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珠得到消息,气得面无人色。趁机向黛罗兄妹散布着消息说:“他真是太过绝情无义了,结发妻子的头七刚过,他就等不及和别人跑出去快活逍遥去了!这么大岁数的人,只管这样丢人败兴,让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脸往哪放!以前,妈妈在的时候,总跟我们说他会伪装,说他一直都在我们大家的面前演戏,我们还都不相信呢!现在,妈妈这才刚走,他就已经按捺不住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了!”说着,又放声痛哭起来,“妈,妈!是我们这些晚辈对不起您呀,现在我才知道,您这病,很可能就是给气出来的。一直以来,您都是有气不能出,有嘴难于说!妈妈,我们真是太糊涂了!”
秦柘听了,简直要把他的亲爹恨死。
黛罗眼下已经只剩下了半条命在,除了眼泪还是眼泪。最后,直哭得眼里就要滴出血来了。突如其来的巨大灾难,成了无法挽回的现实。24年的母女情深,点点滴滴,全部涌现在顷刻之间……她心酸胆碎地凝望着妈妈的遗像,视线却穿过了那张照片,落在了那遥远的从前:酷日炎炎,妈妈被晒得满身满脸黝黑冒油,却不忘给她戴上自己连夜赶制好的遮阳帽。收工回来的路上,大家看见妈妈抱着鲜洁如雪的她,就轰笑着打趣道:“杜鹃啊,瞧你那卷子样,居然有这么漂亮的丫头。”妈妈听了,直从心底笑到了脸上,说:“别看我丑,可我就是有本事,有福气有这么好的姑娘!”冽冽寒冬,妈妈天天早出晚归,常常一个人扛着一百多斤的货物,赶几十里的山路,每次回家来,都累得只剩下了半条命在,还得强撑着,用冻得到处是裂疮的手料理全家人的饭食,还再三郑重下令,不许黛罗再偷偷地帮着干那些“大人们干的活”了;她到了上学的年龄,那个一脸横肉、裹着小脚的奶奶,百般阻挠,横加干涉。妈妈力排众议,态度坚决。为此,婆媳俩吵得不可开交。奶奶最终没有坚持过妈妈,气得陷入半疯状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抓花了自己的脸,等她爸爸回来,便向他哭嚎,说是杜鹃嫌她没把孩子带好,就把她打成了这样!爸爸听了,大怒如狂,当下就和妈妈展开了一场铺天恶战。晚上,她从梦中哭醒,扑进妈妈的怀里,呜咽着说:“妈妈,我不上学了,你别和奶奶吵,别和爸爸再打架了!”妈妈流着泪,笑着说:“傻丫头,不说傻话。就凭我的小黛罗这么聪明,如果不去上学,那老天爷也不能答应!好孩子,别管他们,有妈妈呢!咱不但要上学,将来还要上大学,活活气死那两个瞎眼短命的”……24年中,妈妈唯一一次和她动过气的,就是那年她考上郑州大学,收到学校寄来的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兴奋过后,她简直沮丧到了无底的深渊,因为,那时家里正是经济最为拮据的时候,根本无力支付那巨额的学费,就在她打定主意,准备将录取通知书付之一炬的时候,也就那么巧,正被妈妈一眼撞见,急怒交迸之下,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然后,母女俩痛哭着抱在了一处。夜里,妈妈心疼不已地抚摸着她那被打过的半边脸,泪流满面地将刚从马海棠那里借来的学费,放在了她的枕畔……想起这些,惨凄之情不禁越发痛入骨髓。
银珠见状,便又拧着眉毛说:“妹妹,人走了,大家谁不伤心?可是也不能就只是这么哭!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几个要团结一心,一致对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妈妈一辈子辛苦赚回来的这份家业,不明不白地让外人算计了去!”
说罢,她将杜鹃夫妻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悄悄办理了离婚手续,和她亲眼见闻的那个耳后见腮、一脸刮精的桃丽,是怎么在背后和秦守善计划谋算的事,复又郑重地说了几回。
黛罗依旧只是泣血悲啼,犯病似地向身边的东方樱西和南宫元宸说:“我是一个最爱妈妈的人,可我也是一个最没有福运的人,一个连母恩都不能报答的人,真是要多失败就有多失败啊!”
她的话,真是把他们的心都绞碎了。
好容易煎熬到杜鹃下了葬,这天秦守善挨回家来,将杜鹃的两个娘家哥哥请了出去,含泪向他们备述了一番自己的苦衷和满腹冤屈。一字一顿地说:“夫妻一场,平常打闹归打闹,现在她出了这样的事,我心里能不难过?可说这人命,真的就成了一个游戏场了!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一下子真没了!她在的时候,我常劝她不要太逞强,也该好好保重身体才是。活儿哪是一下子就能干完的?钱,赚多少是个尽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咳,可她那个硬脾气,什么时候听过一句劝?不听劝也就算了,还为这个天天和我生气闹饥荒。这么多年,多少大风大浪她都闯过来了,怎么这回就再也躲不过去了!”说着,伏在桌上,大哭一场。
两位舅爷被他哭得心内十分凄惨,哽咽着劝慰了半日,深为他的真情厚意感佩不已。
秦守善见火候已到,抹着泪又说:“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当然是谁先走谁好活,留下的人,就是难受死,冤死,也只有干受着了!”说着,便又把自己当初如何因为劝止杜鹃不要太过伤神劳累,而不被理解,引发夫妻不睦,杜鹃在气头上,和他写下了一份离婚协议书,现在,媳妇银珠竟要以此为把柄要挟,准备把他挤出家门之事,万分沉痛地叙说了一遍。
两位舅爷听了,一个个气得眼红面青。当即返身回去,找到秦柘,将他一通好训:“小子,你妈才刚刚下葬,你们要是还有半点人心,就不能再让你爸出现个好歹!否则,别怪舅舅跟你们翻脸!”
银珠听了,很是逆耳。忍了几次,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替秦柘辩解起来。
两位舅舅很是不屑地将她扫了一眼,齐声禁喝道:“你不要在这里尽说自己的理!天下无不是的老人,难道,你连这种道理也不知道吗?”
大舅接着又说:“怎么,老人把你们生了一回,养了一场,没有功劳反而还要落你们一身的埋怨不成?这世道变成了什么样!从来没见过你们这样的晚辈,眼里除了钱和利益,你们还能看见什么!”
二舅跟着义愤填膺地表示,如果他们还要继续这么无情无义地乱闹下去,那么,他们势必要遍请诸亲六眷,郑重召开一场家族会议了。到时候,就让诸位族亲长辈们理论理论,亲娘才刚刚下世,就急着把亲爹扫地出门,到底是什么规矩!看看大家容不容得下,老天容不容得下!说罢,两个怒脸,一对忿容,扬长而去了。
秦柘一见这般情形,顿时吓得两腿发软。
银珠见状,十分生气。认为丈夫这近乎土老冒似的迂腐和懦弱,简直就是戕害天性,不可理喻!不免耳提面命地连夜教导了一番。
因而第二天,秦柘便又恢复了原来的态度和决心。
再见到他两个舅舅,不但没有了一丝的怯意和悔过之态,反而义正词严地只管将他父亲一通丧谤。最后,又气不忿地说:“这么多年,他什么也没为这个家做过,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他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再不就是和一些不思上进的闲人凑在一起,酸文假醋地说大话吹牛皮!我们这个家,从里到外,上上下下,都是靠我妈一个人支撑起来的。就是我们兄妹,也是我妈一手养大的,有他什么事?说白了,说到底,也无非就是当初用了他的一点精子而已,如果是为了这个,那让他自己说,要顶多少钱,我们还给他就是!”
他两个舅舅一听他这个堂堂的大学生居然如此出言无状,一个气得眼斜嘴歪,一个气得跳在了半天里。一起指着他的鼻子骂起来。大舅在气怒交加之下,一个大耳光兜头盖脸地扇了过去,打完又骂:“他那泡精子,要真变成的就是你这么个丧天良东西,可以说半文钱不值一个!你这个混账东西,你妈这才刚刚下葬,你们就这样丧尽天良地算计自己的亲爹,还拿着死人撵活人!你们这样心地歹毒,就不怕遭报应,不怕五雷轰顶,不怕你妈晚上回来掏了你们的心肝吗?”
二舅接着怒啐一口,满嘴里直骂“畜生”,道:“我这两只眼,也算认得人!可恨我当初怎么就没看出你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来!”又要扑上去打他。
银珠把心一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挑着眉毛迎上去说:“我们怎么拿死人撵活人了?舅舅们都是聪明人,怎么也不好好想一想,同样是一间屋子,我们怎么住着就没事呢?何况,只是在那房间里多摆了一张照片而已。他作为丈夫,怎么就那么容不下区区一张相片呢?夫妻几十年,如果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怎么一张照片就让他怕成了那样?舅舅们也不去问问他,是我们这些当小辈的不安好心,还是有人连自己结发妻子的头七都等不及过完,就忙着和别人跑出去到处逍遥快活去了!这样的丑事,我们当小辈的本来是没有脸当着旁人说出来的。就算是我们自己被冤死苦死,也要给他留点体面,那么一把岁数的人,以后也好出去见人!可是,既然现在连舅舅们也让人拿来这么利用,我就不能不说了!我言至于此,究竟谁是谁非,谁歹谁冤,舅舅们自己好好去想吧。”说罢,见两位长辈顿时都陷在一片巨大的震惊之中,垂头丧气,半晌不言,便越发拿出了宋太祖灭南唐的气焰来,“说到底,我妈她才是舅舅们的亲妹妹,我只最后再说一句,请舅舅们回去问问我爸,问他到底为什么不敢住在家里?问问他,到底害怕什么?再问问他到底是替谁在争这口闲气呢?而且,我这个做晚辈的为了我妈妈一世的尊严,还要再向他这个爸爸大不敬地提醒一句,请他不要打错了算盘!那个家,是我妈妈辛辛苦苦一手赚下的,说什么,也不可能让他再娶个小老婆回去住着!让他摸着良心想一想吧,元配才刚刚下葬,尸骨未寒!”说着话,眼泪便淮洪一般滚下来。
两位长辈一发震惊得在梦里云端,怔忡地看看银珠,又看看红肿着半边脸的秦柘,一时感慨交煎。懊丧、沸腾、羞惭、悔恨、激愤、失望,诸般情绪尽皆涌上心头。
当天,他们就愤然离开了秦家。银珠却眼珠一转,当机立断地找到了南宫元宸,将秦守善如何不肯轻易罢休,四下里煽动亲戚们闹事的情形,向他细细铺陈一番。
一阵寂然之后,南宫元宸叹息着说:“无论怎样,父母终归是父母,不管他做了什么不近人情的事,我们做晚辈的也不能彻底断绝了人子之道。”又说,“你去问问他,如果他想从此住在外边,那么,我拿30万出来,先给他安个家,可好?请他千万不要跟我客气,就算是我替黛罗回报他和杜鹃阿姨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吧。当然,我知道,这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如果他觉得不够,一切还可以再商量的,无论如何,请他千万不要再闹了。”
银珠等不得这一句,这时听了这话,又惊、又喜、又怅、又叹地说了一番。第二天,她便亲自拿着钱,径自来找秦守善了。