妈杜鹃也起来了,娘儿俩个说笑了几句,黛罗洗了手,到厨房里张罗早饭去了。杜鹃则健步走去后院,给牛喂了饲料,给羊清理了菌床,这种菌床喂养,无异味,卫生又环保。母羊产仔率达到百分之百,幼崽的成活率也是百分之百。当初,她跟着马海棠到各地去取经学习,也是她别具胆魄,选择了经济效益高的绒山羊,不惜拿出全部家财,并向亲戚朋友们借贷,一口气购进70多只优质品种,此后,她每天认真学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仔细捉摸,精心饲养,不敢有丝毫的马虎怠慢。功夫不负有心人,仅仅半年,她家里的羊,不仅数量成倍翻番,一只羊产绒的收入也达到了惊人的数字。就这样,羊借绒势,绒助羊威,把杜鹃发得每天只剩下眉开眼笑了。可她没有就此止步,而是接着继续扩大规模,于是,更多优质的品种又引了进来,随同引进的还有先进的养殖技术。因为绒山羊的品质好,她家三个月的母仔羊就能卖到500元一只的价格,种公羊更是达到了将近千元的天价……三年间,杜鹃仅凭着养绒山羊这一项收入,就给家里赚回了一座700平米的二层小楼。
黛罗刚把5碗捞面条端上桌,就被气喘吁吁赶来的娇唯,一把拉了出去。黛罗问她出了什么事,这样慌张?她脸憋得通红,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大堆,黛罗只听见:“郝中家里打起来了,郝中哭得要死,快走快走!”
黛罗匆忙间,向后院里的杜鹃喊了一声:“妈妈,饭做好了,我有事出去一下,你们先吃……”话音未落,已被娇唯风驰电掣般地挟裹出了大门。
杜鹃闻声赶出来时,早不见了女儿的影子。
她向脸盆内洗干净了手,将还没有端上桌的几个凉菜分别端上了桌,又从厨房里的窗台上,将腐乳瓶里的酱豆腐夹出两块来装了碟,这才挨屋子去喊还在呼呼大睡着的丈夫和儿子儿媳。
她的丈夫秦守善从起床睁眼的那一刻起,就没给杜鹃一个好脸色。出去洗脸时,又把杜鹃托人从印度给他买回来的那只名贵的佛法僧鸟狠狠瞪了一眼,嫌它像杓鹬腰不红,像拟喉不蓝,像相思鸟嘴不艳,简直就是一个八不像!坐下吃饭时,又嫌杜鹃女人不像女人,天生一个大喇叭嗓子,说话像打雷,走起路来,能踢破脚下的地皮!总之,百般不如意,诸事都不能入他的眼。
好在,杜鹃早已经习惯了他的那张冷脸和古怪脾气,依旧笑呵呵地给他夹着各种好菜,将满满一碗喷香的捞面条放在他面前。
要说这秦守善是个天性冷酷、古怪的人,也不尽然。他对外人,总是彬彬有礼,一团和善的。而且,他天性巧慧,对于喜欢的事物又肯用心钻研,举凡七曜五行之象,风角云物之占,莫不悉穷其变,后来,又靠着自学,竟能睹色知病,济药救人了。只是可惜,他年轻的时候,运命两不济,因为出身不好,赶上一场文化大革命,活生生就把这么个天才给断送了。以致在以后的岁月中,他只有虚负凌云万丈才,每日面对黄土地上的野兔孤鸭、残云断烟,惆怅蹀躞,满腹凄然。每每想到自己如此一个人才,却落得半生命蹇,一世扫兴,他就对这个世界充满了莫名的敌意和痛恨。
饭罢,杜鹃为了活跃气氛,让儿子秦柘开着她刚买回来的那辆二手小面包车,带着他们出去兜风。秦柘一路兴奋不已,和杜鹃大说大笑着,不知不觉,竟开到了一处有铁轨的地方。
秦柘转脸看了看杜鹃,问:“妈,怎么办?”
杜鹃生性爽利泼辣,有情不掩,喊了声:“开过去!”
秦柘正要依命而行,坐在后面的秦守善一脸不屑地冷笑道:“你以为你买的是火车?女人没个女人样,当妈没个妈样,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祖上有点风水、阴功,也都从你这张嘴上跑完了!”
杜鹃听了,只觉心中一口恶气周身乱窜。突然之间,再也不能忍耐了:“秦守善!你给我放小心一点!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们,我对你一忍再忍,你越来越没有人味了!”之后,强压心中怒火,吩咐秦柘,“调头,把车开回去!”
秦柘暗暗吐了下舌头,连忙依照行事。
回得家来,杜鹃一肚子怒气,闷昏昏没个发泄处。
儿媳银珠才刚刷完碗,见他们这么快就都回来了,很是诧异,正要问几句,一见公婆的脸色不善,吓得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杜鹃向她问了句:“黛罗还没回来?”
银珠点头“嗯”了一声,说:“我把饭给她留好了。”
杜鹃点了点头,找了个借口,就把儿子和媳妇都支出门去了。
儿子媳妇前脚刚走,杜鹃便怒不可遏地指着丈夫的鼻头,大叫一声:“秦守善!”咻咻骂起来,“你男人不像男人,脊梁没有脊梁,读书不成,下地不行,一个光会耍嘴皮子吃闲饭的黑心混蛋!老娘堂堂一个英雄好汉,这辈子受了你多少窝囊闲气,今天索性跟你这煨不热的白眼狼来个鱼死网破!”话音未落,扑的一个虎跳,劈掌就向秦守善砸去。秦守善急转头,一个毒龙摆尾,闪脱了,跟着刷地从后面飞出一脚。杜鹃向前一撺,差点摔了一个跟头,按不住心头火发,大叫一声,好似癫痫的猛虎再回头。秦守善见她来势凶猛,一个狂龙戏水,又闪脱了。杜鹃亮了一个白鹤展翅,秦守善回了一招狡兔蹬鹰。杜鹃眼见几次扑他不着,怨毒之气愈盛,瞅准一个机会,运足全身气力,一个泰山压顶劈面盖下。秦守善终是眼疾手快,罗计纵横,又是巧妙一躲,跟着脚下重重地使出一绊,杜鹃便仰面摔跌在了地上。这一跤摔得既重且狠,直把她摔得火星乱迸。盛怒之下,劲随心生,只见她一个鲤鱼打挺鹞子凌空,将秦守善一把搂头抱住,立时,两人抓在一处,裹成一团,打上床去,摔下地来,滚出门去……像一对癫痫的白额虎,疯狂的独角龙,且打且骂,越战越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