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中和娇唯哧哧傻笑一阵,不知如何应对。后来还是娇唯说了一句:“她叫黛罗,秦黛罗。五台山‘黛罗顶’的那个‘黛罗’。”
南宫元宸和东方樱西举目向那个名叫秦黛罗的姑娘看时,只觉得眼前被晃了一下。定睛再看,只见这女孩子生得蛾眉宛转,凤眼流慧,丰姿若神。身穿一件墨绿色的绸裙,裙底晕出绯红一片,像一片彩云般裹住了她。再看时,又是另外一种好处,真是花不足以拟其色,蕊羞堪以状其容!
二人不觉怔了一下,各自的心中竟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异样的感觉。
后来,还是南宫元宸首先回过神来,重新问向了郝中:“你们刚才说的那个什么秦大嫂还是李大嫂的段子,很好听啊,应该还没说完吧?再接着把它说完怎么样?”
郝中娇憨地笑了一下,便与那娇唯互相推让起来。正相持不下之际,忽然一眼看见河那边远远地走来了村里的快板王——王宝根,二人便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一起飞奔上前,将他抓了过来。
王宝根听明来由,便当地站定,从腰间取出一对儿竹板来,双手齐运,从头至尾,字正腔圆地唱了起来:
石榴树,开红花,勤大嫂,人人夸。
勤大嫂,起得早,前院后院齐打扫。
桌椅板凳抹净了,娃娃穿上大红袄。
牛羊猪狗都喂饱,瓮里没水自己挑。
纺线车子转得欢,抽空也纺三两三。
进机子,坐中间,手麻利,眼窝尖,
脚一踏,手一扳,旮里旮旯都动弹。
不起节,不生斑,一天能织两丈三。
论扎花,赛天仙,能扎凤凰戏牡丹;
扎的莲花刚出水,扎的牵牛扯蔓蔓;
扎的石榴张嘴笑,扎的竹子忽闪闪;
扎的百花招蜂采,扎的葡萄挂串串;
扎的狮子大张口,扎的老虎坡上吼;
扎的喜鹊报平安,扎的老鹰嘴巴弯;
扎的鸳鸯双戏水,扎的鹌鹑嘴能鹐;
扎的蛐蛐咬得欢,扎的螃蟹踅踅走,
扎的猴娃能上杆,扎的寿桃红又大!
进厨房,不怠慢,煎炸爆炒都能干。
蒸的馍馍虚又软,蒸的油塌提串串;
烙的锅盔像锅盖,炸的油糕糖罐罐;
打的搅团夹疙瘩,漏的鱼儿盆里汆。
最拿手,是擀面,两手推,杆杖转,
杆成纸,切成线,下到锅里莲花转。
油盐酱醋红辣子,鸡蛋絮絮飘上边。
客人来了最爱吃,一吃吃下八碗半。
本来客人还想吃,感觉裤带就要断;
客人吃了这个面,一夸夸过孟阳县;
七个州、八个县,沟沟渠渠都夸遍!
大家听了,齐声喝彩,只有秦黛罗嫣然一笑,温柔贞静得就像是从古代世界里走出来的一个深闺佳人一般。
南宫元宸由衷赞道:“这个姓秦的大嫂真是好啊,你们这里,真有这么一个秦大嫂吗?”
郝中、娇唯、王宝根一起轰笑了。娇唯憨声憨气地说:“这是我们这里的一个民谣,这个‘勤大嫂’是勤劳的勤,不是我们黛罗姓的那个秦!”
“哦?”南宫元宸自觉不自觉之中又把秦黛罗看了一眼,正要说什么,那边有人走了过来,招呼着说:“马村长说饭做好了,请两位老师先回去吃饭呢!”
二人一见如此,甚感意犹未尽,然而也只有眼睁睁告辞,无奈别去。
几个人来到马海棠家,刚好马海棠的丈夫姚天恩也闻讯特地从焦作赶了回来。他现在已经是焦作市市长助理了,一见到南宫元宸就笑哈哈地说:“你的气场总是这么大,你一来,我不管在哪,都得立刻赶回东口来!”
南宫元宸笑呵呵地叫了声“姚兄”,给他介绍了东方樱西。姚天恩握着东方樱西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由衷赞道:“哎呀,樱西兄弟可真是神采英俊,威仪赫赫啊!有你和元宸往这里一站,我们中国上下五千年的那些帅哥美男子们可就都黯然失色了。哈哈,我这小院是何其有幸啊!”
说笑间,院子里的那张小桌子上已经陆续摆上了各样小菜:凉拌黑木耳、炒滑怀山药、油淋茄子、拍黄瓜,最具特色的是那道柴火烤双椒——青红双色,品相不俗,色香味俱全。它的原料讲究,烹制独到——现从果实累累的辣椒树上摘一把新鲜的朝天椒和七星椒,洗净用竹签串了,放在柴火上烤至半熟,再到花椒树上摘一串活泼泼的鲜花椒,剥上两个老蒜,先过油,后焖锅,一并放入小砂钵……立时,烧烤双椒的香味,和着老蒜和新花椒的浓郁气息破钵而出,弥漫到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引得大家纷涌围上桌来,夹上一口,鲜辣适中,香鲜入髓。
不一时,拿手的捞面条也莲花转儿一般地被端了上来。
南宫元宸也不客气,自顾端起一碗面来呼呼大吃,一会儿就吃了个底朝天。
马海棠在一旁笑哈哈地和她家的保姆说:“人家南宫老师的性格、脾气可真好,每次来咱家,咱吃什么人家就吃什么,从来都不挑三拣四!”
南宫元宸笑呵呵地说:“马村长每次都给我这么高的待遇,我还挑什么挑啊,”说着话,忽然想起刚才在珠龙河畔听到的那个《勤大嫂》的段子来,就以半生不熟的河南话,学着王宝根唱了起来。众人一见他这般活泼有趣,不觉哄然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姚天恩煞是吃惊地问他:“咦?你这是啥时候学会这个的?”
南宫元宸和东方樱西交换了一个视线,笑着说:“刚才在珠龙河边遇到了三个可爱的姑娘,她们把你们的快板王给我们捉了来表演,就跟着学会了。”
马海棠夫妇交口称赞:“噫!这南宫老师的记性可真好,听一遍就记住了?”“噫!真不愧是哈佛大学里出来的高材生!”一片“噫!噫!”之声。
接下来,姚天恩也接连给讲起了当地趣闻,引得哄笑声不断。饭后,大家又一起走进西屋去看姚天恩那位96岁的老母亲。之前,东方樱西一直都是待在院子里的。院子里明亮宽敞,空气大好,满眼又都是迫人眉睫的花树,因而他以为这小院里的每一间屋子里都一定是富贵迎眸的。然而,现在他走进房间,才发现里面居然布置得十分朴素。
老太太见来了客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就忍不住激动起来。连声问自己的儿子和媳妇:“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住下了没有,吃过饭了没有?”
马海棠附在耳边大声地一一告诉了她,东方樱西这才知道老太太的听力很差。他和南宫元宸纷纷上前向她问候,说了一阵话之后,老太太又重新问起了刚才的话题:“海棠,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住下了没有,吃过饭了没有?”
东方樱西这才知道,老太太因为上了年纪,神智不是太清晰了。
又彼此说了一会儿闲话,老太太竟忍不住要展才显学了,首先自告奋勇地给大家唱了一段最原始的《东方红》,虽然,因为嘴巴里没剩下几颗牙齿的缘故,调子唱得有些跑偏,可是,那一句句深情无限的“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生存,呼儿嗨呀,他是人民大救星……”唱得人眼中直泛酸,而这个时候,老太太的记忆力似乎又特别的好。从头至尾,竟没有一句是唱颠倒凌乱了的。让人惊讶之余,面前不禁又浮现出那个穿着破旧的棉大衣,丰姿英伟的毛委员究竟是多么的深入人心了。
老太太唱罢,赢得了一阵热烈的喝彩。不一时,她又拍着巴掌唱了起来:
嘻嘻嘻,哈哈哈,
哥哥不去妹妹家!
南宫元宸不禁疑惑地转头去问姚天恩:“哥哥不去妹妹家?干什么哥哥不去妹妹家?哥哥怎么不能去妹妹家呢?”
姚天恩哈哈笑着说:“这是我们这里的民谣,这里的‘哥哥’,指的是姐夫。”
南宫元宸简直要笑歪了:“啊?‘哥哥’是姐夫?姐夫就姐夫吧,干嘛又叫哥哥?说都说不清楚了!”
众人不觉又跟着哄笑起来。
马海棠说:“南宫老师你这么幽默,人又这么好,将来,就在我们东口找一个媳妇吧。我们这儿的女孩子们,可朴实勤快了!”
南宫元宸笑道:“那就照着勤大嫂那样的给我找一个!”说这话时,他心里居然蓦地撞进了秦黛罗的倩影。这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大家再次笑了起来。老太太一听到“勤大嫂”三个字,立刻又拍着巴掌唱了起来:“勤大嫂,起得早,勤大嫂,勤大嫂……”最后,眨巴着眼睛,唱不下去了。
姚天恩低下头去,拍着她瘦弱的双肩,安抚了一阵,接着就把保姆喊了进来,让她陪着老太太说话,他招呼着大家出去了。
出得门来,东方樱西特意留心把院子里其他各处的屋子也都看了看,怎奈,正值烈日炎炎,玻璃窗户反光极是强烈,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设计格局。不过,从各个屋子的外观来看,似乎都与老太太住的那间屋子无所差别。
来到院子中央刚坐定,姚天恩便喜不可抑地问南宫元宸都带东方樱西看了哪里,南宫元宸便把他们看过的地方都说了一遍。姚天恩听了,便决定要带他们到村民家中去看古画。南宫元宸顿时情绪高涨起来,连忙向东方樱西介绍说:“你要大饱眼福了!在这东口村,随便你走进哪一户人家,他们都会有几件祖上流传下来的宝物让你惊叹不已!“文革”期间,这里的一个老大娘竟用王铎的书法作品蒸了三锅馍,人称她烧了一座城。”
东方樱西大为吃惊,连忙问:“啊?真的吗?”
姚天恩点头说:“是真的。她家祖上曾经是王铎的房东,王铎大量的书法作品都留存在她家。“文革”期间,她怕被清查出来,就把那几百幅价值连城的作品都付之一炬——全部用来当柴火烧了,竟然整整蒸熟了三锅馍……”
东方樱西听了,连声说:“可惜,实在太可惜了!”
大家即将走出院门时,姚天恩忽然又转回身来叫了声:“马村长”引得大家都哄笑了一回,他才说:“晚上组织大家在凤鸣台搞个小型晚会,让樱西老弟看看我们东口百姓的才艺!”
马海棠愉快地答应说:“好,我这就去通知大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